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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原来就在昨日夜里,陈伯留书一封,将二丫托付给了沈母,自己便寻了根绳子,自缢而亡了。

      “大理寺的仵作来检查过,的的确确是自杀。”

      “这、这怎么会?”沈言想不通,陈伯虽年过五十但身体健壮,膝下只二丫一个外孙女,怎么忍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沈母低低道:“你陈伯少年丧父,青年丧妻,中年丧女,撑到如今,已是不易。谁又能苛责这样一个命途坎坷的老人呢?”

      ……

      灶房里,叶澈将劈好的柴禾送进灶里,火舌迅疾地卷过秸秆和树枝,后者转瞬就被吞噬进火里。

      一如这卑弱的芸芸众生。来去天地之间,全都无声无息。

      猝不及防被人从后拎起衣领掼在身后的土墙上,眼前是红着眼的沈言,他狠狠盯着比自己低半个头的叶澈,压着嗓子怒声诘问:

      “你做了什么?”见对方冷冷看着自己,并不作答,面上无怒无惧,沈言咬着牙攥紧对方的衣领:“昨天下午你去见了陈伯,你对他说了什么!”

      叶澈讥笑:“沈仵作确定无凭无据,就断我的罪吗?难怪,杜循礼是个草包,自然不能指望手下会出什么能人。”

      ……这才是她对杜循礼的真实看法吧……沈言不合时宜地想。

      不妨她握住他揪住衣领的手,沈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对方反手抵在墙上动弹不得,叶澈凑到他耳边:“你给我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我什么也没做。”

      说罢松开手,转身出门去。

      “如果你真的什么也没做,为什么陈伯当晚就自缢了。而你又是第一个发现他自尽的人!”沈言捂住自己的眼,滑坐到地上,哽咽着道:“叶澈……我只想知道真相……”

      叶澈闻言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隐隐的,他仿佛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天,我去迟了……”

      他恍惚不知自己是否听错,抬眼时,眼前哪里还有叶澈的身影。

      冬夜仍然寒风凛冽,叶澈提着灯,照着自己脚下的前路,脚下只闻沙沙踏雪之声。

      她一时想到一些遥远的过去,一时又想到昨日下午与陈伯的对谈,看到自己拿出的证据,那个饱受良心折磨的老人吐露了实情,在他口中,叶澈得以了解了故事的全貌——

      陈伯原名陈万里,先帝起事时起便从了军,当了一名伍长,与妻子二人育有一女,后妻子产二子时正逢动乱,一时难产而亡,父女二人从此相依为命。

      女儿及笄之后,经媒人说媒嫁给了一个同乡秀才刘元,一开始也有过夫妻和乐的日子,很快育有一女。陈伯见女儿女婿一家和乐,便也放心回了军中。数年后,为给秀才筹集赴考的盘缠,女儿散尽了嫁妆,还借了贷,只盼秀才能高中举人,衣锦还乡。哪知秀才此后竟音讯全无,女儿无力还债,被上门催债之人卖至妓院,女儿不愿受辱触柱而亡,其幼女亦沦为乞儿,险些丧命。

      有好心人报信给陈万里,可等他回到家中,只见到被付之一炬的茅屋。官商勾结、告官无门,安葬了可怜的女儿,又辗转找到奄奄一息的外孙女后,两人来到京城,一边给多病的外孙女求医,一边在最便宜的居民巷子里安了家,打算在此安生过活。

      可陈万里万万没想到,那日他出门送货,看到了原本以为在赴考时意外身亡的女婿。

      “他改了名字和户籍。我后来打听到,他不仅在京城娶了妻,还领了校书郎的官职。”

      “那天,我跟着他到了城东的巷子,看到他和一个夜香郎拉扯争吵,才知道……原来那逼死我女儿的人,也在这京城。”

      听说京郊的无头尸案后,他心中便有了主意,但杀了范正元后,外孙女的伤寒急剧恶化离不开人,打乱了他原本抛尸京郊的计划,他只好趁清晨少人之际,运着装满酱曲的板车,将其带至素有闹鬼传闻的城东废巷完成了抛尸。之后,又趁夜香郎不注意,把砍下的头颅装进了他家的瓦罐中。

      “官府查办之时,夜香郎只说二人有钱贷纠纷,却只口不提范正元篡名改姓之事,也是怕自己当初追贷逼死良民的事被翻出来吧。”

      “就算他说了也没用,边地流民多,动乱也多,户籍本就混乱不堪。”

      “范正元此番告丁忧回家,这么多年他的父亲还留在边地?”

      陈万里摇头,目露不解:“据我所知,他的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了。”

      叶澈皱眉:那范正元为何要假托丁忧辞官?可惜他的妻子俱亡,看来是无从得知了……

      “叶姑娘你说什么?范正元的妻子……死了?”原来叶澈想得入神,便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却不知为何,抬头见陈万里一副心神俱震的样子。不过眼下她更关心另外一事:

      “陈伯家中应该有一处地窖吧。”

      陈万里却仿佛还沉浸在刚才听到的消息中,喃喃道:“是,不过你为什么问起……我明白了,原来如此,那日你带小妹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个。”

      叶澈点头:“库房没有制作酱曲的工具,二丫离不开人,那么为了制作酱曲,自然只能是另辟一处地方。地上没有的话,就只能是在地下了。”她起身,走至一片地砖前站定,“这里,也就是范正元被杀的地点。”

      陈万里沉默了,仿佛是承认,也像是在想着别的什么。

      叶澈移开木砖,脚下露出幽长的楼梯:“这二人一个抛妻弃子、一个害人性命,不过是死有余辜。你现在这般,是在后悔吗?”

      陈万里摇头,木然道:“他醒了之后,说对不起我女儿,求我别杀他……可他居然连二丫的名字叫什么都忘了……”

      叶澈跳下阶梯:“事已至此,陈伯你无需挂怀,我会替你把事情处理干净。然后你就忘了吧,继续留在京城也好,离开也罢,总归二丫还需要你照顾。”

      “叶姑娘,你为何……”陈万里欲言又止,终究是佝偻着背,弯腰致谢,苍声道:“麻烦你了。”

      叶澈离开的时候,老者询问了范正元妻子的死因,叶澈:“她听到范正元的死讯,提前发动,难产而亡。”

      陈万里闻言久久无言,目露哀戚,连叶澈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有注意。这个矍铄有力的老者、军人,骤然仿佛苍老了十岁。

      叶澈带着锣鼓梆子出门打更时,回想起老人刚才的神情,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她站在院外,只听见院子里一片死寂。

      推开院门,发现二丫喝了药,在侧屋沉沉睡着,药碗尚有余温。堂屋房门紧闭,在门的背后,陈万里自缢而亡,已经没了气息。

      桌上,有两封书信,其中一封写着“叶澈亲启”的信:

      “叶姑娘亲启:老朽一生行事无愧于心,从军半生,便是为了护卫边地老弱妇孺,可此番范正元的妻子在得知其身死后一尸两命,这孽终究得算在老朽头上……因果循环,老朽决意一命还一命,只希望这报应悉数落在老朽身上,盼外孙女二丫平安康健……”另一封信,写着“沈氏亲启”,信上还压着五两银。

      “真傻……”事已至此,自己已无继续介入的必要。但如果自己能发现地更早一些……她攥紧了拳,目露迷茫之色,她曾经历过为了活下去必须事事竭尽全力的日子,那些柔软心肠便在日复一日的算计筹谋中死去了,可如陈万里所言,那些恶人身后并不知情的妇孺何辜?

      这些话,那人也对自己说过,可此番亲历……

      叶澈难得心中矛盾,一时竟没注意手中灯火渐熄,骤闻“小心”时,马蹄已在身前半尺之处高高扬起,策马之人骑御之术惊人,竟生生勒住缰绳,控马旋退半步,叶澈同时后撤半步,才免于成了马下亡魂。

      “抱歉,令阁下受惊。”对方下了马拱手欠身,声如流水击石,凛冽不失磁性。

      叶澈抬眸,映着月光,见来人是个年轻男子,身量颀长,一身洒落青衫,外披白裘,一双眼潋滟含情,站在月下萧萧肃肃,端的俊朗无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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