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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秦州夜(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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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岚话音落下后,整个书房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湛岚目光如炬地盯着萧知弈,而湛大人眉头紧锁地看着萧知弈。
可萧禾谁都没看,垂眸望着桌面,表情有些古怪。
萧知弈莫名其妙被扣了顶那么大的帽子,当即转身面朝萧禾,将那张未完成的画像竖在自己身前,指了指那上面一团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又指了指自己。
“像吗?”
萧禾抬眸看过去。
这张画像与萧知弈本人不能说不像,只能说简直是毫无关系。
萧禾不想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侧目瞥向湛岚。
镇国神师的威压就连那些朝廷重臣都无法承受,更别谈这么一个稚嫩少年。
湛岚当即被吓得往湛大人身边缩,语气慌乱道:“不是!误会了!误会了!”
“我是说,那个人的脸型跟他很像,脸都挺小的。”
萧知弈挑了挑眉,湛岚又对他道:“不过你长得…很好看,所以就…没有那么像。”
要知道,能从一个十四五岁的正值叛逆的少年口中,听见他能对一个刚刚才得罪完自己的陌生男人夸出‘很好看’三个字,那事实便只会比描述更为惊艳。
湛岚说完以后就转头试图寻求他爹的认同,“爹,我说的对吧?”
湛大人活了快五十年,还是平生头一回被人追问另一个男人的外貌如何,故作严肃地掩面咳嗽了起来,用行动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湛岚见自家爹不愿附和自己,以为是他在质疑自己的审美,止不住嘟囔:“他明明就是很好看嘛,我才没说错…”
萧知弈也是头一回被人追着夸好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做何表现了,刚要开口转移话题,却听见一句,“是挺好看的。”
?
萧知弈略显诧异地转头看向身边,那一脸若无其事的萧禾。
他话还没说,又被萧禾无情打断,她明明目不斜视,而手却指着萧知弈手上的画像,“我说这个。”
???
你在说谁?
你说画像好看,你倒是先看一眼画像才有说服力吧?
萧知弈顿了顿,“师父的眼光别具一格。”
萧禾没有理会他,而是抬眼看向一旁咳嗽得更加厉害的湛大人,“你还会去通判府吗?”
湛大人的咳嗽说停就停,丝毫没有任何影响,“不太一定。”
“小岚,你先出去,爹再叫你。”
湛岚虽然不太甘愿,但还是顺应地走出去关上了门。
湛大人继续道:“今日虽说是府衙无法担责,所以递交于我,但我与王琛矛盾颇深,且官职范围并不在此,终究于理不合。”
“王琛死得蹊跷,况且此事牵连…”湛大人说到这里,莫名其妙地停顿了下来,目光落到萧知弈脸上片刻,随后才移开,“牵连重大,朝廷应当会从派遣大理寺…或者更有话语权的官员赶到秦州调查。”
萧知弈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自顾自地欣赏着自己手中的画像。
他知道,湛淳此人还算聪慧,自然不会因为和他短暂的相处而放下警惕。
萧禾琢磨着王琛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心不在焉道,“我知道了。”
“你何时有空,便去通判府帮我查件事。”
湛大人皱眉道:“您请说。”
萧禾面色如常,“去把通判府后院的每个房间都翻一遍,看看是否有人居住后遗忘了东西。”
好巧不巧,湛大人对此事颇为了解,“我不敢欺瞒于您,其实昔日我与王琛对立最为严峻时,我曾在他府中安插过眼线——”
湛大人似乎有些羞愧难当,“他之前以我妻儿为要挟,我便怒火攻心犯了冲动…”
萧禾摆了摆手,“人之常情。”
见萧禾并非因此反感,湛大人脸色好转了些许,继续道:“我安插的眼线是他府中的洒扫小厮、以及厨子,这两类人获取消息是非常便捷的。”
“那名小厮一开始进去,只是在前院务工,还被被那名徐姓管家再三提醒不得踏入后院,就算万不得已必须得经过时,也不可以抬头乱瞧。”
“那时候小厮回禀我说,王琛非常不喜欢别人涉足后院,尤其是当他不在府里时,甚至连他的夫人都不可以入内。”
“而厨子则接后回禀我,府内每日大约有三百余人用饭,而偶尔仅有一份被送往后院,其余无疑全都在前院。”
萧禾道:“那唯一一份,便是王琛的。”
湛大人点点头,“而后过了小半年,那小厮取得了徐管家的信任,被分往后院负责洒扫,但也仅是与人结对,两两一对在规定时辰内打扫院子,互相监督,不得进入任何房间。”
“直到一次他打扫完,故意落下工具在院子里,好借着回去拿的功夫,察看房间内究竟藏有何物。”
“结果却撞见了王琛带着人一箱接着一箱地往房内运东西,而那些箱子里,全是黄金。”
萧禾并不意外,“那个时候王琛已经攀附上了太子一党,再多钱财也不足为奇。”
她说着,余光察觉萧知弈莫名看了她一眼,便转头回望过去,却发现萧知弈已经挪开了目光。
湛大人神情严肃,“小厮与厨子在通判府呆了整整三年,王琛皆是如此,不准任何人涉足后院。”
“所以我实在不解,为何您现在想要察看他后院的房间是否有人居住过?”
萧禾摇了摇头,“你知道的王琛,是他夫人尚且在世时的样子,而从去年开始,他变了。”
“我们昨夜在通判府后院看见王琛及其手下官员,那三位不仅涉足了后院,甚至还想送王琛进入新房,王琛并未强烈反对,而是随口拒绝。”
“湛大人猜猜,他为什么不再在意后院了?”
湛大人不解,“这…”
而一旁的萧知弈却回答道:“因为黄金没了。”
湛大人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如此之多的钱财,他竟不到四年就花光了?”
萧禾点头,“不是他花光了,而是送人了。”
“我想,临安道人之所以出手帮助他,并非只是单纯地发发善心。”
湛大人依旧不可置信,“这道人…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萧禾轻声道:“黄金没了,临安道人住进了通判府后院,明明府中下人足有三百,却没一人知道临安仙人长什么样子,住在哪一间房,这说明什么?”
湛大人猜测道:“或许是那个道人使了什么手段?要么就是根本没住在后院?”
萧知弈默然不语。
萧禾摇头,“不。”
“而是临安道人每日都不同装扮。”
“这位临安道人,有时男有时女,有时老有时少,高或矮,胖或瘦,而且可能….每日都从不同的房间出来,每日都给人不同的感觉,让下人们无法辨别。”
湛大人表情古怪,“他会易容术?”
他话一出口,自己却先觉得不对了,脸可以易容成男或女,年纪也可以通过模仿声音而伪装,缩骨功可以改变高矮胖瘦,但从不同房间出来是怎么回事?
那名小厮在通判府探查三年,将府内大大小小全部记下,从未发现通判府有过什么密道。
就连王琛偷运黄金都是从府内后门进入。
而且王琛此人文墨欠亏,脑子愚笨,一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通判府的装潢虽然华丽,但格局却设计得十分简单方便,连一条小路都没有,更何谈密道?
直到萧禾用轻若羽毛的声音替他解开谜题,“不是易容,而是人多。”
“临安道人,不止一个。”
萧知弈挑眉,表情从容,“师父何以见得?”
“时间。”
萧禾看着远处的书架,“纵然有通天之能力,也不得不遵守天道。”
萧知弈耳畔回响起一些声音。
——殿下,我家八口人,六个被淹死在赤水河里,一个死在从赤水逃亡的路上,我现在就只剩下这条烂命了,我什么都不怕,可以为北越做任何事。
“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一个人,十二时辰,就算将时间掰开来用,也不足以支撑临安道人制造出那么多事件。”
——我爹死得不孬,他死之前还砍死了三个欺负我的齐兵,我这个当闺女的不能给他丢脸,你们带着我一起。
“既然临安道人能将只在北越出现过的蛇纹图腾刻在脸上,那就说明他根本不怕被别人发现他自身与北越的关联,甚至…还怕别人不能发现。”
——殿下,他们都没了,我从河里爬出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断气了。
“这些临安道人,是有备而来的。”
——你换这个面具是不是太张狂了?
萧知弈笑着接道:“而王琛之死,只是个开始。”
——我沈昭,自十岁接手夜蝰时,便是那么狂了。
萧禾抬眸看向他,而后缓缓点头。
萧知弈,“说得在理,那么师父觉得…他们到底有几个人呢?”
萧禾闭了闭眼,似乎有些疲惫。
“泼火油的是一个,与我会面的是一个,绑走你的又是一个,而绑走你的那位,正是杀害王琛的凶手。”
“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我不知道。”
“但我确定,昨夜王琛府里至少…有三位临安道人。”
萧知弈微微垂头,眼睫轻颤,“师父,您实在是…”
在浓密眼睫的掩盖之下,那双眸子充斥兴奋且嗜血的光芒。
“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