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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个人走的道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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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生的婴儿其实没那么可爱。
皮肤皱皱巴巴的,活脱一副小老头的模样,再怎么懂礼貌的夏宇也无法违心夸赞一句好看。
他就当看不到雄哥那满怀期待的神情,慢慢吐出一句,“他看起来好小呀!”作为哥哥对弟弟爱意的表达。
夏天,在夏季出生的孩子。
备受宠爱。
雄哥笑的特别幸福,看得出来对第二胎是有多疼爱,即使刚生产完的身子还带着难受与酸痛,胳膊依旧拥着初入人世的夏天,不肯撒手。
怜惜雄哥的死人团长也一样,看着妻子怀中的新生命也想伸手搂过来好好欣赏一番,可惜雄哥的情绪过于集中在夏天身上,没能理会到他眼神的示意。
第一次做哥哥,夏宇没有经验。面对新成员的诞生再怎么手足无措,也没有忘记要送给弟弟的礼物,小腿踉跄地跑到楼下的客厅,从书包中掏出了那幅精心准备的蜡笔画。
不止是期待,交到雄哥手中时还有些紧张。他的脚不自然地在地板上来回磨蹭着,害羞地弓起食指来回蹭了蹭鼻头,喉咙有些干涩,想轻咳一声却怕又会错过一些什么。
没有想象中的称赞,所有人的反应都没有按照他心里期待的方式展现出来。
雄哥只是看了一眼笑了笑,然后随手将夏宇那张饱含期待和祝福的画作搁置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和那灰色花边抽纸盒、擦拭过夏天吐奶的废弃纸巾还有替换下来的尿布混杂在一起。
酸涩—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呀!
拾起失落,不可以让悲伤的情绪随之流露,今天理应是个高兴的日子。
他要更乖一点。
因为,是哥哥呀!
为什么新生儿都这么脆弱呢?雄哥和死人团长围着夏天忙得团团转,受到冷落的夏宇黯然心想着。
没办法,他得靠自己踮着脚尖爬上餐椅。这高度,对他而言确实有些难度。
他们忘把他抱进儿童椅了。但是没关系,大人的椅子也很不错,宽敞不蔽塞。
现在,他也加入了大人的世界。
手太短,桌子大,就算自认为是大人的夏宇也够不着餐桌上的配菜,低着头就着杯中的冷水和寡淡的白米饭将小肚子勉强喂饱。
“小宇呀,你自己吃完了呀?真棒!”
“我们夏宇真的长大了耶!”
“不愧是当了哥哥的人。”
就算眼睛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也只是随口打发了一句,随后继续抱着夏天轻手拍打着他的背部,好让刚喝完奶的婴儿顺利打出嗝来。
一开始,夏宇不太习惯夏家公馆突如其来的转变。过于突兀了,没有任何的预兆,直接把璨烂的白日拉下将孤寂的黑夜升起。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且不可扭转。
早上再也没有人过来替他穿好衣服,系上扣子。
一个人爬下床寻找着不知被踢到哪里去的鞋子,一个人踏着小板凳趴在洗漱台上用水抹脸,一个人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手工。
从生硬到熟练,逐渐进步的不只是他的学习能力,还有道不明、看不透的心态。
妈妈的怀抱成为了弟弟的专属,就连牵手都变得遥不可及,一起外出时只能拽着一点点儿她的衣角,在后面踉跄跟着。
公园里的秋千也不再需要时刻守着和其他小伙伴们争抢,因为没有人帮忙在身后推,即使用尽脚尖那点力气,也只能晃动一丁点儿。
也许,堆沙子也挺好玩的。
他应该尝试一下。
负责接送他去幼稚园的人也变成上了年纪的阿公,虽然时不时会突发不靠谱,但还是能健全地将他送到幼稚园老师的手里。
“花花老师早呀!”
夏宇看到今天负责站在园口迎接的老师是她,满心欢喜。松开阿公牵着的手,跑到跟前,偷偷凑近一闻,满腔橘子的味道,是侵占了以后他整整一辈子的夏日气息。
“早呀!夏宇。”
花花老师垂头微笑,摸了一下他的小脸蛋,然后朝着不远处的阿公点头示意着,曲着腿低下身子用胳膊将夏宇整个身躯揽入怀中。
甜淡冲鼻,尾梢中带着一丢青涩。
她的脸凑得更加近,两鬓随风凌乱晃动的碎发贴着夏宇的脸颊亲柔滑过,柔和细腻的声音在耳边低喃着。
“待会老师有小奖品给你哟!”
夏宇忽得扬起头,惊喜中带着诧异,眼睛里有着水雾般的湿意缓而流淌。
“是专门…给我的吗?”
“当然,只有你有哟。”
她的食指在夏宇鼻子上轻划一勾,莞尔一笑。
原来,他也可以成为别人的特殊。
“好啦,现在跟阿公说声拜拜吧!他还在看着你呢!别让他担心,好不好?”
转头望去,确实。阿公那瘦弱的身影还停留在人行道交口没有离去,距离不太近,看不清那面容如何,也看不透所流露出来的眼神到底包含着什么。
但这并不重要,他还有花花老师。
夏宇挥动着小小的胳膊,相隔着一条人行道的距离,无声道别。
他会好的,会很好很好。
毕竟,他是哥哥呀!
花花老师的奖品是橘子味的硬糖。
似乎老师特别喜欢柑桔的香味。
在香水还不盛行的匮乏年代,她琢磨着自己捣鼓些玩意出来。将过了青涩但不至于熟透的橘子皮扒下,洗净,晾晒成干。一木杵,一瓷臼,捣碎成飘着柑橘清香的碎粉末,做成小香包。
余下多的干橘子皮,统统被拣进了衣橱里,用余香浸透着封闭狭窄的柜子,衣物自然而然也就沾染上了。
浅橘色的糖被泛着流光的透明塑料包裹着,挤挤挨挨,在玻璃瓶里填充着彩色的美感。
“喜欢吗?”
还没品尝到罐子里的糖,只听她的声音,夏宇已经感到甜甜的味道泛在嗓子里,浓且稠。
“怎么不说话呀?是不喜欢?”
花花老师带着丢丢调侃的语气,像是对眷念的情人那般撒娇撒痴,让年幼的夏宇轻易地晕眩在她温情的双眸中。
“喜欢。”
能在失落时遇见温柔的人儿,怎么不是他的幸运呢?
阿公忘记来幼稚园接他的日子变得不再孤单。碰上花花老师值班时,他会安静地跟在后面,牵着她的手走过一间又一间花花绿绿的教室,陪她锁上一扇又一扇庞然大的门。
不值班的时候当然甚好。她会带着夏宇晃荡整片园区,趴开葱郁的树丛寻找各种未知的宝藏。有时是停在翠叶中暂栖的蚂蚱,有时是埋头吐丝且任何动静都惊扰不了的跳蛛。沾着露珠的花朵也存在着,多是些特意种植的芍药和白色山茶。
蒲公英、勿忘草、紫花地丁这些野花,反而成了额外的惊喜。
最后,她会大力晃荡着秋千,把乖巧的夏宇送到半空中,散去一切阴郁的烦恼,抛下对周遭的怀疑与不安。
辛德瑞拉的美梦于午夜十二点结束,而夏宇的时钟则停在下午五点。不过,一个半小时的梦对他而言,足矣!
五点一到,还未看见阿公身影的他便暂离与花花老师独处的时光,背起小书包踏上一人归家的路程。
来回的路跟着大人们走过了百来遍,他早熟记于心。
花花老师早前当然不同意他一个幼儿独自回家,可是夏宇出乎意料地坚持,装出一副小大人的姿态,拒绝了她护送陪同的提议。
在夏宇的世界里,对花花老师的喜爱比教室的门还要大、比荡起来的秋千还要高。
因为喜欢,所以克制。
他不想给她添更多的麻烦。
第一次的经历有些许坎坷,偷偷跟在后面的花花老师看得心都有些颤。
幼稚园到夏家公馆的距离不过六百米左右,按照一个成年人的步伐计算,只需花费七八分钟罢了。
但小孩子的视线是不一样的,在他们眼中一切都显得特别的大,道路是那么的漫长和宽敞,要是没有其他行人来往的踪影,更衬得辽阔无垠。
过了幼稚园对面的人行道的交口,向右拐弯,那是一条大马路。贴着一侧的水泥路面走上百来米就会碰上红绿灯,往西边的方向通过之后继续往前三百米,拐角处有一间香味飘满整个巷道的面包店。
老板是个烫着时髦卷发的姨母,不像雄哥那头爆炸泡面卷发,她的发型看起来更偏向于画报里那些女艺人。
拐进面包店那条巷子的路就顺畅多了,只需前行,爬上坡,渡过还算宽敞的石板桥就能看到夏家公馆的轮廓。
往左走是小公园,往右几步,视线所及之处的第一栋房子便是夏宇的家。
夏宇的冒险旅程没走上多久,折在了第一大关卡上。下午五点正是下班高峰期,马路上的车拥挤着缓缓移动,时不时有脾气暴躁的车主按下车喇叭催促,刺耳的声音炸得夏宇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惊慌,如炸毛的猫,弓着身子微微颤抖。
不过好在一点,行人多,等红绿灯的也多,他可以偷偷紧贴着其他过马路的人,跟着汹涌的人群安全抵达对面。
第二关卡要顺利很多,步伐也轻快了起来,甚至还有心思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天气热,道上的行人穿的清凉,随意经过的几人都是短裙短裤,吊带背心更是常见。
夏宇能见的,只有白花花的大腿。
“诶,等下吃完饭去看电影吧!”
“最近有什么片子呀?”
“好像有个恐怖片。”
“不要。”
细水如常的爱情。
“喂,林英杰!你负责国文,我负责数学,结束后快点去游戏厅玩一把,怎样?”
“哎呦,直接去啦。作业?明天直接找班长抄不就行了嘛!”
年少的反叛。
“你说,他居然向你告白了?”
“都写了好几封情书给我,应该是吧!”
躁动的青春。
“妈妈,我想要吃香芋包。快点,快点,给我买啦!”
“好,只要是宝贝想吃的,妈妈统统满足你。”
甘心如饴的付出。
“你知道最近有个变态流窜在附近吗?”
“好像有听七班的诗韵提过,她是不是被袭胸啦?”
“是呀,真的好恐怖耶。”
“希望不要碰到这种人,要不然直接报警好不好?”
“警察…应该也很难管这些变态吧?
琐碎的困扰。
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的路人,滔滔不绝的闲聊,是另一番景象。
夏宇忽然觉得,回家的路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走。
接送的工作,阿公可以提前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