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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承祐三年,冬至。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难熬。朔烈的北风刮在脸上,如钝刀割肉,道旁树的枝桠被吹得喀嚓作响。

      木炭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皇城内的贵人们早早烧上了昂贵的银霜炭,然而纵是京城里住的普通富贵人家,木炭也有供应不足的。卖木炭的铺子前偶有几个裹着厚棉袄的男子聚在门前询货,多是富贵人家派了家丁出来碰碰运气,看还有没有多余的木炭采买,若是恰好有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更多的只能空身而归。

      更难的是平头百姓,莫说木炭,能穿一身打着补丁,塞些破棉絮的衣裳便算好的;实在遭不住的,索性闭门不出。

      不幸中的万幸,户部早在寒冬到来之际,按照比市价高出一成的价格分批收购了大量木炭和棉花,稳定了当下的价格和供给。

      只是远在京城以外的地方就没这么好过了。大雪压垮房屋、砸死了人和牲畜,一些附近受灾的老百姓不得不向京郊移动,苟求一线生机。

      要说这段时间京城各衙司中最着急上火的,除了户部尚书冯越,便是京兆尹杜循礼了。

      这一日,京郊又有灾民闹事,他坐着轿子,带着衙役匆匆往城外赶去。

      “快、快点,一个个没吃饱饭吗?阿、阿嚏——”远着听,还能听到他在软轿里中气十足的催促,衙役们在车外顶着寒风小跑着行进,纷纷想张嘴骂娘,到底敢怒不敢言地加快了脚程。

      “嘿,这杜循礼,看着比你爹还忙。三郎,你说是不是?”沿街茶楼二楼靠窗的暖阁里,几个穿着甲胄的年轻男子相对围坐着。

      被叫做三郎的年轻男子面如冠玉,眉斜飞入鬓,生就桀骜之气。他饮了口温酒,霎时觉得一阵快意,天灵盖也麻酥酥的:“痛快!”瞥了眼向城门去的一行人,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听说京郊近日涌入了许多灾民,想必是有人闹事,那可不就辛苦我们杜大人咯。”

      “诶奇怪啊,只是闹事,带着衙役就好了,怎么还带着个仵作。”

      众人闻言皱眉,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敛声道:“嘶,莫非是闹出了人命?”

      “话说近几日巡逻的时候,这城里的贼盗确实感觉比往常多,我都抓了不少。”

      “还不都是这灾民闹的,城里人心惶惶的。”另一人道:“哎哟,冯三郎!你打我作甚!”

      冯三郎嗤笑道:“灾民这么容易混入城?金吾卫奉行城中警戒,是吃干饭的?你刚才这话是在打小爷的脸。”

      “嘿嘿,三郎,我,我不是这意思。”

      冯三郎起身,戴上头盔:“好了,差不多该到我轮值了,走了。小二,结账!”

      “得嘞!”

      ——

      “你们说说,这是近日发现的第三具尸体了吧,啊?”杜循礼一边拿帕子抹额,一边焦急地来回踱步,整个京兆尹府的中堂仿佛都回荡着“敦敦敦”的脚步声。

      “回大人,是第二具。”堂下一人回道。

      杜循礼“嗖”地回头,几步走到回话的人面前:“你,你叫什么来着?”

      一旁的捕快忙答道:“大人,这是前仵作沈非的儿子,沈言。”

      “哦~我想起来了。对,是第二具,刚才是本官考考你,不错,跟你爹一样,是个尽职的好仵作。”杜行礼笑眯眯道,“那你说说你的发现吧。”

      “回大人,今天发现的这具尸体身上肉色黄、紧,皮肉有变动;颈部伤口肉痕整齐,肉色干白……”

      “停停停!晦气!”杜循礼似是受不住地掩住了口鼻,打断道:“老吴,我看你俩刚回来的路上嘀嘀咕咕的,你来说。”

      刚才帮沈言说话的老捕快恭敬答“是”,边道:“回大人,根据沈言验尸的结果,今天发现的这具尸体是死后被人斩首,死亡的时间大约在这四五日内。身上有二十多处刺伤,致命伤在胸口。”

      “那上一具呢?”杜循礼问道。

      老捕快捅了捅沈言,示意他开口回话。

      杜循礼不耐烦地问:“嗯?”

      沈言吸了口气,道:“回大人,根据验尸结果,第一具尸体也是死后被人斩首,死亡时间约在半个月内,身上刺伤十余处,致命伤也在胸口位置。”

      “嗯,那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用我多说了吧?”

      沈言闻言疑惑,却只听管辖京郊一带的县尉点头哈腰道:“下官明白,请大人放心。”

      “嗯,甚好,如果有需要,你们几个,好好配合县尉。”说着,点了点沈言和另外几名捕快,“本官还有要事,今天就到这儿吧。”说罢,走到县尉身侧,低声耳语几句,只听县尉“诶诶”点头称是,杜循礼才满意地离开了。

      离开衙署,沈言与捕快老吴同路。

      “吴叔,刚才多谢你。”

      老吴摆了摆手:“你爹与我是半辈子的兄弟,如今他走了,我理当照拂你,这点小事算什么。”顿了顿望了望四周,低声道,“只是你也看见了,大人是这么个性子,不耐烦听那些,只在乎结果。”

      “可按规矩,仵作需要将验尸情况一一上报长官,供其判断,何况还是这样人命关天的案子。”

      老吴摇了摇头:“理是这个理,但你也得看在谁手底下做事是不,听你吴叔的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言知吴叔一番好意,遂只无奈笑笑,只是他仍奇怪:“我观大人日日往城外去,还以为……”

      “还以为他极在乎民生百姓?”

      “难道不是?”

      “日日出城,逗留的时间每每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咱这大人,表面功夫一流。他在乎的,可不是你以为的那个,而是……”老吴指了指天。

      沈言语塞,叹了口气。

      老吴拍了拍他肩:“你我做好分内事便成,近来半个多月确实不太平,尤其你住的地方就在西城门附近,那里人杂事多,家中只你一个男丁,更得注意安全……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要把空的那间房租出去,找的怎么样了?”

      沈言摇了摇头:“您也知道,那地方在城中地段属实算不上好,家中只我一个,还有母亲和小妹,贸然让个生人住进来,我心里也不踏实……”

      “是这个理,那就等开了春,我也帮你留意着。”

      “好,多谢吴叔。”

      说着到了岔路,老吴便和沈言在此分别了。

      再走上小半个时辰,沈言便回到了瓦子巷。这里最初多是城里做砖瓦生意的铺子,故名瓦子巷。十多年前街区重新调整,西市逐渐繁荣,这里便聚集起了许多小商小贩,卖鱼的、做包子的、制酱曲的、卖猪肉的……大家纷纷安家在这西市不远处的巷子里。

      沈言的家就在巷子的最里头,沈大娘是邻里出名的稳婆,沈父生前也是好性情人,邻里对沈言一家大多观感极好。正值饭点,各家各户扬起炊烟饭香,沈言经过每户人家,不免多寒暄几句。

      “陈伯,二丫的病好些了吗?”

      被唤陈伯的老汉卸下酱罐子,见是沈言,扬起笑道:“这两日吃了药好些了,这回多亏了你娘。要不是她及时发现二丫发了热,我一老汉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说着取了瓶酱,让沈言务必收下。

      正推脱着,对门的李婶道:“沈家小子,你就收下吧。陈叔就这一个外孙女,你不收他心里过意不去。”

      沈言依言收下,不妨后背被人重重拍了下,差点一个趔趄,原来是隔壁的张屠户,他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气:“沈言,嗝,听说你家有间空房,我家多的是饲料正愁没地放……嗝,要不给我家做个库房呗。”

      沈言正愁要怎么出言婉拒,李婶上前三两下大力气扒拉开张屠户,暗暗冲这醉鬼翻了个白眼,对沈言大声笑道:“这不巧了吗,我刚看有个年轻后生在附近寻租,便引荐给了沈嫂,刚见沈嫂带人进去谈价钱呢。沈言你快也赶紧回去看看。”

      沈言松了口气,和李婶道了声谢,赶紧回家去了。身后张屠户还在骂骂咧咧说李婶多管闲事,李婶毫不示弱地与其呛了几句,说其尽知道欺负老实人,张屠户见邻里街坊都看着,李婶的丈夫儿子也站在李婶身边,不敢动手,反倒把前来规劝的妻子给打了个趔趄,骂骂咧咧地家去了。

      不过这一切沈言都不知道,一日一次摆脱了张屠户,回到家中,见小妹在院子里堆雪人玩,沈大娘在堂屋前与人交谈,只见对面站着一个身量中等,身姿挺拔的年轻人。

      听到扉门推开又合上,青年转过身来,面容白皙清秀,一双眼湛然有神,眉目灼灼,微微含笑,朝沈言作揖示意,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衣裳,站在雪下,却有凛凛之姿。

      这是沈言和叶澈的第一次见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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