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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损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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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凯越睡了沉沉一觉。
睡梦中,纷繁杂乱的思绪归于平静,昼夜的转化也失去意义,他沉溺在这许久未曾体会过的轻松里不愿醒来。
但,是梦就会醒。
意识渐渐回流,周凯越好似掉进了一个漆黑的地洞,本能驱使他不断向上攀爬,他不清楚要爬多远爬多久,唯有远处微弱的一道光为指引。
他离那道光越来越近。
最终,周凯越隔着薄薄的眼皮碰触到了那束光。在他将眼睁开的刹那,染着夕阳余晖的光线撞进他脆弱的眼球,激得他又闭上了眼。
他的头脑仍然混沌。
齐星欣喜的一句“你醒了?”将他神志完全拉回现实。
与意识同步觉醒的还有全身器官重组过般的钝痛,昏迷前那十几秒的巨大失重感和车里几人被甩飞的情景皆在脑中重现。周凯越浑身一抖,本能地想从床上起来,四肢却没能第一时间听从使唤。
周凯越面色痛苦,大睁的瞳孔惊魂未定,齐星忙伸手按住挣扎要起的周凯越,用哄小孩的温柔口吻劝他:“先别急,你有点脑震荡,起猛了会头晕,你先缓一缓,一会我扶你。”
脑子晕得厉害,周凯越不得不停下动作,先躺下缓一缓这股眩晕与身上的痛感,根据他的记忆,车应该是从高处翻滚落下,车上的人伤都不会轻。周凯越问:“我睡了多久?”
他的嗓子干哑,齐星接来一杯温水放入软吸管,将一端递到他嘴边,周凯越喝了两口,有水溢到他嘴角,齐星取来抽纸给他擦了,又将杯子放回床头柜,做完这些才回答他问的话:“两天。”
“车里其他人呢?”周凯越追问,虽然那些人与他无关,但也是因他遭受了同样的横祸,周凯越不想他们有事。
齐星给了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说:“他们没事,住个几天就都能出院。”
听到没人出事周凯越心头的负担才稍稍减轻,之后房间便陷入沉默。周凯越不想多说,也没开口的必要。追问齐星U盘的下落吗?齐星肯定拿到了,但绝不会交出来。
那质问齐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是这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难道自己还不够了解吗?至于别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能从小到大遇到的倒霉事太多,周凯越已然麻木地习惯不骂老天不公,不问为何是他,只平静地予以接受。他曾以为遇见齐星便会有好事发生,齐星是他的幸运星。哪能想到,遇上齐星才是他最倒霉的事。
而且,躲也躲不过。
病房里静得针落可闻,一站一躺的两个人各自心绪复杂。
在这之前,齐星因隐瞒的过去被周凯越知道了而忐忑不安也心虚过,但这次他真心慌了,他把事情搞砸了,他当时只想从周凯越手里抢回U盘,绝想不到会因此让周凯越差点送命。
挤压变形的断裂车厢,弥漫在空气里的刺鼻汽油味,警车救护车的刺耳鸣笛,这些都定格在齐星心里,他赶到现场时警察正一边拉警戒线一边呼散围观的群众,警告这可能有爆炸的危险。
齐星也被拦在了警戒线之外,他的心跳在那一刻缓慢得近乎停滞,目光都有了重影,只能望见白色橙色黑色的各色制服重叠在一块。
就在半小时前,周凯越才从他跟前离开,走得毅然决然头也不回。而现在,在前面他不能靠近的几十米远的地方,周凯越是活着还是死了?
齐星被“死”这个字吓得一激灵,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他要亲眼看到周凯越!
他一把扯开警戒线,在众人的惊呼中朝事故中心冲过去,有警察立即追了上来,齐星不管不顾地往前,终于挣开对方的阻拦。
有人被消防员从不成型的车厢里拖出来。
是周凯越!
齐星疯狂地喊他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医护人员将周凯越小心地抬放到担架上,齐星终究还是被警察拦住,落入他眼底的只有周凯越无知无觉的身体和苍白的脸。
这个画面成为他的梦魇,一想到他就会无数次惊醒,每每都吓得后背冷汗淋淋,然后齐星就慌忙抓紧周凯越的手,感知到他微凉手腕上平缓的脉搏,他会边哭边笑自言自语地说:“还好,还活着。”
他在月光下凝望周凯越仿佛只是睡熟的脸庞,暗暗许诺:“周凯越,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我一辈子都不会松开你的手了,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那经历过一场生死的周凯越又是怎么想的呢?从苏醒后他的视线就没在齐星身上停留,他望着纯白天花板的目光茫然又空洞,看不出在想什么。
良久后,周凯越再次出声:“我想起来。”
齐星心中咔哒一响,脸颊挂上不太自然的笑,两步走到床边按住周凯越暗自发力的手臂和肩膀,劝他:“别急,再休息下吧,你伤得重,医生说要多休养段时间,我给马成打了电话让他给你请假,你领导说等你伤好了再回去,不着急。”
齐星说话的同时,手上丁点力不松,周凯越只是脑震荡,脑子没撞出毛病,立即察觉到齐星是刻意不让他起床,周凯越觉出不对劲,使出全力掀开齐星的手,凭借自己的力量坐了起来。
一切顺利,经过方才的休整,身体并没刚醒来那会的无力感,头也不算太晕,周凯越在心里舒了口气,却在下一刻屏住了呼吸。
他的腿动不了了!
周凯越不可置信地盯住白色床单下自己双腿的位置,他再次使劲,腿却一动未动。他猛然扯掉床单,一双腿完好地就在眼前,他也能感知到腿部的神经,可就是使不上一点劲挪动它们。
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恐慌齐齐涌向周凯越,长这么大他从未如此心慌过,他抬手对自己的腿就是一巴掌,会疼,但动不了,他接着打第二下,第三下……
齐星慌忙制止,边拦边喊:“没事的,你腿没事,医生说你的腿只是暂时这样!很快会好的!”
这种情况下周凯越怎么能听得进去?周凯越发狠地锤起腿,可无论多痛皆是徒劳,他的腿挪动不了半分。一个正常人怎么能接受好端端的腿突然就变得不是自己的了!周凯越从胸腔里发出绝望的嘶吼,更加用力地挣扎。
齐星几乎拢不住他,慌乱中猛拍床头的呼叫器,冲那边吼:“快叫医生来!”
高级病房的呼叫医院不敢有一丝延误,医生和护士飞快赶来。两位护士跑来帮齐星按住情绪激动的患者,医生来到周凯越面前以专业又镇定的态度对他说:“你的双腿没有功能性损伤,是巨力压迫造成的神经损伤,导致暂时失去知觉,只要你配合做康复治疗,是能够重新站立并活动的。”
齐星连连点头附和,用眼神告诉周凯越,医生说的对,你听医生的。
周凯越颓然松劲不再乱动,护士退到一边,齐星却没敢松手,他一眼不错地盯着周凯越,别说周凯越,就连他在听到医生说周凯越腿出了问题时都接受不了。
这都是他的错。
他要用尽所有作为补偿,他一定会让周凯越恢复如初。
周凯越垂下眼,医生的话他听懂了,神经性损伤的意思是,他的腿也许通过训练哪天就好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动不了了,这谁都说不准。
见患者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医生又鼓励道:“你要有信心,心态很重要,配合针对性的康复训练,你身体素质这么好,肯定能恢复。”
说完这番话,医生用余光暼了眼齐星,齐星立马接上话跟他一唱一和,“是啊,这里有专业团队,你好好配合绝对能恢复。”
这两人早串过词了,周凯越脑子没伤到怎么会听不出来,但他也清楚地认识到事故已经发生,就算他再难接受,再怎么逃避抗拒也于事无补,他能做的只有如他们所说,寄希望于康复训练或者说运气。
“我知道了。”周凯越说。
他嗓子还是哑,语气却很平,情绪似乎也稳了下来,齐星提着的心有了着落,抓住周凯越的手高兴道:“我和你一起,很快会好的。”
他俩紧握的手,还有齐星这两天寸步不离的照顾,两人是什么关系医生护士心知肚明,见状他们识相地退出了病房。
周凯越将自己的手从齐星掌中抽开,神情和话语都很淡,“我可以照顾自己,你不用守在这。”
齐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坦然面对周凯越醒来后的激动、愤怒和责怪,他甚至希望周凯越那样,也比此刻对他这般彻底的冷淡好。
周凯越一醒就要赶自己走,齐星急了,“我不走,我要在这陪着你!”
他道歉:“都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会这样。”
他发誓:“我再也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了!”
他许诺:“凯越,我们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周凯越无动于衷。
最后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