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梦杂记》玉京箫

29、初夏新声（六）

　　小官面色苍白，看着那血顺着桌沿滴落，红艳艳的一片。
　　“…殿下…”

　　萧鹤渊手上松了劲，他抬眸看向惊恐的小官，竟然笑了：“…今夜这席丰盛啊。”

　　长河这些年灾祸不断，元气大伤后还没缓过气就再遭重创。重灾区紧急迁出来的小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靠着领政府的救济粮过日子。可今夜治水衙门给萧鹤渊设的席上有绿蔬也有荤腥。

　　“今夜这宴只款待我一人着实可惜。”萧鹤渊的语气辨不出情绪。他似是不怒了，可也没让跪着的雪原驻军起来，“长河巡抚、涉灾各地知府…怎得没见着人呢。”
　　“巡抚要务繁忙，哪是我们这些小吏能请来的。”小官捏着声气，“…各地知府连着当地——”

　　萧鹤渊倏地抬腿，对着小官当胸猛踹！小官本就瘦弱，被萧鹤渊一脚踹飞，磕在地上撞碎了门牙。小官狼狈地捡着地上碎牙，一声低吟还在喉间酝酿，就见乌靴踏碎了他眼前的枯枝。小官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殿下…”

　　“谁准许你唤我殿下。”萧鹤渊向这院中扫视了一圈，语气冷漠，“今上的圣旨上写着，谁是这治水衙门的总督？”
　　“…是殿下…”小官看着萧鹤渊的神色，忙改口道，“是总督…是总督！”

　　“我还真以为长河是什么荒芜野蛮、仁风未至之所。”萧鹤渊说，“圣上的旨意都不能劳动诸位了吗？”
　　这话说得很重，萧鹤渊也不是只冲着治水衙门的官吏。小官心知自己是被杀的鸡，心下叫苦不迭，忙一个劲儿磕着头：“…总督息怒，下官这就去办…”

　　萧鹤渊没出声，他一身红袍立在阴影里宛若杀神。这绝不是不顶事儿的纨绔，到长河第一日就给了众人好一记下马威，萧鹤渊野心勃勃。

　　跪在院中的雪原驻军如梦初醒，萧鹤渊当年在雪原和军士同吃同睡，受罚封赏皆是同行，这也是他能带走这支守备军的原因之一。但彼时萧鹤渊是闲王，和雪原驻军可以放下身份称兄道弟，如今却不行。

　　萧鹤渊没有带上燕王府的随从，这就是个提示。藩王无权，可他此番来长河，是圣上亲封的治水总督。燕王可以被糊弄搪塞，长河毕竟不是他的封地，但治水总督不能，他的身后站着陛下。萧鹤渊这是要他们明白，他如今领了差事，就是在场诸位名正言顺的主子。

　　此番来长河的雪原驻军只是一小支，这就注定他们和留在雪原戍边的守备军再不相同。萧鹤渊如今是皇位的有力继承人，也是和他们生死相系的主子。

　　跪着的统领易昭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几巴掌，身后的雪原驻军也纷纷效仿。他们如今是萧鹤渊的近卫，也是萧鹤渊的手下，他们对外的姿态在某种程度上彰显着萧鹤渊的身份。这样一个强势且野心勃勃的主子，他们必须臣服。

　　易昭领着身后士兵向萧鹤渊磕头，脸上是火红的掌印：“今日之事是属下失察失职，竟放任手下干出这等背主之事。国有国法，军有军律，今日属下失职按军纪当受捆打。而私传消息，背主不忠，是为叛军，犯者斩之。”

　　易昭话毕，单手抄刀砍向被萧鹤渊重击到失神的军士。都是战场上磨砺出的杀刃，一击毙命，绝不拖泥带水。铁甲笨重，尸身栽倒时‘哐当’一声巨响，脑袋在地面上骨溜溜地乱滚。

　　萧鹤渊抬脚踩在木椅上，右手拇指压在腰侧鬼头刀的刀柄上：“令行禁止，我萧鹤渊手下不出目无王法之徒。”他背着灯笼的光线，唰地拔刀猛/插在席案上。刀身锋利，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杀意。

　　“名册，账本，此次受灾的人数、波及范围等，我要具体的呈报。还有长河巡抚，分巡，沿线各地知府，最迟明早我要见到人，过期不候。”萧鹤渊吊儿郎当地坐回木椅上，但院中人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不肯来也行，我萧鹤渊提着刀上门亲迎。”
　　“诸位。”萧鹤渊对院中人笑道，“动起来吧。”
　　***
　　长河行省因域内长河得名。
　　长河哺育了这一方水土，因而境内多见稻田，有别于他省之景。宁王府建在宿业，宿业城百里外有一八松山，山上却多植青松。此际正值盛夏，云归雾散之时，新绿扑眼，掩映踪迹，恍若仙境。

　　老宁王就葬在这八松山上，如今老宁王妃薨逝也落葬于此。
　　宁王仁孝，自老宁王妃下葬后就在这山上一间破草房里守孝，民间传言若是有缘，到那八松山上去还能见一飘然的白衣公子。

　　如今暗夜降临，青松间脚步声凌乱。寒光从一片绿海中袭来，刀锋遽然相撞。
　　白衣少年后背倚着青松，正面迎向袭来的黑衣刺客。他抬手一刀，将来人直接捅了个对穿。阴风扑面，少年拔出冷刃，避开右侧袭风。他脚尖在青松上一点，从容地飘然而去。

　　雷电一鸣，照亮天际。黑暗中潜伏的刺客匿着声息，双眸敏锐地搜寻着，白衣却消失不见，周遭一片死寂。
　　山雨欲来的气息充斥着空气，刺客握紧了刀，放缓了脚步。就在此时，头顶被踩断的树枝随着暴雨坠落，在刺客眼前一闪而过。寒风扑向刺客的脖颈，黑暗中刀锋瞬息而至，白衣少年刀光横扫，热血溅上他洁白的衣衫。

　　少年皱眉，手上势头一顿就被补上来的刺客一刀掀翻，差点折了手腕。他回身猛退，落在一滩水洼里堪堪稳住了身形。污泥飞溅，彻底脏了他的白衣。

　　少年犹自蹲着，刺客却已再度袭来，刀锋直劈向他姣好的面容。少年挥刀格挡，起身踹向刺客侧腰。刺客迅速闪避，刀锋随之一斜划伤了他的右臂。少年扫了一眼染红的衣袖，手上一用力，将刺客掀翻在地。

　　暴雨如注，少年在雨里狂奔，身后脚步声却渐渐停了下来，他越跑越慢，右臂伤口一阵麻痒。

　　刀刃上淬有麻药！少年低低地骂了句，四肢却无法自控地软了下来。四周黑影停在不远处，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似是没有杀了他的意思。

　　少年撑着刀他顺势一滚，翻下一旁深不可测的斜坡。他抬腿撞上半坡处的树木，就势停了下来。少年僵硬地趴在泥水里，指节紧扣着刀柄。头顶草丛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少年从泥地里起身，正欲再战，却听右侧薄刃飞掷。

　　少年侧头一望，却只见一抹鲜红晃至眼前，来人揪着他衣领带着他坠向更深的泥泞。少年勾住来人的脖颈，将刀猛/插进泥地里，二人在泥地里滑行片刻后稳住了身形。动作间少年将嘴唇咬出了血，他几乎是没犹豫，停下来的那一刻就掐住对方的脖颈，似是要摁断她的咽喉。

　　雨水朦胧了少年的视线，他使劲一眨，等他看清眼前人时却发现是个女子。少年愣了神，手上的力气也随之一懈。
　　“…咳咳…”红衣女子仍在咳嗽，手上却猛地用力，将少年掀翻在地，一开口就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没想到你看着病恹恹的，手上力气还不小。”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