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人》木易道长

18、第十八章

　　“回禀大人，初步判断是属于女子的头骨。”仵作回答道。

　　薛游点头以示了解，井边，衙役陆续捞上来一些骨头和残布，经仵作判断，部位不一。薛游取了方手帕，蹲下查验那只在井边发现的女鞋，鞋面沾了不少灰泥显得脏污，绣着花鸟，色彩绚丽。冯钰见薛游凝神不语，但熟悉他的人知道，此刻他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这用的是蜀地的云锦……”薛游沉吟道：“贡品。”显然此鞋的持有者必是贵女。

　　“最先发现这鞋的人在何处？”

　　秦刚道：“回大人，工部动工还并未涉及后院，最先发现此处异常的是工匠陈勇。说着，指向工部官员边上哆哆嗦嗦的男子。

　　只见他抹了抹汗，上前几步跪下行礼：“回、回大人，小人陈勇，家、家住城东永平巷。大人明鉴，这事跟小人无关啊！”说着便伏地磕头不止。

　　秦刚喝止了陈勇的行为，陈勇便跪在地上，瑟缩着不敢说话，问他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显然已被面前的场景吓破了胆。

　　薛游注意到他左腿受了伤，膝盖和手指上都有伤痕。他没说什么，抬眼看向另一旁站着的工部官员，公主府营造本是美差一件，但因为选址差和时间赶，竟成了个烫手山芋，而面前的官员看服制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工部员外郎，显然是个被推出来的倒霉蛋。

　　薛游一行人到此之后，只见对方看起来年纪二十有余，行完礼便立在后首沉默不语，见了头骨，面上也无半点惊惶之色。

　　薛游认识此人，柳彻，寒门子弟，难得对经营兴造、土木修葺这些事极为精通，此前圣上修葺行宫别苑时，缮造有功，便从主事一举擢拔做了员外郎。这样的品级跃升，在工部史无前例。而刚才秦刚口中所说的柳大人，便是指他，最先打捞出头骨的人，也正是他。

　　“柳大人，听秦刚说此前是你做主探了这枯井。”薛游问道。

　　柳彻见礼道：“回大人，下官起初是担心有人落井，便命人查探，但天色渐暗，井深无回声，这才命人下绳探井，没想到……”没想到打捞上来的不是人，而是白骨。

　　“此处后院的门，平日里是锁着的吗？”薛游问柳彻。他刚来时注意到门上有一把新锁。

　　柳彻点头应是，此事说来也是无奈。因为闹鬼的传闻甚广，因此柳彻此举也是为了安工匠的心。

　　“又发现一具头骨！”

　　“啊！”薛游循声看去，原是工匠陈勇见了白骨抱头惊叫。

　　“大人，”秦刚附耳答话。

　　根据秦刚的描述和柳彻的补充，原来陈勇之所以今天会跑到后院来，是因赌钱输给了其他工匠，但又一时还不出钱，众人便打赌让他下工后，黄昏时一个人来这后院呆上一个时辰，如果他够胆呆满一个时辰，钱就不用还了。

　　而之所以有这个提议，还是因为众人早听闻过这废巷闹鬼的传闻，加上陈勇本就胆小，因此众人猜陈勇不敢应赌。但哪知陈勇为了不还钱，还真就应了。

　　只是他才翻墙进了后院不久，就被井边的女鞋绊了一跤，联想到闹鬼的传闻，他大叫着连滚带爬地想原路翻墙出去，却不慎跌了左腿，只好大叫着拍门。恰好被正要下职的柳彻听到，开了锁放了他出来。

　　柳彻问清缘由后，直觉有异，当即命人看住陈勇，带头就进了后院。

　　“柳大人在这院中，可有发现其他人的足迹？”薛游问道。

　　此地杂草虽多，却多有积雪覆盖，虽然雪不厚，但如井边有足迹，应该很容易能观察到。但柳彻摇了摇头：“除了工匠陈勇的足迹之外，并无看到其他人的。”

　　没有其他人的足迹，院门又锁着，这女鞋又是如何出现在后院之中的呢？

　　“是、是女鬼、一定是女鬼！”陈勇叫喊道。

　　“住嘴！哪来的鬼！”秦刚严声呵斥，陈勇噤了声，抱着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但众人一时也想不出究竟后院如何凭空出现这只女鞋，一时感觉空气冷飕飕得渗人。

　　冯钰见众人不语，又已经挖出两具女子头骨，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前朝城破的时候，乱军攻破此地，有人被扔进这井中，所以如今才留有这些白骨？”

　　这个推测得到了在场不少衙役的附和。毕竟废巷之名，如雷贯耳。

　　仵作捋着胡须点头道：“如果是水中，骸骨确实可保存地比土中更久些，十数年以上也是完全可能的。”

　　但薛游凝眉摇了摇头，他指向打捞出来的白骨中一小块勾连的残布：“如果真是二十多年前的死者，这块骨头上留下的棉布也早腐败干净了。还在这里，说明时间至多不超过三年。”这也说明，至少井中的尸骨有在三年内死亡的。因为此地荒芜且有闹鬼传闻，便基本能排除有人将布直接扔进井中的可能。

　　“小武到了。”说话的是一名衙役，他带着一名年轻衙役来到井边。小武是大理寺中身形最瘦小的一名衙役，因此有个“瘦猴”的外号，加上擅长攀援爬树，众人便特地找他来下井一试。

　　原来这井不仅深，井体也上窄下宽，而衙役们体型大多较为健壮，成年男子大多无法下去。衙役给小武腰间绑上绳子，才吊下去不一会儿，井下的小武便喊着让人把他拉了上去。

　　“呕……”被拉上来的小武脸色发白，踉跄跑到后院门口扶着墙吐了起来。

　　“人骨，很多……不止一具……”

　　原来众人在井口看不清底下光景，但小武下到井下，凭着井口众人给到的微弱灯光，隐隐绰绰间看到井底水中浮着人骨。

　　众人闻言面色一凛。

　　却没想到小武接着又扔出个重磅炸弹：“还有……有浮尸……腐烂得很厉害……”

　　年长的仵作闻言起身俯首：“大人，让下官去试试吧。”

　　薛游当即否决了提议：“不行。”

　　小武缓过来一阵仍有些虚脱，但也不赞同道：“是啊，邢伯，那井中井壁湿滑，很难着力。”

　　可如果真有尚在腐败状态的尸体，便意味着是有人在近期遇害，也更有可能从尸体上提取到有价值的线索。邢伯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力气有限，担心自己办不好反而成了拖累。

　　小武犹豫片刻，咬牙道：“大人，您让属下再下一次井试试。”

　　薛游沉吟片刻，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大人！”小武急着便要跪下。

　　薛游托住他手臂制止了他下跪，没说什么，但被他托着手臂的小武，身体正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小武默然，羞愧地低下了头。

　　薛游只是拍了拍他肩已示安抚，眼里并无责怪的神色。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巷口遥遥传来更夫的报时声。戌时至，暮色昏沉，一如众人沉郁的心情。

　　倒是薛游闻声眉心一展，吩咐了秦刚几句。

　　“大人……这。”

　　“无妨，照我的吩咐去办，此事我全权负责。”

　　“是。”秦刚虽不解，但还是领命离开了院子。与此同时，薛游命两名衙役搬了个空水缸进来，命小武和邢伯配合着，将井中污水舀上来灌进缸内。

　　一时间，后院弥漫开一股腐臭的味道。众人一时表情难言。

　　也就在这时，冯钰见秦刚领着个人回到了后院。

　　而这个人，他恰好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大人，人带到。”秦刚拱手抱拳，退到一侧。

　　“草民叶澈，拜见各位官爷，”来人正是叶澈，她对着在场众人俯首拱手作揖，顺道不动声色地环顾了院内场景，朝着薛游道：“还请薛大人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