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明断是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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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邓绥凭太后身份执掌大权，在朝堂上与诏书中皆自称朕，朝廷竟然无人不服，主因是邓太后在先帝下葬后不久，只凭一己之力，竟然侦破了两件棘手的疑案，断案如神的名声从此远播。众臣不得不信，邓太后英明不亚于先帝！
众臣皆风闻邓太后处理的第一件疑案是，后宫有一箧特大号珍珠不见了，在广阔的宫廷中，那好比石沉大海，如何寻觅？谁也料想不到，邓太后竟有办法亲自逐一垂询宫女、太监们，不用刑具威胁，只凭察言观色，就看出了小偷是谁，以凌厉的眼神迫使小偷俯首认罪！
至于这第二件疑案，众臣都不敢公开谈论，只在私下耳语，因为，此案被告乃是先帝的男宠吉成。曾与吉成共事的一些车夫联名控告吉成使用巫蛊诅咒太后，致使吉成被捕下狱。
假如换了一位太后，多半会趁机除掉曾为眼中钉的先帝男宠。然而，邓太后真是非常与众不同！她自认向来恩待吉成，还曾赐予吉成黄金，应不至于引起吉成怨恨。于是，她亲自审问吉成以及告状的车夫们。结果不出所料，那些同为太监的车夫们暗恨吉成在宫苑中拉人力车的力气不足，往往拖拖拉拉不够快捷，却反而凭着秀气的面容讨得先帝欢心，又获赐黄金！他们意图瓜分吉成所得金条，并赢取更多奖赏，才诬陷吉成。
真相大白以后，邓太后还给了吉成清白，也杖责了诬告吉成的车夫们。众臣闻讯，纷纷惊佩邓太后胸襟如此宽阔，能够不计前嫌、只问是非！这种超越一般女子狭小心眼的雍容大度，让众臣刮目相看，再也不以女流之辈视之！
邓绥故意让太监们把太后亲审吉成之事传扬出去，导致朝廷内外人尽皆知，就是要达到服众的效果。不过，邓绥不计较吉成曾得先帝眷宠，倒不是故作大方。尤其在结案后，邓绥在某个下午传召吉成密谈，从吉成口中获悉了他如何成为娈童的经过，就更对吉成心生同情…
原来，吉成刚入宫时，虚岁年仅十三，但是由于家族遗传，个子已经长得相当高了，而被分配去从事在宫苑中拉车的任务。本来，在所有车夫之中，吉成既然年龄最小、资历最浅，就只负责拉货车，轮不到他去为皇帝服务。然而有一天，平常专门为皇帝拉车的那名车夫生病了，临时找不到别人来代班，只有吉成刚好有空…
吉成做梦也想不到，那天过后，皇帝每次在宫苑中乘坐人力车，都点名要吉成来拉车。这使得别的车夫们个个都很嫉妒！吉成本人则深感受宠若惊，不明白自己是哪一点赢得了皇上青睐？
后来某一天，皇帝由吉成拉车载到御书房之后，吩咐吉成一道进入御书房，帮忙磨墨…
御书房内原有特定的太监为皇帝磨墨。可是那一天，皇帝遣走了那名专管磨墨的太监，也叫另外几名侍立的太监都出去，只留下吉成一人。吉成起初完全不懂为什么，直到皇帝采取行动…
吉成叙述至此，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一双镶着浓睫的圆眼睛泛出了泪光，显得益发亮丽，也更加女性化，令邓绥顿感怜惜…
“那時候，你並不想讓皇上那樣做，對不對？”鄧綏柔聲問道。
吉成稍显犹豫了一下，就猛点头，又低低垂下了头。
“先帝那種行為，朕很不能苟同。”鄧綏肅然說道：“好了！那一切都過去了。往後，只要有朕在，朕不会容許任何人再強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你放心吧！”
“多谢太后！”吉成連忙跪了下來，磕頭謝恩。
稍后，吉成告退。邓绥则依然坐在专属太后的长乐宫前厅内，类似后世矮脚长凳的凤榻上，怔怔出神...
对于刘肇生前的纵欲行径，邓绥最难容忍的，原本莫过于御书房后窗外偷窥到的那一幕。这时候得知了来龙去脉，就更难谅解刘肇欺凌当时尚可算是孩童的吉成！
为什么，刘肇凡是在欲念上升之际，就完全不为对方着想？最令人迷惑的问题是，刘肇为何偏偏就在那方面任意妄为？他在别的方面皆并非那样自私自利啊！
只要不在发动身体攻势的时刻，刘肇对人对事都很宽厚。他算是一位仁民愛物的好皇帝。
邓绥记得，早在自己入宫之前，曾在父亲的信中，读过父亲引用少年皇帝刘肇巡幸长安时期发出的一份诏书，其中写道：“北狄破灭，名王仍降，西域诸国，纳质内附，岂非祖宗迪哲重光之鸿烈欤？寤寐叹息，想望旧京。其赐行所过二千石长吏已下及三老、官属钱帛，各有差；鳏、寡、孤、独、笃癃、贫不能自存者粟，人三斛。 ”
由此可见，刘肇早年就懂得体恤民间疾苦。他的本性必当颇为善良。
后来，在邓绥入宫未满一年时，京城洛阳发生蝗灾，刘肇所下的罪己诏也充满了矜悯：“蝗虫之异，殆不虚生，万方有罪，在予一人，而言事者专咎自下，非助我者也。朕寤寐恫矜，思弭忧衅。昔楚严无灾而惧，成王出郊而反风。将何以匡朕不逮，以塞灾变？百僚师尹，勉修厥职，刺史、二千石详刑辟，理冤虐，恤鳏寡，矜孤弱，思惟致灾兴蝗之咎。 ”
邓绥确信，刘肇在诏书中流露的民本思想都不是表面文章，因为刘肇的决策一直配合他所言。在农作物被蝗虫毁损的灾年，刘肇必定免除秋收之租税。每次民间发生自然灾害，刘肇总会谕令官府贷款给灾民，并赐给流民贫户粮食。
刘肇种种勤政愛民的措施日积月累，才得以促使全国垦田面积广达七百三十二万多顷，形成东汉开国以来之最。既然国力雄厚，也就自然打败得了高句丽，收服得了北匈奴。
无论安内攘外、文治武功，刘肇的成就都超越了他的父祖辈。若非天不假年，刘肇极有可能成为千古一帝！
然而，刘肇为何来不及建立更多功绩，匆匆英年早逝？邓绥回顾刘肇生前最后那段日子，越细思越认为，刘肇八成偷偷违背了他养病禁欲的承诺…
邓绥的脑海中，重新浮现出了自己到千秋万岁殿主卧房去侍奉汤药的那些夜晚。她不由得判断：刘肇很可能假装睡着，等到绥绥一离开，刘肇就起床去暗中重拾他戒不掉的嗜好…
尽管邓绥想不出，刘肇在下人全都换成老嬷嬷、老太监的千秋万岁殿之中，还能如何暗度陈仓？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既然，时光不能倒流，不能让邓绥回到彼时去设法拦阻，那么，多思又有何益？
邓绥说服了自己不再探究刘肇猝逝的主因，却止不住珠泪涟涟…
毕竟，自从那个冬日，刘肇在思源阁浴室内认错，并命令邓绥把龙袍腰带当作鞭子，拿来鞭打他以后，邓绥就再也无法否认自己对刘肇的真情了。邓绥曾有十年不肯让自己愛上刘肇，无非是害怕由愛生妒，由妒失控，会落到不可收拾的下场！直到刘肇主动提出要挨打来让邓绥泄愤，邓绥才终究看清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竟有独一无二的地位，由此得到了安全感。后来，刘肇一旦驾崩，邓绥就更无须顾忌了。
邓绥终于敢对自己承认了，其实自己早已愛上了刘肇！纵然难以确定究竟始于何时，却绝对早于刘肇道歉那天。想想，刘肇就只有过度贪色一个缺点，除此以外，他实在具有容易引起女人英雄崇拜的诸多优点———他的治国长才、他的利民政策、他的睿智头脑、他的风趣谈吐，还有他的霸气情话，谁能招架得住？
追忆往昔，邓绥不得不佩服过去的自己，竟能十年如一日，狠狠压住了内心深处亟欲泉涌的浓情蜜意！同时，邓绥更为所愛的刘肇而垂泪不已，太遗憾他唯一的缺点改不掉，终致毁灭了他原有好多优点的生命…
邓绥深陷于怀旧悼亡的哀伤之中，一时无法自拔，以致宫女榴儿过来连喊了好几声“太后”，才总算让邓太后听见了。
“榴兒，什麽事呀？”鄧綏如夢初醒，茫然問道。
“回太后，中常侍兼尚方令蔡大人求見。”榴兒毕恭毕敬稟報道。
功臣蔡伦来了，邓绥当然要接见。邓绥以为，蔡伦必有正事要密奏，就预先屏退左右。不料，蔡伦走进了长乐宫前厅，眼看四下无人，单独面对邓太后，竟然在屈身行礼后，一开口就说是专程来向太后道谢！
“道谢？”鄧綏诧问：“道什麽谢？”
“微臣感谢太后寬待吉成，因为这表示，太后把太監當人看，也把孌童當人看。”蔡伦坦白答道：“不瞞太后，微臣最初進宮那年，就跟現在的吉成年龄差不多，也曾有过类似的遭遇。”
“什么？”邓绥惊呼：“你是说———”
“孝章皇帝也有跟先帝一樣的癖好。”蔡伦简答。
“啊！那还真如俗话所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邓绥不禁苦笑道：“朕读过《史记》，从中看到了本朝高祖皇帝、孝武皇帝，还有另外几位皇帝在那方面的事迹。看来，那种癖好必然是遗传吧！”
“太后博览群书，胸怀见识皆非凡人能比，难怪如此寬宏大量！”蔡伦由衷讚美道，又殷切鼓励道：“微臣相信，太后摄政，將會比先帝帶給人民更多福祉！”
“哦？”邓绥微微感到讶异，不免询问：“这怎么說？”
“先帝是一位明君，為国為民立下了許多丰功伟业。太后則才智不亞於先帝，而又比先帝以民為本的作风還要更进一步。”蔡伦胸有成竹答道：“從太后對吉成的态度可以看出來，在太后眼中，即使是一个身体有殘缺的太監，一个被當作玩物的孌童，也是值得尊重的生命。太后對於每一个卑微生命的尊重，就是太后比先帝更為可敬可佩之处。微臣有幸能為太后效勞，誓將終身忠於太后，纵使有朝一日為太后送命，亦在所不惜！”
“你———”邓绥太震撼了，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喃喃呼喚道：“蔡大人———”
“太后明鑒，微臣這是肺腑之言。”蔡伦直直望進了邓绥尾稍微揚的雙眼，淡淡笑道：“微臣不求升官，掏心掏肺說出這番話，為的是恭請太后节哀，別再時時為先帝伤怀，而要打起精神来，造福天下苍生！”
“好！”邓绥无比感動，含泪回道：“朕會盡量不回頭看，而向前看，励精图治，以不負先帝的隆恩，也不負你的忠誠！”
邓绥说到做到。从此，她不再每夜回忆往事，而改为挑灯夜读，研究国家大事...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明断是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