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光》十里暮云

27、chapter27

　　早上八点半。

　　沈千嶂准时停车到连盛路巷口，因为是新年第一天，所以街边到处都是爆竹燃放的声音，车轮压过爆竹残余体，路边时不时还会发出几声响动。

　　连盛公寓楼下也贴上了崭新的对联，前两个月那件事对公寓丝毫没存在什么影响，死个人而已，社会压力工作压力已经够大了，谁还有空管这个，慢慢就随时间过去了。

　　年初一，连盛公寓门口来回走动的人都多了不少，合着各个年龄层的男女老少站在门前拿着一挂鞭炮站在门口放；地上炸开的鞭炮顺势将灰尘扬起，起起落落伴随着公寓小孩追逐打闹的声音，好一阵热闹。

　　宋清菀从楼上下来，看他盯着那群小孩手中灰色小盒的擦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问：“等很久了吗？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沈千嶂转身扬起笑脸，上下打量了下她。

　　今天她着装色彩格外亮丽，不同于日常的暗色，这次她反常的穿了一件红色妮子大衣，扎了个松垮的丸子头，斜挎着白色格子包，看起来十分俏皮可爱。

　　在他打量的间隙，宋清菀已经从门前小孩的手上要来了一颗炮，顺便还将外边擦火的盒子也借了过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两样东西已经递至他眼前，“给你。”

　　沈千嶂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将有火药的那头擦过砂纸，在火头冒出零星火光的时候，抬起手迅速将炮丢了出去。

　　过了几秒，对面草丛里发出“砰”的一声响动，旁边小男孩跳起欢呼了一声，随后拿过沈千嶂手里的东西，带着专属于孩子般稚气的声音对他说：“哥哥新年快乐！”

　　沈千嶂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温和的笑着回应了一句：“新年快乐。”

　　他跟站在旁边的宋清菀相视一笑，歪了歪头笑道：“走吧。”

　　俩人一前一后往连盛巷口的位置走去，身后又响起了此起彼落的鞭炮声，在漫天扬起的灰尘里，宋清菀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不自觉地弯唇笑了一下。

　　从公寓到蓝天福利院有些远，开车都要一个小时才能到，属于宁安市最角落的边缘地。

　　经过街边早餐摊时，他将车停靠在路边，下车买了两杯常温早餐奶和不怎么油的三明治放在车座中间，叫她先吃点东西。

　　“你早上应该还没吃饭，先吃点早餐。”

　　宋青菀拿起将吸管插进管口，把三明治迅速解决掉，将包装袋叠好放进购物袋里，随后瞥了眼那个还没动过的早餐。

　　又看少年神色散漫注意着前面路况，双手打方向盘抽不出来手吃早餐，她扒开袋子自顾自的将三明治包装纸撕开朝他嘴边伸。

　　“你开车不方便的话，要不然我喂你？”
　　“不然我怕你一大早开车低血糖。”

　　沈千嶂瞄了眼她伸过来的三明治，没多想张嘴咬了一口，嘴巴来回咀嚼几圈，然后极尽咽下。

　　他顿了下，偏头再次张口：“啊~”

　　宋清菀听声再次递上去。

　　就这样来回几遍，一个三明治没几口就被见光了。

　　终于，在最后一口三明治艰难咽下去后，他无奈地控诉了声：“宋清菀，我快噎死了。”

　　“啊？”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她这才看到那瓶常温奶还在车座中间完整站立着，连忙把吸管插进管口往他嘴角戳。

　　“.....”
　　沈千嶂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偏头去够他举着的牛奶，不一会咬到吸管猛吸了一大口后才松开。

　　……

　　上午十点多，俩人到达蓝天福利院。

　　从铁门进去，一群三四岁的孩子在玩捉迷藏游戏，他们脸上洋溢纯真笑容，身上也穿了十分喜庆的红色衣服。

　　在一群孩子中，有个戴黑色眼罩的中年女人，她漫无目的放到处辩位，试探性走到院子边摸了摸花盆又转了方向；身后的小孩哈哈大笑，哄声一片。

　　宋清菀带着沈千嶂往闹声一片的院子走去，她笑着朝那群孩子喊了声。

　　“宋宋！”

　　孩子们闻声朝那边看去，然后全往这边涌来，抱住她的腿脚嘟嘴不满，还有抓着她纱裙下摆蹭的小女孩。

　　“清菀姐姐！清菀姐姐！清菀姐姐回来啦！”

　　周围一片欢呼，不一会儿，宋清菀身上扒了四五个小孩，肩上背着手上抱着，一个个天真烂漫，充满稚气的小孩围在她身边吵闹着说着自己的话。

　　很快，他们便注意到宋清菀身后的男生，止住声，胆怯的躲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衣服，目光往他身上瞟。

　　中年女人摘下眼罩往那边看去，温和的招手。

　　宋清菀抱着最小的小女孩回头看了眼沈千嶂，笑着逗了逗怀里的小孩，往那边走去。

　　俩人走到院子里的玻璃屋坐下，玻璃屋不算大，周围墙壁是绿植藤蔓肆意攀爬的痕迹，里面种了不少需要在温室绽放的花朵，现在正值花期，五颜六色别有一番视觉盛宴；侧边角落摆放了一台十分老旧的钢琴，琴盖上大部分白色刷漆已经花了，留下一个个灰色老旧的刮花印记。

　　她给小孩放在地上，打着手势给刺耳介绍着沈千嶂：[这是我同学，我们今天一起来]。

　　刺耳点点头，摊手让他座。

　　沈千嶂看着那个中年女人，形同树干般瘦弱骨骼，脸上褶皱尽显岁月的沧桑，一头浓密的黑发中透着丝丝白发，身上显着一股无比柔和坚韧气质。

　　但她的瞳孔却是炯炯有神，无比坚定的，要是长盯几秒，就会发现她的眼睛仿佛一把利剑，尖锐地刺人，与外表的柔和形成强烈反差。

　　宋清菀给他解释：“刺耳妈妈是天生聋哑人，平常只能用手语跟和写字跟她沟通；她刚刚的意思是欢迎你来，叫你坐。”

　　沈千嶂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他怎么也没想到福利院的院长是个天生聋哑人；这样的话，她带这些孩子就比日常福利院更加困难，小一些的孩子不懂她的话哭闹就是个大问题。

　　他不会手语，只能微笑示意告诉她自己不是坏人。

　　“宋宋，带着弟弟妹妹过来。”
　　宋清菀抬高音量把一直在暗处窥视的小男孩叫了出来。

　　沈千嶂看见那个叫“宋宋”的小男孩引领着一群小孩往玻璃房门来，他中分齐刘海，黑色眉宇稍稍向上扬起，微卷的睫毛轻轻上下扫动着，一双如清晨朝露般清澈的眼睛，眼底却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暗淡。

　　她从背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在一群孩子面前晃了晃，俏皮笑道：“嗯~也不知道今天谁会跟我说新年快乐呢？”

　　“要是哪个小朋友跟我说新年快乐，我就分她一个大红包！”

　　一群小孩争先恐后的趴在宋清菀腿边学着大孩子说着新年祝福，场面一度失控。

　　沈千嶂最开始不知道福利院有多少孩子，他自顾自的准备了三十个，心想着不够到时候直接给现金，没想到福利院小孩的预期比他想的少了些，满打满算也就才二十几个。

　　他站起身，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沓小红包高抬手，和善的弯唇笑道：“哥哥也有哦！哥哥不要新年祝福，一人一个！”

　　没几秒，趴在宋清菀身上的小孩倏忽间转变了风向，全跑到沈千嶂膝边抱着他的腿，撒娇的够着，差点让他有些招架不过来。

　　沈千嶂面露温柔，他一个个把手上的红包下发到那群孩子的手中，然后摸了摸它们的后脑勺发笑。

　　“谢谢哥哥，谢谢哥哥，谢谢哥哥....”

　　一声声稚气的嗓音像一滴滴甘泉，滑入他的心间，抚平了那些外界带来的烦躁与不安。

　　发完后，那些孩子就像事先说好般，全都将红包塞到了宋宋手里，然后三三两两跑出了玻璃房，又玩起了游戏。

　　沈千嶂走到侧边钢琴前，弯下腰将红包递给他，见他盯着黑白琴键发呆，自顾自坐在了他身边。

　　“你叫宋宋吗？这是给你的红包。”
　　“你喜欢弹钢琴？”

　　宋宋没接过他的红包，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态度倔强又疏离，似是能在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你影子。

　　他脾气与宋清菀有得一拼，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沈千嶂在琴键上弹了几个音。

　　宋清菀听声扭头看俩人呆在一起的微妙气氛，想起身去缓和一下，却在起身的瞬间被旁边的刺耳拉了下，又坐回椅子上。

　　刺耳跟她打着手势：[宋宋这孩子平常不喜欢跟别人说话，就是喜欢钢琴，院里之前那个会钢琴的志愿者走了以后，他经常没事一个人坐在钢琴边发呆，也不让人接近。]

　　宋清菀点点头，她也知道宋宋的情况，不爱交流，喜欢独处，对所有人冷冷淡淡的，一股淡漠的模样。

　　她往那边看，沈千嶂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键上如一个个跳跃的小精灵，游刃有余弹奏出一段又一段悠远绵长的轻音乐；他侧脸被天光模糊了几分，窗边进来的点点微风吹拂起他额前中分短发，眉眼温柔的看向小男孩，嘴边带着笑意。

　　宋宋看他的手指在琴键上弹奏有些诧异，他语气比刚刚稍作缓和了些；“你……你会弹钢琴吗？”

　　“嗯....”;沈千嶂顿了下，笑着说：“会一点。”

　　小男孩弓起手，翻开琴谱指着上面那首歌：“那你能和我一起弹这首歌吗？”

　　沈千嶂看向琴谱，那是一张A4纸打印出来用订书机钉在一起的琴谱，上面基本上大部分是钢琴入门练习曲，最后几页流行曲像是新加上去的，旁边订书机的钉子错乱钉在一起，十分杂乱。

　　“可以试试，不过我不是很会弹。”

　　“没事。”宋宋把那页琴谱叠整齐摊在架子上，先起了个音，告诉他：“弹降调音。”

　　沈千嶂按照他的要求，花了一分钟将琴谱的音记在心里，手指在琴键上试弹了一节，觉得没问题后比了个OK的手势。

　　宋宋手作预备状，十指微弯动作看起来很规范，他出声喊着拍子；“三，二，一。”

　　钢琴上出现了四手连弹的景象，沈千嶂紧跟着他的节拍不慌不忙，俩人配合非常默契，悠扬的乐声从钢琴渐渐传出，如缓缓而流的溪水滋润轻抚边野草地，欣赏之人不自觉地带入情绪随着摆动，那道乐声飘扬着，直至传入远方空响中。

　　一曲毕，宋宋心里讶异，但语气依旧很淡，没什么情绪：“你很厉害。”

　　沈千嶂接受赞赏，笑了笑：“是吗？可能是运气好，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见到宋宋手就不受控制的弹好了，小时候我弹的可差了，老师还打哥哥手呢。”

　　宋清菀在沙发听到他那句滑稽的玩笑话偷偷掩嘴笑了一声，她看见沈千嶂跟宋宋说了些什么，荣，宋宋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架子上一沓红包朝这边走来，将剩下的递至她面前，朝她挑了挑眉:“给你的，新年快乐。”

　　“啊？”她微愣，迟钝的回：“我又不是小朋友，不用给我的。”

　　沈千嶂坐在她身边，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在上面敲了几个字翻过手机给刺耳看:[新年快乐。]。

　　刺耳点了点头，做了个大拇指微弯的手势表达感谢。

　　随后他又扭头将红包塞进宋清菀手里，不让她退还，神色轻佻道:“你是我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