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灯华上》慕槿辞

41、诡事

　　慕锦宣带顾涣和夜初雪上了常清山。路上的时候，他问顾涣，顾澜怎么样了？还有花青弥。
　　顾涣叹了口气，告诉他们，顾澜一蹶不振了好久。顾寒见他这样，又发了好大一个火，罚他闭门思过。后来还是皇后求情，才把他放了出来。皇后开导了顾澜很久，顾澜才亲自到皇城向顾寒请罪。
　　“那花小姐呢？”慕锦宣问道。
　　“花青弥？她啊，一直对大哥念念不忘。花珩一直想要与皇室结亲家，经过陛下的允许，许配给我舅舅，沈愿沈大人了。”顾涣说道。
　　他记得那天花青弥哭了很久，本来就不好的身体越哭越虚弱。可是没办法，陛下之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逃不掉。
　　顾涣说这些的时候，夜初雪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慕锦宣和蓟时灯沉默了许久。上天似乎从来不眷顾花家女子，先是花芙蓉，后是花青弥，都只能遗憾终生。
　　过了一会儿，慕锦宣看了看他们两个，特别是顾涣，面色忧愁，“三殿下怎么了？不开心？刚刚的开心是装模作样的？”
　　顾涣扯出一抹牵强的笑。
　　“嗯……让我猜猜。你与祭司大人突然跑来常清山，不止是为了游玩吧？”慕锦宣轻声道。
　　蓟时灯闻言，也看向他们。
　　“不愧是长泠上仙啊，一眼就看出来了。”顾涣和夜初雪在过来的途中便听闻常清山的长泠上仙回来了，便大概猜到了是谁。
　　慕锦宣没在乎他变化的称呼，反倒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你把有事写在了脸上，刚刚你假装兴奋抱我，可你很明显心不在焉，像是想转移注意力。还有就是祭司大人，虽然他表现的很冷静，但眼底的哀伤却清晰可见。”慕锦宣停下来看着他们。
　　夜初雪知道瞒不了慕锦宣的眼睛，自嘲道，“上仙莫言再叫我祭司大人了，我已经不是奕国的大祭司了，陛下已经将我卸职了。”
　　慕锦宣和蓟时灯一愣。
　　“初雪是受了我的牵连，父皇想逼的是我。”顾涣抬眼，看向前方，却不是看慕锦宣，而是穿过了他，看向未知的前方，“因为大哥的事，父皇决定重振伦理。他下令奕国上下，不管是成婚的，还是未婚的，乃至少年都要重新学习伦理纲常。而他为了能够约束我，想要我娶夏家大小姐为妻，我不肯。父皇把我关了起来，派重兵把守，是初雪救了我，一路随我到此。”
　　顾涣说着，看向夜初雪，眼里满是温柔。
　　“父皇知道后，下令追捕我们。他撤了初雪的职，收回了我的身份，想逼我回去。”顾涣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低落。
　　夜初雪伸手拉住他的手，轻轻安慰他。
　　顾涣轻轻一笑，心里舒畅了一些，看向慕锦宣和蓟时灯，“所以，我也不是什么三殿下了。”
　　“这么看，你们倒像是一对逃命鸳鸯了。”蓟时灯嘴上这么说，心里确实羡慕得很。顾涣和夜初雪虽然失去了身份，但也换得了在一起的自由。那自己和慕锦宣呢？可以吗？
　　蓟时灯偷偷看向慕锦宣，发现慕锦宣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便收回目光，静默不语。
　　慕锦宣上前拍了拍顾涣的肩膀，“能活着便好，身份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你们能来，我很高兴，今后便住在常清山吧。常清山是世外之地，世俗管不到这里。”
　　顾涣渐渐放松，“谢谢。”
　　慕锦宣把顾涣和夜初雪带到了云雾遥，招呼来仙侍。
　　“我这个云雾遥人丁稀少，屋子却很多，你们在这里住下吧。”慕锦宣说道。
　　夜初雪和顾涣相视一看，一起向慕锦宣行礼道谢。
　　看着他们跟仙侍走了，慕锦宣才转身看蓟时灯出了神。他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发什么呆？你从上山的时候就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我在想顾寒做的对不对。”蓟时灯看向慕锦宣，眼神里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般，他迫切地想知道慕锦宣的答案。
　　慕锦宣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放在后背的手，慢慢握紧。
　　“他？我觉得他做的过激了。”慕锦宣说道。
　　蓟时灯心里燃起希望。
　　“但也有道理。”
　　蓟时灯的心又掉了下来。
　　慕锦宣面不改色，“他是奕国国君，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普通人。如果他是普通人，他也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开心。但他不是，他需要看的长远，看的全面。他拼命压住顾澜的事，不仅仅是为了顾澜，也是为了奕国的百姓。你想想，若是此事扩大，奕国百姓会如何看待顾澜，看待顾寒，看待顾家皇室。”
　　蓟时灯看着他的眼睛，答不出。
　　“现在的人们心中，思想里伦理纲常是难以撼动的，世人不会允许在他们眼中有违道德的事发生。顾寒此举虽然过激了，但……他如果不这么做，奕国会乱。他是皇帝，不能放肆。”慕锦宣平静的看着他，想把蓟时灯表现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
　　“可奕国的开国皇帝顾迟，喜欢的不也是何念卿吗？”
　　慕锦宣漠然，“最后呢？”
　　最后呢？顾迟处死了何念卿，娶了白诺为后。
　　蓟时灯听明白了，但他嘴还是不受控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那师尊在意吗？”
　　慕锦宣沉默不语。
　　蓟时灯的一颗心跌落到谷底。他从小就知道，如果慕锦宣一直不说，就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心里是在意的吧，而且很在意。
　　这一刻，蓟时灯想退缩了，他对慕锦宣说，“对不起，是弟子僭越了。弟子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慕锦宣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哀愁，直到蓟时灯的身影消失，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他有时候会想起云舒说的话，若是互相喜欢，身份，地位，时间又算的了什么呢。
　　但如果放下所有，选择在一起了，若是没有长远的未来，那不是最痛苦了。
　　慕锦宣漫步到梨花树下，静静地看着花瓣被风吹落。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脚步声靠近。
　　慕锦宣抬头看去，是夜初雪。
　　他坐到慕锦宣的旁边，看着满天花瓣，赞叹道，“满天花落，真好看。”随后，他问道，“上仙怎么坐在这里一个赏景，明华上仙呢？”
　　“他有事下去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锦宣吧，是我现在的名字。”慕锦宣说道。
　　夜初雪为人畅快，答应道，“好。”
　　慕锦宣眼睛也不眨地看着花瓣落在地上。
　　夜初雪见他这样，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看风景。
　　良久，慕锦宣才有了反应，问他，“若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但他们的未来很渺茫，你觉得是在一起残忍，还是不在一起残忍？”
　　夜初雪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我与阿涣见面的机会很少。每次能够有时间在一起，我们都会一起上十星阁看风景。那个时候觉得有一个人能陪我看风景真的很好。因为风景再好，一个人看总会没有意思。但有了一个人的陪伴，就不一样了。”
　　慕锦宣看向他。
　　“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不用担心时间不够，可以经常在一起。阿涣说，有我陪着他，他不怕。我自然也一样，有他陪着我，我也不怕。”夜初雪说的很坚定，像不容撼动的大树。但他的神色很快又忧愁起来，“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就算彼此给了勇气，我还是害怕陛下把我们抓回去，逼迫我们分开。那样的话，我会承受不了，因为得到再失去，比从未得到痛苦一万倍。只不过现在，我不想想那么多，只想走一步看一步。”
　　夜初雪轻轻微笑，神情释然。
　　慕锦宣转过头，不再看他。他从小的经历，让他不敢直说自己的真心。他事事筹划，看的长远，只是想要所有人有一个更加美好的结局。因为他也怕失去，第一世，他失去了师尊，失去了一直生活的家园，独自一个人在云雾遥，承担起庇护常清山的责任。他以为他不会再失去了，却还是失去了遥天。因为遥天的死，他再也不敢了，到现在也不敢了。这一世，他失去了阿娘，便决定自己真的不能再失去他。
　　“你这般莫不是有心上人了？”夜初雪玲珑心思，从看到慕锦宣一个人坐在这里，到慕锦宣问他问题，再到慕锦宣听完回答的反应，他都仔细观察了。
　　慕锦宣听了，矢口否认，“没有。”
　　“没有？”夜初雪看向他，见他神情淡然，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你怎么问起了这个问题？”
　　“我只是想到了我的师尊和师娘，有感而发。”
　　“你的师尊，师娘？”
　　“嗯，我的师尊是初烨神君，我的师娘是云舒神君。”
　　夜初雪听过初烨和云舒的故事，但没想到他们会有这般关联。
　　“我的师尊很爱我的师娘，师娘也很爱他。但是我们都知道在三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我的师尊陨落了，独留下我师娘一个人。”慕锦宣看起来讲的云淡风轻，可他平稳的语气下暗藏着波涛，“我的师尊在离开的前一天曾说，若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一定不会去招惹我的师娘，让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我的师娘却说，她从来不后悔和师尊在一起。因为在一起便赚一天，那都是值得的。”
　　慕锦宣停止了讲述，一朵落花落在他的衣服上，迟迟没有被拂去。
　　过了一会儿，慕锦宣才继续道，“我记得以前去冥界的时候，我经常看见师娘一个很孤独，会慢慢悲伤。”
　　他看见了，记心里了，就不敢给了。
　　夜初雪叹气道，“这种事情上，没有正确的答案，只看每个人的选择，只求不后悔就好。”他轻轻一笑，站起身，向慕锦宣行礼，“阿涣说想我陪他去看看山中的景致，我先去了。”
　　慕锦宣微微点头，“你们去吧，不知道的可以问山中仙侍。”
　　夜初雪应下了。

　　晚上的时候，慕锦宣坐在屋子里，摆设棋局。
　　蓟时灯从外敲了门，慕锦宣停下手中的事，“进来吧。”
　　蓟时灯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盘糕点。
　　“这是什么？”慕锦宣的目光随着糕点走。
　　蓟时灯坐在他对面，把糕点放到他手边，“师姑做的，以莲子为材料，荷花为香料，叫做莲心糕。特意让我拿来给师尊尝尝。”
　　慕锦宣拿起一块，吃到嘴里，嚼了几下，吃下去。
　　“太甜了，我得跟她说说，要少放点糖。”慕锦宣吃完一块，就没碰下一块。
　　蓟时灯微微一笑，“我也觉得，我跟师姑说，师姑还不信。”
　　慕锦宣继续摆棋子。
　　蓟时灯就看着他摆。
　　慕锦宣以为蓟时灯还在生自己的气，他也不着急，静等着。但是蓟时灯还是一言不发。
　　片刻后，慕锦宣实在耐不住了，抬起头看向他，“你一直这么看着我，是……还在生气吗？”
　　蓟时灯瞳孔微动，小声说，“没有，师尊说的没有错。”随后，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折子，递给慕锦宣，“这是今天下山的时候在山下碰到一个人收到的折子，我看折子上的花纹，是安都特有的纹路。那个人也告诉我，是萧家的折子。”
　　“萧家？萧忆？”慕锦宣打开折子，把里面的内容看完。
　　萧忆是如今雍朝的尚书，位高权重，在治世上成绩卓越，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嗯，那个人说是萧家的下人，曾经师叔下山游历的时候与萧忆结过缘，留下了来常清山的方法。这次萧家出事，他们请了很多个道士都没有用，这才没办法，来常清山求拜帖。我见折子上的红印记是师叔的，便收下了。”蓟时灯说道。
　　慕锦宣把折子上的内容又看了一遍。
　　“萧忆昏睡不醒？他们怀疑是鬼上身？”
　　“嗯。那人说前段时间不知怎么了，萧忆去了一趟季府后，就昏迷不醒。他们觉得季府里有脏东西，请了道士去除灾。也请了道士去萧家驱鬼，可一点成效也没有。”
　　慕锦宣放下折子，神情凝重。
　　“师尊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蓟时灯问道。
　　慕锦宣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知道的不全，只是听到一些传言，说萧家和季家关系不好，是对立的阵营。你应该知道当今太子洛一桁吧？”
　　蓟时灯点点头。
　　“当年洛一桁还是安王的时候，他的对手是他的弟弟平王洛元羡。为了争夺储位，两人慢慢收拢自己的势力。支持洛一桁的有萧家，慕家和宋家。而支持洛元羡的只有季家与蓝家。后来，洛元羡在这场斗争中惨败，自杀了。而身为他的同党季家和蓝家也被诛灭九族。”
　　慕锦宣讲的不急不慢，可蓟时灯听在心里，便能想象出这背后的血腥。
　　“既然萧季两家是对手，萧忆为什么还要去季府，那里已经没有人烟了。而且，他们明明是兄弟，却连一点希望都不给。”蓟时灯的目光没有变，语气中有了惋惜。
　　慕锦宣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所说的其实也不是秘密。在凡间，王位之争，手足相残，在皇室中早已司空见惯。当年洛元羡失败，处理他的羽党不过是一个斩草除根的手段而已。如今圣上身体日渐虚弱，太子逐渐掌国，距离洛一桁登帝已经不可逆了。”
　　蓟时灯看着慕锦宣，他说的时候云淡风轻，在旁人听来，那场争斗中注定是腥风血雨。
　　慕锦宣知道他在想什么，把一颗白棋子落下，刚好一颗黑子被白子包围。慕锦宣把黑子拿起来，换上一颗白子，代表黑子被吃掉了。
　　蓟时灯盯着慕锦宣，有着复杂的神色。
　　慕锦宣把黑子放入棋奁，“这些都是以前在慕府里学会的。那个时候，你是世家公子，众星捧月。你是地上泥，随意踩踏。这种情况不仅是在一个家宅里，也在偌大的皇家里。这便是世道，弱肉强食是自然中动物的规则，也是人们的规则。我在慕府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如果看不透，早就没命了。”
　　蓟时灯听了这番话，想起慕锦宣在慕家的日子，顿时心生怜惜。他脑海里想，若是自己能早点找到他，带他回常清山，他和他的阿娘就不用承受这些。慢慢地，蓟时灯生了自己的气。
　　慕锦宣偷偷笑了笑，蓟时灯这人还是和以前相差不大，除了现在能憋了一点外，还是完全藏不住自己的表情。
　　“瞅瞅你那怨愤的模样，搞的好像谁欠了你一样。”慕锦宣逗他道。
　　蓟时灯看他嬉皮笑脸，还有心情取笑自己，一瞬觉得自己白气了，“师尊还好意思笑。”
　　“当然好意思笑了，你看看你这个模样，要是有镜子，我肯定给你照着看。”
　　“……”真无赖啊。
　　蓟时灯被他气的起身就想走，慕锦宣笑着拉住他。蓟时灯一愣，傻傻的被他拉回来坐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并不在乎这些，因为已经过去，你也不要再介意了。”慕锦宣立马收敛住表情，他要是再笑，以蓟时灯的性子肯定会几天不理自己。
　　蓟时灯静静地看着他。
　　慕锦宣干脆把折子递给他，“你既然收了帖子，那我们自然是要去的。”
　　蓟时灯把折子收好。
　　“回房去吧。”慕锦宣把棋子一颗一颗收起来，放到棋奁里。
　　蓟时灯等他收完，说，“那师尊也早睡。”说完，他起身，出了门。
　　慕锦宣等他关上门，身影从眼睛里消失，神情冷下来。他把棋奁随意一放，躺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