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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烽火黑黫(二) ...

  •   徐慎从府中出来后便径直去了酒楼。
      萧鹤渊立在二楼的栏杆旁,目光四处逡巡。雪原驻军层层把守,连屋脊上都守着军士。这一次,徐慎插翅难逃。

      酒楼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前来寻欢作乐的人,吃酒耍骰子玩儿得不亦乐乎。萧鹤渊将手臂撑在栏杆上,目光往右侧微微一瞥。

      每桌跟前都设着屏风,将来来往往的视线阻断。徐慎就坐在右侧的屏风里,等了许久都没有人来。他焦躁地踱着步,时不时地靠近栏杆查看一眼。

      萧鹤渊指尖敲打着栏杆,细想了片刻。
      崇贞年以来,藩王府护卫营的规模都有限制,军粮军饷也不靠六部划拨,而是走藩王府自己的账。在上溪关收押的护卫营叛军交由上溪关守备军临时看押,萧鹤渊走之前去转了一圈,发现这支军队装备堪称精良,比萧鹤渊自己在江南的护卫营不知好了多少倍。不仅如此,宁王府护卫营的人数也接近燕王府护卫营的三倍。

      长河这几年受灾情影响,赋税是减了又减。徐慎哪里来那么多钱供养这支军队?

      “总督…来人了。”易昭出声提醒。
      萧鹤渊顿时收回思绪,眯眼看回大堂。和一楼大堂的鱼龙混杂不同,这酒楼的二楼是专供达官贵人的场所,视野开阔,是观戏的最佳位置。

      来人布衣长衫,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配饰。他风尘仆仆地越过大堂,径直上了楼。小二知道他是徐慎请来的贵客,一路紧跟着。酒楼里的姐儿们趿着木屐,弱柳扶风地攀上他的手臂,柔声道:“…这位爷面生,不如今日留下来陪姐妹们好好玩儿一玩儿。”

      布衣还不及回应,徐慎就从屏风后起身相迎,一见着来人是谁,手里捏着的折扇就顿了顿:“…秦叔。”
      “这里不需要你们,都退下去吧。”徐慎面色如常,折扇轻点了几下,花枝招展的姐儿们顿时收了调笑,轻轻地退下去了。

      “秦叔。”徐慎将折扇放回袖带,亲自替来人看座,“…刘爷今日怎得没来?”
      屏风被小二移开,上菜侍奉的人进进出出。秦叔坐下翘着腿,徐慎又为他点上了烟枪。
      “刘爷路上有事耽搁了。”秦叔嘬了一口,说话间烟雾弥漫,“谈生意么,谁来都一样。”

      秦叔瞧了他几眼,不轻不重地说:“怎么…长史大人觉得我不够资格?”
      “秦叔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徐慎凑得近,被烟雾熏得想咳嗽。他不爱闻这味道,可此时也只能忍着,“…二位哪位不是我头顶上的爷?”

      秦叔含义不明地笑了笑,没吭声。
      “…秦叔,咱们之间的交易能不能延缓个把月。”徐慎试探着说,但明显没什么底气,声音越来越低,“…您也知道最近燕王来了长河,他若是对此事有所察觉,等他回了大都,你我都得…”徐慎说着,手刀在脖颈上一划。

      秦叔搭着手臂,烟雾缭绕间,他老实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精明,看上去颇为古怪:“徐慎哪。”秦叔在他肩上磕了磕烟枪,低声说:“做人最起码得诚实,你在外惹了麻烦,以为这样就能把我哄骗过去吗?”

      听到此处,萧鹤渊目光一凛。
      他朝易昭摆摆手,示意他们开始行动,秦叔和徐慎一个也不能放走。
      易昭颔首,取下腰间骨笛短促地吹了一声。酒楼里人声沸腾,骨笛声很快就被淹没了。但把守在四周的雪原驻军几乎是瞬间有了动作,他们守在四处,做好了将徐慎等人一网打尽的准备。

      秦叔嘬烟的动作一顿,徐慎讪笑着,憋得面色通红:“…这不是什么——”

      雪原常年积雪,为了能在厚雪里正常行军,雪原驻军皆着统一的战靴。屋脊上的雪原驻军屏着声息飞速移动,战靴踩上瓦片发出有些沉闷的响动。

      徐慎话才说了一半,秦叔就猛地起身,他听着房梁上熟悉的动静,后背一阵发凉。他揪着徐慎的衣领,低喝道:“你引来了燕王?!”

      徐慎面色也是一僵。
      身侧的屏风被一掌推倒,萧鹤渊从后豹子似的跃出,鬼头刀破风而来。徐慎瞳孔一缩,拉着秦叔猛退。

      “徐慎…你个阴沟里的老鼠。”萧鹤渊摸着刀柄,脚踩木几,“敢不敢拔刀和我一战?”

      徐慎在对峙中渗出了点汗,余光瞧见四周都是雪原驻军。他想逃,但又不能丢下秦叔,若是成功逃脱,今后他还要靠秦叔办事。秦叔武学稀松平常,他那三脚猫功夫还不够萧鹤渊磨刀。徐慎护着秦叔连退几步,正想摸刀,四周的雪原驻军却早已挽弓搭箭,煞时数箭齐发。

      “妈的。”徐慎啐了一口,翻滚着躲避密不透风的箭矢,被迫和秦叔分开。秦叔躲避不及,被一箭射穿了右臂。他趴在地上,蠕动着爬向在混战中倒塌的木桌。右臂疼得秦叔眼前直发黑,他靠着木桌的桌面,闭目听着身后的动静。

      战靴踩过碎瓷片,密集的脚步声涨潮般席卷而来,秦叔一咬牙,发现自己竟然怕了。雪原驻军的战靴曾无数次越过北竫山,践踏北戎的草地。更何况他没有后援,所有的人手都被刘爷带走,没有人料到萧鹤渊黄雀在后。

      秦叔将右臂上的箭直接拔了下来,鲜血瞬间染红了一片。他怒吼一声,从木桌后冲出去,所有人都还不及反应,秦叔就已翻过栏杆从二楼一跃而下。

      易昭箭影似的扑上去,也只抓到一片灰色的衣料。秦叔仰面倒在血泊里,大堂里的人默了片刻,而后尖叫着四处逃窜。

      “杀人啦!”

      “出人命啦!”

      惊呼声四起,慌乱中众人都想往外跑,反倒是挤作一团谁也动不了。桌椅在一片混乱中被踹倒,人们脚下慌乱,也不知自个儿在逃命时有没有踩到尸体。
      “别挤——”小二声嘶力竭。

      徐慎见秦叔已死,下意识松了口气。他在箭雨里抱头鼠窜,闪身攀跃上窗边,却发现窗户被钉死了。里里外外都是人,徐慎依旧不肯束手就擒。他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举起木桌猛地一扫,将近处的一圈军士扫向酒楼装饰用的琉璃柜,砸了个粉碎。

      二楼烟尘弥漫。徐慎拔刀砍向窗板,热风扑面而来。他当即狭缝中探身而出,岂料更密的箭雨眨眼便至,箭镞没入血肉声声闷响。徐慎喉间血腥气上涌,他咽下污血,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就在这时,马鞭抽响寂静的夜,马车一路横冲直撞,生生撞开了雪原驻军的包围圈。徐慎从二楼坠落,从车顶砸进了疾驰的马车。

      萧鹤渊在窗子口扫了一眼,见徐慎往府邸的方向去了,当即转身寒声说:“追。”

      徐慎躺在马车的一片狼藉中不住地喘息,他将肩上的箭矢生生折断,箭镞还留在骨肉里。后背也疼得像是断裂了,徐慎对自己异常狠心,当即从地上坐起来,强迫自己挺直了脊背。

      萧鹤渊还没有带人追上来,烂掉的车顶像是对徐慎今夜失利的嘲讽。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但没想到萧鹤渊还是追着他来了抚州。徐慎此时只带了二十人,剩下的人都留在了府中,若是出城去只有死路一条。

      “再快点。”徐慎掀帘催促着马夫,“慢一步你我都得死。”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嗖”地破风而来,擦过徐慎的脖颈钉上了车壁。徐慎唇色苍白,他一扭头就看见了夜色中持弓的少年。他身后是黑压压的人影,一眼竟望不到尽头。萧昀换了身干净的白衣,腕间银镯在动作间发出好听的轻响。

      “徐慎。”萧昀再度挽弓搭箭,冷漠地说,“你今夜必死无疑。”
      “快走!”徐慎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夺过车夫的缰绳,将钢刀□□进骏马臀部。骏马嘶鸣着窜了出去,徐慎带的二十近卫扑上去缠住萧昀,萧昀顿时分身乏术。

      “追上去。”萧昀用弓箭架住瞬息而至的数把刀锋,费力道,“今夜谁取了徐慎项上人头本王重重有赏。”

      徐慎一路飞奔回府,他这座宅子看着是座普通的富人宅子,内里却别有洞天。寻常人家摆放照壁的位置,被徐慎列了一排投石机。徐慎入内后将大门紧闭,府内军士带着弓箭上了围墙。

      萧鹤渊策马穿过大街,背后的雪原驻军蜿蜒如长蛇,脚步声密集如雨,将徐慎的府邸顷刻淹没。徐慎听着声音,眼中再度流露出恐慌。

      “撞开门。”萧鹤渊一声令下,雪原驻军蜂拥而上,撞得府邸大门一声巨响。抚州城被如墨黑云遮盖住,阴云翻滚下,几声鸦啼粗劣嘶哑。

      府邸内游廊上,周围人皆为着刘爷一句鸟语发愣,明月楼却讶异地发现自己听懂了其中一个词汇。
      荼卡是茶叶的意思,刘爷难道是在说他不喝茶?

      明月楼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就听刘爷笑了笑,换回了大兖官话:“抱歉,说家乡话说习惯了。我是说我不喝茶,不必麻烦。”

      果然。
      明月楼悄悄觑了刘爷一眼,发现他虽作北戎人打扮,但五官却没那么深遂,长相更像是大兖人。明月楼曾参加过一位老师的科研项目组,去实地考证过一些地区的方言和民俗。她对“荼卡”一词印象很深刻,这是当地人在千年前就使用的词汇,但是她此刻怎么也想不起这个词具体是哪个地区的人在使用,只大致记得是嵩郡的某个村落。

      一声巨响唤回了明月楼的思绪,她望向声音的来向,正看见乌鸦盘旋在阴云间。刘爷侧眸,眸中倒映着今夜的血光。他迅速转向管家,右手摁在钢刀上,飞快地说,“我要找一只木牌,你知道在哪。”

      “…什么?”管家下意识后退几步,“什么木牌。”
      “一块檀香木木牌,上面没有刻字。”刘爷向管家逼近,不悦地说,“你分明见过。”

      “…见过是见过。”管家嘴里嗫嚅着,转身就想跑,被刘爷像提鹌鹑似的拎了回来。管家见势不妙,立即抱头求饶,凄声大喊,“别杀我!”

      “废话少说。”刘爷像铜山似的立在管家身前,掐着他的脖子怒道,“不想死就将木牌交出来。”
      管家喘不过气,面色涨得青紫,他手指无力地扒拉着:“…木牌被…被老爷带走了…”

      刘爷松了手,管家“咚”地坠地,打着滚翻出了游廊。谢溪亭和明月楼后知后觉地听完了墙角,此刻想跑也来不及了。刘爷膀阔腰圆,明月楼和谢溪亭加起来还没他一个人壮,刘爷若是想杀她俩,就像碾死蝼蚁一样简单。

      谢溪亭将明月楼护在身后,暗器已从袖间落至掌心。刘爷活动着肩臂,目光落在谢溪亭手持暗器的手上:“姑娘,你不是我的对手。”

      “还没动手就大放厥词,这种人一般死得很快。”谢溪亭突然出手,银针在夜色中几不可见。
      刘爷解下腰间的佩刀,叹息般地说:“我本不杀女人。”

      谢溪亭推开明月楼,侧身躲开横扫而来的刀锋。她不和刘爷正面交锋,使刀的角度刁钻而奇特,刘爷再刚猛的力度都撼动不了她半分。二人同时收刀,谢溪亭唇间吹了段奇怪的调子,方才还在头顶盘旋的乌鸦忽然俯冲而下,差点啄伤了刘爷的眼睛。

      “滚开!”刘爷挥刀一阵乱砍,却发现手臂沉得要命。他停下动作,照着灯火一看,发现手臂上扎着根银针。刘爷面色古怪,他指尖一使劲,将银针生生折断,“你竟然会操控乌鸦…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猜。”谢溪亭轻蔑地笑了笑。
      二人缠斗时,明月楼从府中寻来一桶火油,此刻她将火油朝刘爷的方向一脚踹翻,又将一盏油灯扔了上去。灯罩碎裂,火焰一碰着草地间的火油,火光顷刻间暴涨。

      “快走。”明月楼拉着谢溪亭的手腕撒腿就跑。二人一阵风似的穿过庭院,明月楼回首一望,火势已经蔓延开来,枯焦味直往人口鼻里钻。
      刘爷竟没有追上来。

      “刘爷。”一列带刀侍卫从王府侧门的方向跑过来,为首的脚下踩着火星子,一头卷毛被火光烘更加毛躁,“燕王来了,我们不能和他对上。”
      刘爷眸中映着怒烧的火,火蛇已经追上了他的袍摆,他将手中断了的银针轻轻丢了,沉声说:“…走。”

      徐慎立在府中高楼上俯瞰,见府邸围墙上全是黑压压的人头。雪原驻军来势凶猛,又是久经沙场磨练出来的老兵,徐慎带来的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徐慎捂着肩上的伤,钢刀仅仅是握着都有些吃力了,他心知此夜注定死战,奇怪的是到了此刻竟格外平静。

      萧鹤渊没有参与战斗,他翘腿坐在府邸正门口,易昭侍立于侧。
      “茶淡了。”萧鹤渊长指点着茶盏,一下一下,像是催命的鼓奏。眼前雪原驻军战得正酣,厮杀声过风入耳,萧鹤渊却仿佛看戏似的点评一句,眉间还不满意地蹙着。

      徐慎在冷风中咳嗽,他被萧鹤渊的挑衅狠狠刺痛,眼神逐渐阴沉下去:“燕王殿下亲临抚州,徐慎有失远迎,此罪当罚。但一言不合就出兵镇压,恐怕也有失风范吧。”

      “谁不知道我萧鹤渊粗俗野蛮,同我讲风范。”萧鹤渊轻笑一声,抬指拨掉了藏蓝的披风,“…找错人了吧。”

      徐慎迎着萧鹤渊的目光,莫名觉得后颈发凉:“…殿下何至于此,杀了我,萧昀也回不了宁王府。若我不能活着回去,宁王府护卫营明日就会即刻攻占宿业。一个藩王和全城的百姓…孰轻孰重,殿下不会没有决断吧。”

      “真是放肆啊。”萧鹤渊指尖一松,那茶盏就骨溜溜地滚了出去。他起身系紧了臂缚,臂缚上的野兽纹同他本人一样危险,“自大狂妄到了何等地步,真以为我就是任你玩弄的小丑吗?”

      “什么意思?”徐慎面色一变。
      “想不明白不妨事,不如到阴曹地府里好好琢磨琢磨吧。”萧鹤渊真情实意地笑起来,他右臂一抬,身后数箭齐发!
      徐慎面色煞白,就见面前的栏杆上攀上只青筋暴突的手。

      抚州火光冲天,此时的宿业却仍一派平静。
      被徐慎留下的宁王府护卫营驻扎在宿业城十几里外,望楼上的士兵打着瞌睡,没听见树林间细细簌簌的动静。夜风徐徐地吹过草地,萤虫的微光照不亮草地间匍匐着的士兵。

      林间的嵩郡军士早已列阵,他们在等着统帅的指令。
      周玄久违地带上了佩刀无名,他从山坡下爬上来,一身黑披风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他将沈如酌的腰牌抛给为首的亲兵:“…看看,确认一下是你们小将军的吧。”

      “是。”亲兵正色,朝周玄行一军礼,“怎么打?”
      “不打。”周玄吊儿郎当地笑着,用刀鞘拨开眼前遮挡的树叶,看向不远处的营地,“混子有混子的玩儿法。”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明日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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