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人》木易道长

19、第十九章

　　“等等。”薛游尚未开口，冯钰抢先道。他拉住薛游低声道：“怀瑾你疯了！”

　　叶澈并非公门中人，贸然让她参与勘井，此举若被言官知道了，薛游说不定就被狠狠参上一笔。加上薛游才堪堪回京，此事事关公主府营建，若落人口舌，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薛游明白好友的心意，但一时不会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此外，他还有一重考量。

　　“事急从权，三郎宽心。”

　　之前的那十板子人情，这不就用上了嘛。薛游心道：既然叶澈来了这里，自然便是同意了帮忙此事。

　　薛游把情况跟叶澈简单介绍了一遍，对方认真听着，很快明白了他找她来的用意。

　　她将打更的工具交给一位衙役收好，腰间系上绳索，戴上口巾和手套，等人坐到井边，全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众人有些怀疑，止不住窃窃私语：这打更的……能行吗？小武身为男子且都受不了，何况这分明是个女子？

　　冯钰倒不怀疑这一点，毕竟他前不久还见识过这人在无头尸边谈笑自若的样子。

　　邢伯和她交代着注意事项，叶澈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切记对待尸骨，要轻取轻放。”邢伯嘱咐道。

　　“晚辈记住了。”

　　“等等，”却是薛游出声道。

　　“大人还有何吩咐。”叶澈转头冲他笑道。

　　薛游难得露出一丝迟疑，对上对方明亮的眼睛，话到嘴边便成了一声叹息，转头对其中一个负责控绳的衙役道：“把绳子给我。”

　　叶澈挑眉，见薛游接过属下手中的绳子，对她点了点头。

　　叶澈回以礼貌一笑，转头就跳下了井，不带丝毫犹豫。

　　冯钰心中一跳：这家伙……

　　众人屏息凝神，虽不敢质疑上官的决定，但小武从下井到出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但现在，一刻钟时间过去了，底下半点动静皆无。

　　“该不会在底下吓得晕过去了吧？”一个衙役忍不住道。其他人纷纷点头，薛游没有动，手中的绳子仍然牢牢握着。

　　很快，按照约定好传递信息的方式，绳子那端传来动静。

　　“放桶。”薛游下令。

　　衙役把吊桶一点点递下去。直到感到另一端被人拉住。虽然知道是底下的叶澈，但衙役还是出了一手冷汗。

　　绳子的另一端变得愈发沉，就这样无声地运送了一趟、两趟、三趟……直到两具高度腐败的残尸被先后运了上来。

　　陈勇早就吓晕了过去，现场少了惊叫，众人的情绪却也少了个出口，几个年轻衙役见了尸体，忍不住俯身干呕了起来。一开始对小武还有些嘲笑之意的众人，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他在井下看到的，是何等的地狱景象。

　　两具女性腐尸，全身均污黑膨胀，一具裸尸、另外一具身上的衣服脏污难辨，两具尸体腐败的程度非常高，其中一具左手掌和右腿已经不见了，似乎是被用利器砍断，双眼凸出，嘴唇翻起；而另外一具双目缺失，四肢完好，脸部和身体都高度臃肿，头和身上皆有受伤，已经分辨不出生前的容貌，腐臭的气味在院子里飘荡，不时还有蛆虫从耳鼻口钻出。两双眼黑洞洞地望着人，如索命的厉鬼。

　　冯钰忍不住掩住了口鼻，眼神掠开，就是这一掠开，他发现工部的柳彻在一众俯身干呕的年轻衙役身后，稳稳站着，眼神不避不闪，盯着腐尸，在火光之下，脸上明明灭灭，似乎是发现了冯钰的眼神，他遥遥对上冯钰的脸，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冯钰目睹这诡异一幕，内心一凛，下意识眼神去寻薛游，见对方扶了一把从井里出来的叶澈，对方小跳着落在地上，步履轻盈，脸上波澜不惊。

　　这姓叶的……邪性。

　　不止冯钰，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她一个人在井下，呆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

　　邢伯倒对这个胆大心细的姑娘心生好感，吊桶运上来的时候，人骨都有按他的嘱咐尽可能摆放完好，他取了酸醋白茅给叶澈：”来，丫头，去去身上味道。“

　　”多谢老伯。“

　　连脾气都很对他胃口，邢伯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时见才心喜，但也知眼下不合时宜，于是先查验起了运上来的尸骨，其中很多尸骨的骨架并不完整，一时也无法判断是落到井中前，还是井中后就有缺失的部分。而那两具腐尸，眼下成为了最重要的突破口。

　　京城虽也偶有发生大小命案，但腐败成这样的尸体，邢伯见得也并不多。

　　一旁，薛游看着那些人骨，正在询问叶澈。小武下井时井中尚有少量淤水，水上浮着残尸，隐约能看到底下白骨堆叠，如果是叶澈，是不是能发现更多细节？

　　叶澈却似在想着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叶姑娘？”

　　叶澈蹙着眉，闻言抬头。薛游注意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面含着淡淡的审视。他心里有种奇特的感觉，对方回过神来，很快报以一笑。

　　她看向不远处的井，低声回忆道：”越靠近井底，井壁的青苔也就越多，湿滑，徒手很难着力。听衙役说，井深原本测的是二十三丈，“她抬头向薛游求证。

　　”不错。“薛游顿了顿，看向那些白骨：“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有二十四至二十五丈。”多出来的，便是那些白骨。

　　叶澈点头，道：“底下仍存少量余水，骸骨几乎铺满整个底部，很难下脚。我下到井底，看到两具腐尸卧于白骨之上。除了尸骨，还发现了一枚金簪，和一些残布。”

　　”大人，这里找到一枚金簪。“一衙役道。

　　那是在人骨中发现的一枚雀羽梅花金簪，上面沾着些淤泥，并不是寻常人家买得起的簪饰，但在场诸人对簪饰都并不了解，薛游吩咐属下之后拿去金银首饰铺子打听。

　　雀羽金簪，云锦绣鞋，用得到、用得起这两样物件的女子，绝不仅仅是家境殷实这么简单。

　　薛游吩咐另几个衙役去调查了解京中近些年来贵女失踪、突然病故的记录。此时邢伯初检完毕，向薛游禀报腐尸的情况。

　　注意到叶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白骨堆上，冯钰破天荒地站到她身边：”你在看什么？“

　　叶澈闻言咧嘴一笑：”觉得好看。“

　　”你！“

　　叶澈扬眉，压低声音做关怀状：“冯公子若是嫌此地尸骸脏了您的眼，大可不必委屈在此。”

　　冯钰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挑衅，怒极反笑：“不知所谓。”

　　叶澈闻言只是笑笑，并不反驳。

　　冯钰自小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且对方不过是个平民，一时心中愤懑难言，却也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气闷。他想不通自己明明并无开罪于叶澈，这人倒好，三番两次阴阳怪气。且他有一些怀疑，想与叶澈求证，哪知此人如此不识好歹。

　　薛游安排好一众事务，现场众人纷纷领命离开，工部柳彻等人也告辞离去，现场还留少量人员看守。他回头见冯钰忿忿不平，而叶澈却老神在在，心下猜到几分，不由失笑。

　　”井底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吗？“

　　叶澈摇了摇头：”太暗了，草民无法确定。不过……“

　　“不过什么？”

　　叶澈看向衙役手中的灯笼，薛游示意衙役上前，将灯笼交给她。

　　“大人请看。”叶澈举着灯笼走到井边，火光照在井壁上，映出几个完整的血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