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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宫 ...

  •   子时三刻,明远长街上除了冒雨涉水的更夫,其余府宅摊店都陷入了微雨飘渺的沉寂。

      李府坐落明远街的北边,世代行医,深受当地百姓爱戴。每日卯时,就会有人在李府近侧的灵枢馆排队,有时病发突然,家属就会冒犯地跑到李府大门,猛敲发出巨大声响的扣环。

      李家老太爷很好说话,大家误敲门环也最多是被说教两句,索性,经常冒犯。

      “行川?你在那里做什么?”李延温因为李家大门经常被敲,所以睡眠极浅,听见后院发生响动,她立马惊醒,拿上披风,提着灯笼,撑伞走到了后院的一方假山前。

      天太黑,她不敢直接走到有人影的墙头,但微弱的灯光下,爬墙者的身姿过于眼熟,她不确定的叫了对方的表字,这浅短一声,人影突然静止,直到墙外的更夫打更走过,昏暗的墙头这才传来其弟李延醒的回应。

      “明日是一年两回的医考,你知道咱家那大堂里的匾额,我免试就能进太医局。”

      “姐,你知道的,我就一粗鄙汉子,没爷爷那份沉稳自持的心,每次跟他出诊摸脉,那咚咚咚的脉搏跳动,我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你先下来,我们找爷爷一起商量。”李延温沉声劝告,后背却被这风雨吹得发凉,连手指都蜷在一起,缩进了长袖中。

      “我不要。李家这辈只有一子一女,我要是留下来,铁定要入宫的,宫中人心复杂,我没那和人际的本事。”

      “那世代行医的匾额是御赐之物,你不去,是想我们全家去送死吗?”李延温从假山扣起一块石头,气上头面地往墙上扔,她听见李延醒闷哼一声,但对方就是坐在那,不为所动。

      “姐,父亲当年入宫,也只在太医局坚持了五年,你就没想过毒害宫妃皇嗣这些罪名最终也会落在我头上吗?”

      李延温当然想过,她也不愿自己亲弟弟去送死,可皇命大于天,若是李家男子不入宫,那他们全家都会因违抗圣命而入地狱。

      爷爷李泊远是受人敬重的国医,历经祈国两代,医术精湛,被皇帝予以厚爱,只是那世代行医的匾额,却让一代一代的后来者困在囹圄中挣扎不得。

      都说大医精诚,他们这辈的人有多少能把那个诚字放下心上。

      “滚。”

      李延温把灯笼扔在地上,转身小跑,跑到房前的两盏灯笼处,她这才寻到力量站直。后院处的响声变得越来越小,李延温抬头看这满夜昏黄雨雾,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门框。

      春和十八年,太平世。

      皇宫落坐盛安,此为国都,长夏四月,一月三十,十日阳光,二十日阴雨。生发之气低弱,农作不兴。

      “听闻天子有迁都之意。”

      “此言差矣,盛安乃皇上故乡,当年和鞍之战,天子扛旗坚守,必是对此地感情颇深,万不可能迁都外住。”

      “雨水颇多,让人心情不快,要不是念着自己官职还能往上升,我怕早就迁居北上了。”

      李延温收起油伞,置于红漆柱旁,刚甩几下袖子,就听见长廊上的谈论声。她微怔地站在原处,廊前的溪涧变得越发湍急。

      “李医士,南医局可是出事了,惹得你冒雨前来。”徐书徳侧身看见穿着青衣,身材瘦小的李延温,心里萌生出几分优越感,同为男子,想来身高这般矮小,也不会有什么前途。

      皇宫有两处太医局,一个立于天子寝宫玄良殿附近的北医局,一个偏于冷宫无为殿的南医局,前者为皇上子嗣后宫妃嫔看病,后者则是给侍卫宫女忙碌。

      地位见高下,俸禄也大为不同,所以徐书徳即使和李延温同为医士,除了身高上的自得,他也能够高傲几分。

      “不好意思,水声太大,没听清,我还有事,先告辞。”李延温点头行礼,神色匆匆地穿过长廊,朝北医局的药房跑去。

      “要不是他家挂着圣命,还真当这诺大的皇宫稀罕他。”徐书徳踢了一脚柱子,愤愤地朝同僚发泄。

      “书德,许是这雨水惹恼了你,快些消气,待会儿师父见你这心浮不定的样子,怕是会罚你。”一旁的林若观好话劝解着,但微抿嘴角的模样让他的五官变得怪异,像是刻意压制者什么情绪。

      “延温,雨天我行动慢,又要麻烦你帮我炮制了。”陈常林捶了捶自己的腿,端着小凳坐下,看着李延温站在鼓风机前吹火,脸色歉疚地道谢。

      “无事,爷爷今日还念叨您来着,让您有空去李府坐坐。”李延温始终是女子,气力和男子比起来总是差了一些,双手合起来,才能略微轻松地推动鼓风机,不消几下,头汗大出。

      “延醒那小子,还没书信回来?”

      李延温动作微滞,随及面色如常。半月前,若不是李延醒半夜爬墙跑了,她也不会落得女扮男装入宫的下场。想想那世代行医的匾额,她当真瘆得慌。

      “我那弟弟太过顽劣,不提也罢。”

      “顽劣?若是延醒听见你这话,怕是觉得自己小时候挨了几十顿的打都是白挨的。”

      “陈叔,假话真言,您和我知道即可。”李延温抿嘴辩白。

      两人倒是没再说话,错落的雨声,被吹得发响的大门,热烈的锅炉,药材的碾压声,发出嘣嘣的生气儿。

      “周太医,有人落水了。”

      屋外某位公公发出尖利的吼声,陈常林看了李延温一眼,忽地想起分配考试那日,小姑娘刻意填错答案,以末位被调到了南医局。当时送她去南医局报道时,陈常林不解地问她。

      “这南迁后,可是很难北调了,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为什么?”

      “怕死。”

      从医者怕死,这可是大忌,只是今天这事,怕是又有太医要遭殃了,要是医治不当,怕是没有明日。

      回程时,李延温双手酸痛到已经抬不起来,她把伞柄倚在胸前,合拢手,踱步走在石砖上,只要通过眼前这红色的宫墙道,她便可以躺在南医局后门的书斋处闭眼休憩。

      真是讨厌走路,鞋子湿了不说,腿还累,若是能像那些后宫妃嫔那样坐轿辇,那应当挺享受的。

      李延温细想着如何不用走路的方式,头顶的一声惊雷,吓得她回了神。

      上次有冷宫的侍女跑来南医局偷药材,被她当场抓了个正着,当时小侍女哭哭啼啼,说是某位娘娘得了伤寒。李延温心生怜悯给她取了药,刚准备感叹几句,熬药的小厮跑来和她说小话。

      “李兄,那某位娘娘当年可是贵妃级别的,只是皇上厌弃,加上娘家权势被削弱,得了个这种下场。”

      娘娘,凉凉。

      李延温缩了缩肩膀,脑中只剩下赶紧回去躺下的心思。

      风雨招摇,李延温小跑到南医局后门,发现朱门紧闭,她气得跺脚,绕墙走到正门。

      太医院的官职设置繁杂,有提点、使、副史、判官、管勾、正奉上太医、副奉上太医、长行太医和医士,这官职在北太医局可是差别甚远,但落到南太医局,则是有甚于无,除了俸禄不一,大家谁也看不起谁。

      李延温穿过破旧的外门,踏过门槛极高的内门,绕过副史所在的南厅,跑到了药房。

      这里的药房没有高大的鼓风机,只有角落有几个老旧的小炉子和两把破蒲扇,房中齐排的木架上都是药材,虽然质量一般,但药香味的浓郁度倒是和北医局一样。

      这药房的身后便是书斋,按平日,直接从后门便可直入,但今日不知哪个守卫值班,为了避风雨偷懒,把后门给锁上,害得她绕了一大圈子。

      李延温搓着手,在药房角落坐了下来,她从身后拿了些干柴放进炉子里,借着余火点燃。李延温把手指放在近处暖和了一会儿,便起身从架子上拿了几块生姜和葱白扔进微沸的锅里。

      李延温不喜姜,但她喜欢姜味慢慢散开的温热环境,沸腾的水泡一个一个往上涌,姜片在水中穿行,如鱼得水。

      啊切一声。

      李延温打着喷嚏把黑色的长靴脱下,刚把湿透的脚放到炉子旁,嘎吱一声,门响了。

      她抬眼,披着素色长袍的男子轻咳着走了进来。

      眼前的人,身修高八尺,虽面色苍白,朱唇色淡,可眉浓眼清。姝者,好貌也,惯常形容女子的话,放在此人身上,倒也不负其骨相。

      若只是寻常来求她取药的人,行为举止应当有所缩卑,只是面前这人,明明看见她,却视为无物,神色坦然得让人有几分恼意。

      “阁下有事?”

      “陆提点让我在此处等他。”

      官职在此刻还是有威慑力的,这提点一职当属太医局的上位者,至今,李延温也只是远远地看过那陆提点几眼。

      李延温窘迫起身,直接把锅中沸水淋在火光正浓的炉子里,刺啦一声,火灭了,身后传来那人的轻笑。

      李延温瘪嘴,有些用力地抖掉鞋子里的水,等到自己穿上鞋子时,她侧目看见那人皱眉地用衣袖擦拭脸颊。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水都溅我脸上了。”

      糟糕,那大抵是她鞋子里储存的水,不过刚才那人也笑她了,一报还一报。

      “甘澜水千扬才可入药,我只是用长靴为容器,你当自省,毁了我制水的工序。”

      “当真伶牙俐齿。”男子气极而笑,在角落坐下,用双手去触碰炉子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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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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