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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秦州夜(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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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萧禾接话,齐衡又道:“在此相逢,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萧禾面无表情地望向他,“不觉得。”
齐衡笑了笑,并未说些什么,气氛霎时凝固。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湛大人打破沉默,不卑不亢地冲齐衡行了个官礼,随后又侧身对萧禾说道:“想不到二位竟与太子殿下相识,是在下怠慢了。”
萧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摇头道:“大人客气了,我等不过寻常修道之人。”
她说着,抬眼瞥向门口的齐衡,语气冷淡道:“之前与这位公子也仅是萍水相逢而已,竟没想到是太子殿下,失敬了。”
齐衡扬了扬眉,转头看向湛淳,语气意味不明,“你们是头一次见?”
湛淳神情镇定,“殿下,实不相瞒,昨夜通判府突然出事,百姓谣言四起,说是有鬼魂作怪,把下官夫人吓得不轻,特要下官今日去请道长回家做法辟邪,保佑家宅平安,下官便寻到了这二位贵人相助。”
齐衡神态如常,并未露出异常神色,只是望着一旁沉默的萧禾,轻叹道:“那还真是巧了。”
站在后方的湛玄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望着父亲的背影,倒也没要戳穿之意。
自南齐吞并北越,立大齐成为四国之首后,虽再无战事,但朝堂斗争却从未停歇,甚至越演越烈。
如今的大齐朝廷大致分为四派,皇帝、太子、四皇子、以及萧相。
四方势力,四足鼎立,互相牵制,勉强维持着平衡。
朝中虽结党之人众,绝大多数随波逐流,但仍有部分安分守己的官员选择独善其身,其中便有秦州都督湛淳。
湛淳文人傲骨,一心为民,在秦州任职数十载,从未起过攀权附贵的念头,也不想参与任何党派之争。
唯独镇国神师萧禾一人,让他心服口服,甘愿为其赴汤蹈火。
不为别的,只因萧禾曾出手救过他夫人性命。
但这件事,世间仅有萧禾、以及他们夫妇二人心知肚明,哪怕是自家二子也不曾知晓。
所以当看见太子齐衡出现在都督府门口时,湛淳几乎是瞬间便拉远了自身与萧禾之间的距离,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曾两次拒绝太子一党的招安,得罪了许多人物,在朝中处境已是万分艰难。
一旦齐衡察觉自己与国师大人有一丝一毫的熟络迹象,定会给萧禾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为了不让齐衡在此处过多纠缠,湛淳主动开口道:“不知殿下今日特地大驾光临寒舍,是何吩咐?”
“呵,瞧湛大人这话说的,你我相识多年,孤闲来无事便不能登门拜访你吗?”
齐衡的目光终于从萧禾那处挪开,落到她身后的萧知弈身上片刻,随后才缓缓看向湛淳。
湛大人微微低着头,语气不冷不热道:“殿下实属千年难遇的贵客,下官又岂敢将您拒之门外,只是应当先差人与门口护卫通报一声,让下官有所准备,免得怠慢了您。”
齐衡并没有在意他的冷态度,只是随意抬了抬手,身后数名乔装打扮的带刀侍卫接到指令后,便将被挟持在中间的原本守在都督府门口的两个护卫推了出来,随后便瞬间消失在了将暗不暗的天色里。
做完这一切,齐衡便负手迈入门槛,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萧禾,“你可是要走了?”
萧禾看也没看他,漠然地望着虚空,“嗯。”
齐衡似乎对她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习以为常,甚至还好脾气地邀约道:“你我这么久没见,晚上可否赏脸一同用膳?”
他话音刚落,萧禾便感觉自己的袖摆微微动弹,余光不由瞥去,只见方才被她刻意挡在身后的萧知弈不知何时上前了几步,站在了她的身侧。
…
———是谁先开口叫你废物的?
———我若是说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让他变成真正的废物。
———那个人,是太子齐衡。
时间回到上午,师徒二人坐在路边摊旁,不远处有街头杂耍,传来一阵阵叫好声,周遭热闹非凡。
而他们之间却只有无尽沉默。
萧禾似乎有些不能理解,“据我所知,你与他见面次数不多,可以说是并无交集,他为何要刻意针对于你?”
萧知弈垂眸望着自己搭在桌面上的手,“或许是看我不顺眼吧。”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师父可还记得小六子?”
萧禾柳眉微蹙,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道:“那是谁?”
萧知弈观察她的反应真实自然,不似故意作假,再联想起她方才坦白自己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需要特定的情景和人才有可能回想起对应的过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七年前,通天塔的一个小太监,他偷了黎显的剑。”
萧禾低头思索片刻,终于想起来了。
萧知弈这才继续道:“其实小六子联合起其他宫人一起欺负我,并不是仅仅是因为我看起来软弱无能,师父仔细想想,他们都是从哪里被调来的。”
“东宫。”萧禾这次接话很快,明显是回忆起了更多,“可是——”
萧知弈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淡淡打断道:“没错,他是东宫太子,堂堂储君,并没有理由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浪费时间玩欺凌的把戏,他若是实在看不惯我,甚至都不需要找罪名便可随意安排人把我弄死。”
听见这番话,萧禾并无任何表态,只是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萧知弈对她的变化恍若未闻,继续道:“所以一开始,我也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
“可是直到三年前…”
“那天是冬至。”
萧知弈说到这里,表情开始变味,眼中布满了令人胆寒的戾气。
“师父与他在山间发生争执。”
听他这么一说,萧禾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三年前的某个冬日
天落小雪,夜寒风凛,马车停在浮玉山下。
萧禾左手撑着伞,右手拿着一个长长的油纸袋,步行上山,不紧不慢地走了莫约半个时辰。
遥遥看见天缘观门前的灯火时,雪势突然变急,一片片雪花从前飞舞而来,砸落在她的发丝、脸颊、睫毛。
萧禾不得不停下脚步,抬手扫掉挂在眼睫上的雪粒,
就是这停下的刹那,少年的嬉笑打闹声,隔着茫茫雪幕传入耳中。
她的那些徒弟似乎正在打雪仗。
萧禾不由自主地看向手中的油纸袋,眉宇似有愁思。
会不会买少了?
正欲再度启程,她却不想突然被人唤住。
循声往旁边的幽暗的林间望去,是意料之外的人。
齐衡独自一人,身后没有侍卫,手中连伞都没有,肩头有不少堆积的雪粒,像是等待了很久。
萧禾侧目望他,并未主动说话。
齐衡慢慢走进她,身上的浓郁酒气携夜风四散开来,他似乎喝了不少,说话都不似从前般气定神闲,每一句都带着情绪。
“萧禾,你去哪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这种质问的语气,让萧禾有些反感,静默片刻才开口道:“与殿下无关。”
从前她这般说话,齐衡只会一笑了之,但此刻有些不同。
齐衡气得连自称都忘记了,“你为什么总是这副样子?什么叫与我无关?”
“从你回来到现在,我帮过你多少次?若是真的与我无关,你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吗?”
听见这话,萧禾唇角勾起嘲讽弧度,“若是没有本国师,太子殿下又能有如今的地位?”
见她态度如此恶劣,齐衡怒火中烧,“萧禾,你确定要这样同我说话?”
萧禾全然无视了他,“齐衡,想发酒疯最好躲在东宫里,免得被人瞧见,误了你来之不易的好名声。”
说罢,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却不想齐衡猛然从后冲上来大力抱住了她。
萧禾手中的包袱随之掉到了雪地上,里面的几串糖葫芦顺着台阶滚落满地。
萧禾心中一怔,刚要甩开齐衡去捡那些糖葫芦,却不想一个不留神就被制住了咽喉,后背重重撞上树干。
齐衡掐住她的脖子,面目狰狞地大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与孤说话?”
齐衡习武多年,自幼带兵征战,力道自然是一般人所不能想象的,何况萧禾从未习武,更是难以逃脱。
后背的疼痛远远不及窒息感来得强烈,萧禾的脸颊和眼珠泛着骇人的红,却依旧冷静地看着齐衡。
这种反应无疑更加激怒齐衡,他手上的力气越发重,“你不在意…你什么都不在意!”
“孤无论做什么,怎么做,你都不在意!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在暗中挑拨了那么多官员,让萧相与孤产生隔阂…”
“这些种种孤都可以不与你计较!”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把你我婚约毁掉!”
“你是不是以为当上了国师就可以高枕无忧为所欲为,可以跟我洗脱干系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靠着谁才回来的?忘了那张婚约上写的名字是你萧禾!”
“毁了…又如何?”萧禾毫不挣扎,从牙缝里艰难挤出的话都仍充斥着嘲讽。
“我萧禾…不想做的事…谁都勉强不了…”
“…不像太子殿下…一辈子…都只能当一条任人…摆布的狗….”
这句话断断续续地说完,齐衡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怒火,脖子上的青筋暴跳,一拳朝着萧禾砸下去。
然而此刻,另一只手凭空而现,硬生生接住齐衡一拳,甚至还握住他的腕骨反向用力,将人摔出去数丈远。
寒冷的空气猛然灌入喉腔,萧禾撑着树干咳得撕心裂肺,星星点点的血液喷溅在雪地上,格外引人注目。
在意识模糊间,有人动作轻柔地抱起了她,替她掩住了漫天大雪。
“师父,弟子来晚了。”
萧禾咳嗽不止,连话都说不出来,抬眼看向来人。
少年青涩俊美的脸庞映入眼帘。
“走…”
萧禾拼尽力气才勉强说出一句话,“千万别让他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