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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最开始,人们认为这场战争不会超过一个月,但后来,人们又怀疑这场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维萨洛和援军在夏日炎炎时离开王都,预料中的胜利消息却并没有传来——虽然从大体上来说,人类帝国应当是获胜了,但却被魔物拖下战争的泥淖之中。
傅寒鹰的重要程度远远超出预料,从边境获得的消息来看,魔物女王寿命将至,它们急需找到继承人代替女王的地位。
而傅寒鹰就是这个位置的不二人选,或者说,它们根本没有其它选择。
帝国边境城墙坚固,军民一心,但在魔物大军飞蛾扑火般的自杀式攻击下,仍然不免有所伤亡。维萨洛率领援军及时赶到,在光明骑士团的帮助下成功守过一次又一次的攻击,甚至有几回出其不意地出城反攻,使得魔物大军不得不停止进攻暂时撤退。
但维萨洛并没能乘胜追击,彻底把它们赶回领地。
因为在城内,他们所遭遇的是更加艰巨的挑战。
自从知道魔物能够伪装成人类,潜藏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之后,排查和清缴行动就从王都开始,逐渐辐射向帝国四境,短短几个月内,搜查出的魔物竟然以数十万计,它们无一例外,在被发现后立刻揭下伪装,恢复成魔物的形貌,大肆破坏它们曾生活过的城镇和街道,因为魔物而受伤的军人与骑士,更是不计其数。维萨洛所在的边境接壤魔物领土,是被渗透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相比起城外的正面战场,城内具有人类伪装的魔物奸细更加难缠。它们生活在人类社会,融入人类社会,拥有正常的人际关系,其中甚至有不少与人类相结合,生下了和傅寒鹰一样的人魔混血。
对于维萨洛来说,魔物是敌人,但对于那些人类来说,魔物却是和他们一起生活了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家人,而那些人魔混血,直到自己的父亲或母亲撕开人皮时才知道自己的身份,无法接受现实的它们等同于一个个危险的不定时炸弹,极大程度地威胁着战区后方的安全。
城外进攻骚扰不断,城内又频频有魔物作乱,维萨洛忙得焦头烂额。
也只有在工作的间隙中,才能抽空和身在王都的未婚妻通话。
“……附近毁坏的建筑和城墙需要修缮,炼金术士们也要出城查看神迹,看看能否通过加固魔法来阻挡魔物的进入,毕竟魔物只是暂时撤退,还不清楚它们会不会继续进攻。魔物奸细的人类亲属也需要安置,战争开始后,民众把怒火都转移到了他们身上,但其实他们也是人类,且对魔物的身份并不知情……”维萨洛掐着时间,汇报完最近的工作成果之后,停顿一瞬,“就是这样,殿下。这个月我可能也……”也不能回去。
维萨洛在夏日炎炎的时候离开王都,等萧瑟的秋风吹尽,又度过一整个白雪皑皑的冬天,战争仍然没有完全结束。
而现在……维萨洛抬头看向窗外,庭院中的树枝已经开始焕发新芽。
他忐忑地站在壁挂式通话机边,那头的人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就连这声音,在穿过大半个帝国之后也显得有些失真。
在他身后,身着制服的军士们步伐匆匆,几个负伤的光明骑士摘下头盔,龇牙咧嘴地接受医生们的包扎,晚一步赶来支援的教会祭司们不断吟咏祝祷词,时不时咂摸下干燥的嘴唇。
这头一片忙乱,远在千里之外的话筒另一头,云星艇正被几个侍女围着,一层层套上束腰、裙撑和一层层衬裙。
维萨洛在前线忙着打仗,云星艇身在王都也没闲着,再过一会儿,她要代表皇室前去医院探望受伤的民众。
魔物的入侵与渗透彻底打破了帝国人民的所有认知,人类的敌人并不如传说中的那样无知鲁莽,如同兽类,人类也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是神明的宠儿,能够永远受到光明神的庇护。
军人与骑士,平民与贵族,帝国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类都不可避免地卷入了与魔物的斗争,受伤与死亡每天都在发生。
大祭司因病隐退之后,高高在上的教会展现了最大的宽容,捏着鼻子和医院达成合作,在全王都范围内尽力收治伤者,身着白衣的祭司们走下神坛,民众们也发现了光明祝福术的真相。
“神弃之人”的称呼终于彻底退出人们的视野。
人心自发的偏向,胜过任何一道皇家御旨。
“公主殿下,时间差不多了,马车已经在楼下等候。”
侍女的提醒打断了云星艇的思绪,她抬头看了眼时间。
云星艇的工作比不上维萨洛的危险,但仍然忙碌。皇帝不方便出面,云雪不能出面,她就成了皇室在公众面前的代言人。
为了稳定后方民心,给予前线后勤支援,秘书官给云星艇安排了大量的演讲和慰问活动。但云星艇很清楚,仅仅做一个念稿机器只会沦为提线木偶,她不想这样。
于是从提出演讲稿的修改意见开始,她一边疯狂学习社交辞令,恶补历史与政治,一边通过不断出现在公众面前争取话语权。
短短几个月过去,王都人民再提起“公主”这两个字时,第一个想到的已经变成了云星艇。
侍女小声催促,通话那头也有人在催促维萨洛。
他们都太忙了。
云星艇抓紧时间问:“你还能赶得上婚礼吗?”
按照皇室的公告,两人的婚礼预计将在一个月后举行,但看情形,恐怕连维萨洛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这次失语的成了维萨洛,云星艇听着那头的呼吸声,攥紧了听筒。
呵,男人。
求婚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要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结果现在又要打仗又要修屋子,没完没了。
骗子。
“没关系,就算你不回来,婚礼也会照常举行。”
维萨洛立刻站直了:“殿下……”
云星艇挂断了电话。
“……”
侍女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低头假装忙碌。
【宿主,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的脾气变坏了。】
“你要是有一份全年无休,没有工资,且必须全天待命的工作,你也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系统:……
“哦,我忘了,你不是人。”云星艇摆摆手,“厌世值是多少?”
【根据监测,反派厌世值在通话结束后降低为0.12%】
还是没有清零。
如果云星艇的烦躁值也能被检测,现在指数已经爆表。
这场提前了十年的战争来得突然,维萨洛匆匆离开王都前去支援边境,这期间每次通话结束后,他的厌世值都会有所下降,但却始终没有清零。
云星艇冷笑着戴上手套:“他可以一直住在边境,修缮民居,主持正义,等回到王都之后,嘣!现场主持世界崩解。”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理,按照系统的说法,就算维萨洛死了,只要他死前厌世值没有清零,任务仍然会宣告失败。
而世界也会走向崩解的结局,即便维萨洛没法引爆炸弹。
【……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清零厌世值。】
“倒是给我完成任务的机会啊。”
系统闭麦。
吵赢系统,云星艇的心情反而更糟糕了,她臭着一张脸登上马车,照例去医院发表演讲、探访病人,慰问受伤战士家属,一天下来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像块石板。
行程结束之后,她顺道去探访正在住院的云雪,果不其然遭到拒绝。
说起来,云雪肚子里的孩子应该也有六、七个月大了,人类孕妇在这时候已经开始显怀,她怀的是傅寒鹰的孩子,听说不但身形比平常人明显,妊娠反应也更剧烈。
在给维萨洛下药的事情暴露之后,云雪就立刻被管控起来,她怀孕的事情也是在那时候暴露的。
按照教会的说法,世界上的每一个生命都是光明神的恩赐,即便是身为母亲,随意处置尚未出生的生命,也被视为是渎神的罪行。
云星艇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显然皇帝也是这么看的,听秘书官说,在得知云雪怀孕之后,皇帝曾经给过她两个选择:
扼杀这个还未降世的生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云雪还是帝国最纯洁圣洁的公主;或是留下这个孩子,但从此以后,皇帝将不会再对这个女儿有任何优待。
云雪选择了后者。
傅寒鹰消失又被抓回,还被发现是人魔混血,而和他密切相关的云雪公主也突然深入简出,所有公众活动都由另一位公主替代。
王都百姓或许还没发觉什么,但对于每天都在关注世界,每天都有机会交流信息的贵族们来说,这两件同时发生的事情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为了避嫌,也为了保护云雪,皇帝对外宣称云雪因为情绪病而需要暂时疗养,私下把人送到医院秘密住院。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以为云雪是因为傅寒鹰没脸再出现在人前,而不会联想到她正要生下另一个人魔混血。
云雪没接受探访,云星艇也没再争取,本来她提出探访就只是做做样子,维系一下表面情谊,毕竟云雪才是真正的帝国公主,她只是个代替品。
正要离开时却被艾文叫住,问她要不要去看傅寒鹰受审。
云星艇一愣,想了想:“好啊。”
天色渐晚,花园小路两边亮起灯,艾文带着云星艇一路走下密道,传言中被关在王都监狱的傅寒鹰,正被藏在医院的地下室里。
对于皇帝来说,相比起金灿灿的皇宫,或许亲手筹建起来的医院更像是他的大本营。
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小小的一个暗房,齐刷刷十来个人都站在栅栏前,被关在里头,用吊环限制住四肢的自然就是曾经的伯爵傅寒鹰。
艾文上前和主持审讯的人打了个招呼,这人云星艇也认识,是光明骑士团的团长。
团长朝她问好,等云星艇转过头打量周围时,低声问艾文:“这地方不干净,你把殿下带来做什么?”
“刚才在楼上看殿下还没走,就把她带过来了。”艾文耸耸肩,“你知道的,维萨洛在边境作战,如果能从伯爵嘴里问出点什么,不管是对帝国还是对上将都有好处。”
团长欲言又止,但人来都来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对云星艇抱歉地行礼。
“等会儿的场面可能会非常血腥,公主殿下如果害怕,可以随时离开。”
云星艇点头。
栅栏那头忽然响起挣动锁链的声音,在场所有人瞬间绷紧脑海中的那根弦,警惕地看向被挂在墙上的傅寒鹰。
不管是在《魔王大人轻点疼》还是在《魔界之王》里,傅寒鹰都是当之无愧的绝对男主,世界中心,他也确实按照一般惯例拥有男主应有的最高配置,无与伦比的外貌,和杰出不凡的气质与智慧。
但现在不同了,傅寒鹰暴露了人魔混血的实质,傅家因此大受打击,傅大公也因为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失去一切,贵族的身份,伯爵的地位自然也都化为乌有,傅寒鹰本人也因为几个月的轮番折磨而饱受痛苦。
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初见时的风度翩翩,胜券在握。比起当初在舞会上,在赛马会上,因为羞辱而难堪不已的维萨洛,此时的傅寒鹰,明显更加符合丧家之犬这四个字。
隔着栅栏和人群,傅寒鹰带着血丝的眼睛瞬间锁定住一身华服的云星艇,突然阴恻恻地笑起来。
那阴森的笑容里充满了怨恨与不屑。
“你们带她来干什么?一个乡巴佬,一个妄图嫁给贵族,妄图通过勾引男人获得身份地位,最后却只能和维萨洛那个废物订婚的女人。你们不会真以为我会和她有什么干系吧?”
云星艇:……
幸好她既没有良心,也没有同情心。
不然差一点就要对傅寒鹰表达同情了。
那头傅寒鹰还在叫嚷:“让我见云雪!告诉皇帝,除非你们让我带着云雪回到魔物领地,否则它们绝不会放弃进攻帝国!”
团长和艾文对视一眼:“前几天陛下收到战报,魔物大军已经停止攻击撤退了。”
不应该这么说的。云星艇皱起眉。
如果战争已经结束,傅寒鹰失去了他的价值,他们也就没有再审讯他的必要了。
现在所有人都还在这里,反而证明了傅寒鹰的重要性,证明了魔物大军的撤退只是暂时的。
果然,傅寒鹰听见这消息时瞳孔微缩,但下一秒笑声就变得更加猖狂:“你们确实有些本事,但人类就是人类,边境的那些废物能挡住半年,一年,他们还能挡得住五年、十年吗?人类畏惧战争,于是修筑城墙,造了一个大笼子,以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能抵御一切危险,但再坚固的牢笼也有被攻破的那一天。
“哦,对了,你们不会还在期待光明神救世吧?这倒是可以告诉你们,光明神根本不存在,所谓光明魔法只是一个天大的骗局——比起人类,魔物天生就拥有魔力,天生会使用魔法。光明神不过是人造的伪神,我们才是被世界眷顾的宠儿,我们是更加高级的智慧生物——”
众人脸色都有点不大好看。自从王都中心出现魔物以来,就不停有人质疑光明神救世传说的真实性,而在魔物大军进攻边境、战争开始之后,质疑的声音就越来越多。
如果光明神真的存在,并且真的眷顾人类,魔物又怎么可能跨越神明划下的界限,两次入侵王都造成混乱,现在又集结成军进攻人类帝国呢?
艾文身为医生,每天见惯了生离死别,光明魔法对他来说只是众多治疗手段中的一种,他非常清楚光明魔法的有限性,连带着对光明神的信仰也是可有可无。
但团长不一样,他是贵族出身,从小就对光明神笃信不移,成年之后又通过重重训练成为光明神的侍奉者,一位光明骑士。
他勇敢无畏且信仰忠贞,听见傅寒鹰这样诋毁信奉的神祇,当场怒气冲冲地说:“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渎神之人迟早会受到光明神的降罚!”
“神罚?你是在说像神弃之人一样身上留疤吗?”傅寒鹰哈哈大笑,又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一边说着神罚,一边又让神弃之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军队和宫廷中,维萨洛那个丑八怪,现在大概还在边境吧。如果被碾压成碎末也算是神罚的话,那么你真正该信奉的,难道不是我们魔物吗?”
“你!”团长气结,可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艾文推了推眼镜。
“傅寒鹰……伯爵,您一口一个我们魔物,但事实上,您身上还流着一半属于人类的血。就算按照您说的,魔物是……更高级的智慧生物,可您也只有一半属于智慧。”艾文带着点荒谬的语气,“对于人类来说,人魔混血是最低贱的,那么对于所谓比人类更加高级的魔物来说,您又是怎样的地位呢?”
刚才还像逗狗一样嘲讽骑士的傅寒鹰脸色铁青,眼神不善看着艾文。
“我是它们的下一任主人,当然不一样。”傅寒鹰找回重点,“告诉皇帝,把我放回魔物领地,只有这样战争才会彻底结束。”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样只能换来一时的和平。
放走他,魔物得到王储之后或许会暂时停止进攻。但傅寒鹰对人类的仇恨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被抓捕和被审讯成倍递增,如果真的放任他回到魔物领地,成为魔物的统帅者,或者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成为魔物的主人。
他迟早会找到机会,率领魔物大军攻回帝国复仇。
但现在,放走他又是唯一一个能够结束战争的方法。
傅寒鹰有恃无恐,魔物女王寿命将近,傅寒鹰是她唯一的血脉,也是魔物唯一的王储,未来的主人,魔物大军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傅寒鹰,它们也正是这么做的。
他忍耐着身上的疼痛,艰难地抬起头,把在场每一个人的脸记在脑海里。
现在所受的伤,所受到的折磨和侮辱,迟早有一天会全部还给人类。
他只需要撑到帝国不得不释放他的那一天。
而这一天应当不远了。
囚犯浑身是伤却洋洋得意,审讯者人多势众,脸色却都很难看。
六个多月的战争已经让人类看到魔物的决心,想要结束战争,就只有把傅寒鹰还给魔物这一个办法。傅寒鹰清楚,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清楚。
只有云星艇跟没事人似的,还有空闲问他:“你还没回答艾文医生呢,就算你是魔物女王的儿子,魔物的王储,可你只是一个人魔混血。按你所说,魔物应该很鄙视人类的血统,魔物数量众多,能够替代你的应该也不少,你怎么确定它们不会更换一个纯种魔物当首领?”
傅寒鹰轻蔑地看着她:“像你这种低贱的……”
“让我猜猜,重要的肯定不是傅大公的血脉,而是魔族女王的血统。”云星艇点着下巴思考,“魔物的领导者,只能从每任领导者的后裔中诞生,没有任何魔物能够替代你的作用,是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否则魔物也不会这么不惜代价地要求人类帝国归还王储,众人虽从没有往这上面想过,但大体都默认了傅寒鹰和魔物之间的关系。
自身的重要性被点破,傅寒鹰原本应该很高兴,毕竟这是他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筹码。可是看着云星艇的模样,他心中又升起些许不安。
可他不愿意示弱,仍旧梗着脖子说:“没错,所以你们如果想要战争结束,就赶紧把我送回魔物领地。”
“但是……”
云星艇沉吟一会儿,低声和艾文说了一句话,对方早在云星艇说第一句话时就意识到了什么,听见这句话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骑士团长困惑地看着他们,正要询问时,艾文告诉他,让其余所有人退出房间。
“事关皇室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团长刚开始还不太明白,只是按照艾文的只是清除闲杂人等,等看到在场剩下来的人都是皇帝亲信,且都是知道云雪消失真相的人时,他眼前一亮。
傅寒鹰不安地看着这一切,他在脑海中反复复盘今晚说过的每一句话,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但心底里的不安却一层层漫上来。
清完场,云星艇说出了那句至关重要的话。
“你并不是魔物女王唯一的血缘后裔。”
嘴巴微微张开,眉毛上扬,眼睛一瞬间瞪得要凸出来,傅寒鹰出于惊愕的生理反应无法作假。
在这一刻,他的底牌被彻底暴露出来。
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呵,这绝不可能,除非……”
话音顿住,傅寒鹰努力维持的淡然被彻底打碎,他突然领会到云星艇要求其他人暂时离开的缘故。
她是为了保护皇家声誉,掩盖一个秘密,对傅寒鹰来说,这个秘密原本应该是一个会令他感到幸福的好消息,现在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云雪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锁链哗哗响动,傅寒鹰的愤怒溢于言表,他高声怒吼:“你要做什么?你这个无耻的女人,你要做什么?”
云星艇两手一摊。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没有人会对那个孩子做什么,即便它的生父是一个无耻的叛国贼,一个人魔混血。”
如果说先前只是因为人道主义,是因为光明神教义不允许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生命,即便这个生命现在还只是一个胚胎。
现在则多了一个原因。
让这个孩子顺利降生,对帝国乃至人类来说会更加有利。
“感谢您提供的情报,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只要把王储归还魔物,他们就能够停止进攻结束战争。对于帝国来说,你的孩子比你更适合成为魔物的主人。”
魔物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替代女王的继任者,从它们孜孜不倦地寻找傅寒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带回傅寒鹰的行为来看,拥有女王血脉是能够成为继任者的必要条件,即便傅寒鹰是个混血,即便他身体里还有一半人类的血。
既然混血也能符合魔物的条件,与其把心怀仇恨的傅寒鹰送过去,倒不如送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和傅寒鹰相比,这个孩子不但是一张白纸,还和帝国皇室血脉相连,至少和傅寒鹰相比,这孩子犯下叛国罪行的可能性并不高。
就像每一次代表皇室在公众面前发表演说时那样,云星艇说这话时脸上仍然挂着标准的微笑。但这微笑落在别人眼里,就像是胜券在握的示威,未免显得太过可恶。
傅寒鹰更加激烈地挣动锁链,但不管他再怎么努力,终究也只是徒劳而已。
作为在帝国长大的人类贵族,傅寒鹰是直到被魔物找上门时才得知自己身上还潜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他是人魔混血,是人类大公与魔物女王的私生子。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跟随魔物离开帝国——他在人类世界的地位已经足够尊崇,没必要去传说中的荒蛮之地当一个毫无意义的“王储”。
但他也没有贸然拒绝,而是谨慎地与前来寻找自己的“族人”交谈,从它们口中傅寒鹰意识到,魔物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无知野蛮,空有强健的体魄和强大的力量而没有相应的智慧和头脑。
魔物的行为和思维方式确实并不如人类那样有着许多弯弯绕绕,但他们却也拥有着成熟完整的社会架构,就像昆虫一样,它们以魔族女王为尊,所有魔物都天生臣服与女王,在必要时候可以为女王牺牲生命。
魔物找到他时,女王的寿命已经即将走到尽头,作为女王唯一的血脉后嗣,只要傅寒鹰回到领地,代替女王成为魔物的主人,那么所有魔物就会像忠于女王那样忠于它们的新王。
傅寒鹰不可避免地心动,随后他又从魔物那里得知,魔法本身依靠魔力而非虚无缥缈的信仰,光明魔法只是一个骗局,魔物们生来没有信仰,却能拥有更强大的魔法力量,如果傅寒鹰回到魔物领地,他将能够学习到真正的魔法。
傅寒鹰犹豫再三,在得知傅大公准备让维萨洛这个私生子回归家族,甚至成为继承人时,他终于下定决心,抛弃在人类世界拥有的一切,地位,财富,亲友甚至爱人,跟随魔物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获得更高的地位和更加强大的力量。
可是还没走出边境,就被光明骑士团给找到了。
他不但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现在他所想要追求的,也都要化为泡影。
“你说谎!”
傅寒鹰不甘地怒吼,但心里已经半信了,他非常清楚自己做过些什么事情,他和云雪曾经那样亲密,就算拥有一个孩子,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魔物对女王的血脉拥有非常强烈而感应,也正是通过这种感应,它们才能深入王都找到傅寒鹰的所在。但先前两次魔物入侵时,云雪都被意外卷入其中,或许……
或许魔物比他们更早发觉,云雪身上已经存在女王后裔的气息。
傅寒鹰喘着粗气,他现在的身体情况非常糟糕,刚才的挣扎已经消耗他大半体力。
他努力思索对策,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云星艇也十分惊讶,这帮人把傅寒鹰关在这里审讯了大半年,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云雪已经怀孕了。
“如果你有办法让魔物大军撤退,退回它们自己的领地,唔,最好是永远不要再进攻,那就快些这么做吧。否则,我们就得使用其它方式来结束战争。”
总而言之,傅寒鹰是不要再妄想能离开王都了。
傅寒鹰愤恨地瞪着云星艇,恨不得从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那个孩子还没有出生,会发生些什么意外还未可知,你们就算要让它代替我,总得要等到它出生才行。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真可悲啊,就连最看重皇室声誉的皇帝都默许了这个生命的降生,可它的亲生父亲,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想要它消失的人。
“你说的没错,如果想用这个孩子替代你的作用,至少也要等到他降生,但是距离这一天的到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更何况现在魔物已经被打败,暂停进攻,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说不定你的孩子还没出生,魔物就已经被歼灭了。”云星艇无所谓地说,“你的最后筹码,或者说,你最后的作用,也就只有在这几天了。希望你能抓紧时间。”
她和艾文还有骑士团长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傅寒鹰愤怒的吼叫声,可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云星艇溜溜达达地离开了,傅寒鹰怒吼一阵,发现没有任何用处,终于开始慌乱起来。
“她不会这么做的,对吗?那还是个未出生的孩子!”按照云星艇的说法,是打算等孩子一出世就送到魔物领地,彻底解决这场战争。
傅寒鹰不敢置信,却又信了半分,如果真这么做,那么不久之后他就会彻底失去所有作用,甚至会因为犯下的叛国罪行而走上绞刑架。而那个孩子——一个弱小的孱弱的生命,被送去魔物领地之后,又能存活多久?
“她不会这么做的,皇帝不会让她这么做的,对了,还有云雪……云雪才是帝国的公主,你们怎么可能这样对待她和她的孩子!”
傅寒鹰面色惨败,疯疯癫癫的模样,和刚开始时判若两人。
艾文和团长对视一眼,心有余悸地摇摇头。
这大半年来,他们一直在负责审讯傅寒鹰,试图从他嘴里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什么激烈的审讯手段都使用过了,甚至包括一些残酷的刑罚,但傅寒鹰都挺了过来,他始终保持着骄傲与愤怒,人们似乎拿他并没有什么办法。
但云星艇的短短几句话,就彻底扯破了傅寒鹰高高在上的假面具,寻找漏洞,一击而溃,所用的武器甚至是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这个女人的心,远远比她所展现出来的更加狠辣。
幸好她站在他们这头,真爽。
而这一切,远在边境的维萨洛毫无所觉,他只知道魔物突然放弃进攻,彻底退回界限以外,在处理完城内事务之后,他终于能够提前赶回王都。
即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在边境同他一起数次立下战功的光明骑士与军人。
经过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贵族出身的骑士和平民出身的军人结下了深刻的友谊,阶级地位的鸿沟虽然仍然存在,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同属于人类帝国的阵营,为了身后的家乡和人民,他们奉献鲜血与生命,不惜一切将魔物抵挡在国境之外。
死去将士们的名字被铭刻在石碑上,抚恤金将会由专人发放到他们的家人手中。
侥幸活下来的那部分,将和维萨洛一起回到王都,接受皇帝的封赏。
魔物撤退,人类胜利的消息飞速传遍了整个帝国,人们纷纷走上街头用彩色的绸带装饰房屋和店铺,街上撒满了鲜花和香料,用以迎接他们的英雄。
战场上残酷的血与火,和城内人民的热情与赞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将士们沉浸在迷离目眩的繁华中,没发觉他们的上将悄悄离开队伍,骑马先一步去往王都。
维萨洛比大部队提前一天赶回王都,到家时已是深夜,本应该空置了半年的屋子,门前竟然亮着灯。
心脏怦怦跳起来,帝国上将告诫自己不要抱着多余的期待,却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悄悄推开门。
屋子里一片昏暗。
没有人在等他。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维萨洛和云星艇只是订婚,又没有真正结婚,这里是维萨洛的家,云星艇也有她自己的住处,帕雷索宫或者皇宫,那才是帝国公主真正该在的地方。
维萨洛在边境待了大半年,这屋子一直空着,主人都不再,云星艇更没必要过来。
是他想太多了。
维萨洛自嘲地挠挠头,大概是殿下一直迁就他,把他给惯坏了,这才导致他总是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不,怎么可以怪殿下,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
维萨洛独自站在黑黢黢的客厅里,明明应该感到失落的,可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殿下,心情又变得雀跃起来。
战争已经结束,婚礼就在眼前,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马上就要变成他和殿下两个人的家了。
虽然还没有细致地沟通过两人结婚之后要住在哪里,但是维萨洛觉得,云星艇应该还是挺喜欢这栋小屋的。
如果她有哪里不满意,也没关系,再改就是了。
如果殿下更愿意住在宫里,他也可以向秘书官和皇帝申请,一起住过去。
皇宫和帕雷索宫都很大,空余的房间也很多,已婚夫妇应该是要住在一起的,相信陛下会谅解他的想法。
维萨洛天马行空地想着,忽然听见有人打了个响指。
屋子里的灯全都亮起来,维萨洛猛地闭上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在发什么愣?”
云星艇倚在门边打个呵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殿下?”
有一瞬间,维萨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其实仍然身在边境,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由他的思念而编造出来的梦境。
但随后他就发现,这个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家有许多地方都发生了变化,老旧的蜡烛灯被换成了炼金术士的杰作,不但亮度提高了,点亮的方式也更便捷了。
沙发上多了一条羊毛挂毯,壁炉有使用过的痕迹,桌上多了一只水壶,窗边多了一对花瓶。
是有人在冬天里窝在沙发里,裹着羊毛毯子一边烤火一边阅读,又在初春的时节,摘下花园里最早盛开的一束鲜花,放置在屋里增添颜色。
有人在这里长时间地停留过,生活过,并处处留下了痕迹。
这里已经不再是维萨洛一个人的家了。
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又打了个呵欠,明明困倦得不行,看上去也有很多话想问,但第一件事还是走过来,抱住了风尘仆仆的他。
“欢迎回来。”
维萨洛怔怔地回抱住她,在没见面的这些日子里,两人只能通过声音与彼此沟通,他发现云星艇好像瘦了些。
分开的时候虽然会想念,但直到现在把人抱在怀里了,才发觉他们究竟有多久没见面了。
“六个月又十七天。”
云星艇茫然地抬起头:“什么?”
维萨洛摇摇头,没有回答。
他们分开了六个月又十七天,太久了。
恍恍惚惚地又抱了一会儿,维萨洛猛然惊醒过来,握住云星艇的肩膀把人推开。
云星艇:?
“我、我……殿下,这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维萨洛没想过一回来就能见到云星艇的,他提前一步回来,就是想休息充足,做好准备,以更光鲜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
而不是现在这样,因为长途奔袭而精疲力竭,风尘仆仆的模样。
维萨洛瞬间变得尴尬,客厅里没有镜子,只能从玻璃的反光上模模糊糊看到他的影子。
金色的头发乱成一团,下巴上全是新长出来的胡茬,身上军装穿了一整天还没来得及换,全是汗水和灰尘。
他刚才就用这副模样抱着殿下?
维萨洛顿时心惊胆战:“殿下,太晚了,您先休息……我、我先去……”
话音未落,公主踮起脚尖,双臂缠上他的脖颈,仰起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一触即分。
动作熟稔得就像他们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云星艇亲完之后抹了把嘴,嫌弃地拍开他。
“臭死了,快去洗澡。”
她困极了,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别的话,只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踢踢踏踏地回房继续睡觉。
留下维萨洛怔愣在原地。
他低下头,难为情地扯一扯衣领。
被嫌弃了。
还是第一次这样出现在殿下面前,乱糟糟的。
不,早在先前赛马会的时候,殿下还见过他更加落拓的模样。
明明是被嫌弃地推开了,可心情却不由自主地变得轻盈。
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殿下一直这里,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
她改变了客厅的灯光,随手增添了些喜欢的器物和装饰,还、还住在主卧。
……他的房间里。
出征前的那一天,云星艇抱着枕头跑来找自己一起睡觉,维萨洛以为那只是一次例外,因为殿下和他一样,都很舍不得对方。
维萨洛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根竟然渐渐红起来。
他乖乖地按照云星艇的吩咐,洗漱,换衣服,把自己从里到外重新打理干净,洗去战场上带回来的刀锋血影。
等整理好一切,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云星艇睡在床上,睡得正熟。
察觉到维萨洛回来了,她往里头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维萨洛受宠若惊地钻进被子里,用标准睡姿平卧好,头、身、腿躺成一条直线,两只手臂直直地贴在身体两侧。
闭上眼,身旁人呼吸均匀平稳,而他的杂乱无章。
平常在前线时,只要想着明天还要早起,这样躺着没一会儿就能睡着。他今天骑着马长途跋涉,累了一天,按理说应该很快就能进入睡眠状态。
可是维萨洛不大能睡得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黑暗中悄悄睁开眼,侧过头。
云星艇的睡姿没那么标准,她侧着头,一只手放在枕头底下,另一只手揪着被子,脸冲着维萨洛这一边。
浅淡的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维萨洛借着这点月光,用目光描摹她的五官。
云星艇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眉目舒展,轮廓秀致,眼尾上挑,勾勒出一个妩媚的弧度。
当她睁开眼睛,满是神气地望着你时,没人能不因此而微笑。
即便在分离的时候,维萨洛每天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她的模样,微笑时翘起的唇角,不满时皱起的鼻尖,这张面孔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的思念刻画过无数遍。
可是现在,维萨洛仍然移不开眼睛。
他们分开得太久了。
维萨洛望着云星艇出神,突然发现那舒展的眉心微微皱起,没过一会儿,云星艇面色不善地睁开眼。
“你提前赶回来,应该很累吧,为什么还不睡觉?”
“我……”维萨洛张口结舌,支支吾吾。
他只想着看一眼,再看一眼。
一不小心就把人看生气了。
维萨洛抿着唇道歉,并保证立刻闭上眼睛乖乖睡觉,云星艇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一样闭上眼睛睡觉。
过了一会儿。
【厌世值降低为0.1%】
【厌世值降低为0.095%】
【0.094%】
【0.093%】
……
维萨洛的喜欢就像泡泡,在看见云星艇的时候就会一颗一颗地浮出水面。
云星艇:可以,但没有必要。
她现在被吵得睡不着了啊!
云星艇猛地睁开眼睛,维萨洛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闭上眼睛装睡。
但却从床垫的凹陷感觉到她在靠近。
维萨洛抿着唇,犹豫一会儿,眼皮缓缓掀开一线,然后不好意思地完全睁开。
“殿下,我只是、我只是想多看您。”
他太想她了。
六个多月的时间,边境事务繁忙脱不开身,白天忙着打仗,晚上忙着在城镇里抓奸细。
好不容易有一点闲暇的时间,维萨洛都用来想云星艇。
可是这还不够。
就算他已经回到王都,已经亲眼看见他好端端的殿下,却还是不够。
就算人已经在他面前了,心里头的思念也还在澎湃生长。
云星艇挑眉:“光是看就够了?”
维萨洛安安分分地躺在原处,两只手臂放在身体两侧,就算在和她说话时,也没有动弹半分。
听见她这么说,也只是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瞬。
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呀爱呀说得轻松,但如果没有她的允许,就连拥抱也不敢抬手。等获得准许,学会亲吻了,逮着机会就要仰起头向她索吻。
可是现在,没有获得再进一步的许可,就动也不敢动。
云星艇心里有些好笑,又觉得维萨洛这傻乎乎的模样可爱极了。
她俯身贴近他,吻落在他喉结处。
咬了一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拉提、海月 1瓶;
马上就要完结
完结
完结
然后开世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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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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