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哭》何乐儿

4、四

　　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一张白色的床上，他的身边，都是穿着白衣的人。男男女女，都在用悲伤的眼神望着我。我的母亲，她趴在父亲的身上，只是在哭着，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悲伤，虽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死亡。
　　“妈妈。”走出医院时，我问：“爸爸呢？他还在睡觉吗？”
　　母亲看着我，突然将我抱起，又是哭，不停地哭。
　　然后，我知道了，父亲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我从没在母亲面前提起过父亲，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才离开我们，即使不知道，我也不从问，而且也没人会告诉我。所以，我永远只是当父亲出远门了，我每天都在盼望着他的归来，他一定会带回一个世界给我，一个只属于我的世界，他一定会带的，一定。
　　“妈妈，我叫什么？”
　　“程澈。”
　　“为什么叫‘程澈’？”
　　“因为你父亲希望你是。”
　　“我父亲？”我停住了，提到父亲，我不能再问了。
　　母亲看着我，她比谁都要敏感。
　　“阿澈。”她问：“你希望自己是谁呢？”
　　“是程澈。”我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只能是‘程澈’。”
　　自父亲离开后，已经过了两年。两年来，我已经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虽然他一直没有回来，但我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所留给我的，只剩下“程澈”了。
　　当时的母亲很难想象才八岁的我竟会说出这番话，在她看来，我还是两年前那个幼稚的以为父亲在睡觉的阿澈，她不知道，这两年来，孤独已使我成长了，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成长着，而且，还是在她的帮助下。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看不清脸，只看到一对晶莹的翅膀在散发着柔和的光，她的出现是否预示着什么？从我八岁生日那天起，她已经出现了好几次。
　　“天使……”我说：“妈妈，天使什么都告诉我了。”
　　“天使？”
　　我点点头，这时，天使出现了。
　　告诉我孤独是什么的天使，告诉我程澈只能是我的天使，她已把未来透露给了我，而我，正是喜欢这种未来的人，谁叫我是程澈呢？
　　两天后，我见到了他。
　　“我是你的父亲。”他说，指了指身旁的女孩：“她是你姐姐，田梦。”
　　“而你……”他看着我，像父亲一样慈爱地看着我：“你是我的儿子——田蕾。”

　　“蕾，你怎么又不回家？很晚了……”
　　田梦在街上找到我时，已是凌晨一点。
　　“爹妈都很担心你，蕾，快回家吧！”
　　我来到这个家快八年了，这时间并不算短，可我，却仍是无法适应。
　　天使在责怪我吧，我知道，这段时间，我越来越不想回家了。
　　“姐姐，你真烦。”我不客气地说。
　　田梦看着我，丝毫没有怪我的意思。
　　“阿蕾，最近心情不好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一直走着。
　　她跟着我，我们就这样沉默了一路。
　　自从我喜欢田梦开始，我的心情就没有平静过。她并不是我的亲姐姐，可为什么却不敢对她说呢？我已经是“田蕾”了，我已经是她的弟弟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想离开，自己生活，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在我的身体里不停地呼唤我，这似乎又是天使的杰作。
　　“程澈……”我脱口而出。
　　“程澈？”她重复了一遍。
　　“蕾……”
　　“姐姐，我是田蕾吧？”
　　她点点头。
　　“同时，我也是程澈吧？”
　　她没有回答。
　　我停下脚步，因为我看到天使了，她似乎在微笑，又似乎在生气。她在笑什么？是因为我终于想起自己是谁了吗？她生气什么？是因为我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事吗？那么，我是“田蕾”，还是“程澈”呢？
　　“蕾，回家……”
　　“田梦，如果我是程澈的话，我可以喜欢你吗？”我看着她问。
　　她对我的问题并不吃惊，我猜她早就知道我的想法了。
　　“但你是‘田蕾’，是我的弟弟。”她说。
　　“可我身体里的血告诉我，我是你父亲的儿子，我是‘程澈’。”
　　“‘程澈’？”她看着我，笑：“‘程澈’早就不在了，现在存在的，现在活着的，是‘田蕾’，你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事实？什么叫事实？事实是我的确是程澈，事实是我不想承认田蕾，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离开，给田蕾生命的人不是我，我可以一直是程澈，过去，现在，未来，永远都是！所以，没有事实。
　　我只是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事实。”我说：“事实是，我是‘田蕾’。”
　　说完，我跑回了家。
　　我跟他说，我想自己生活，出乎意料的，他同意了。
　　“你可以吗？”他只是问了一句。
　　“我可以。”我很坚定的怎么会。
　　然后，我搬了出来，搬到了个离家很远的地方，那是我的一种生活，因为那是另一个环境。我还记得，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一夜未归。
　　有人在敲我房间的门。
　　“进。”我说。
　　田梦走了进来，并且打开了灯。
　　“爸爸没有回来。”她说。
　　“我知道。”我说：“他比我更会逃避。我明天就走，他会回来的。”
　　“蕾……”
　　“别忘了。”我笑：“明天起，我是‘程澈’。”
　　她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母亲，在另一个房间哭泣。
　　我走的时候，他回来了，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成为了陌生人。
　　天使告诉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当我决定性要成为“程澈”时，未来就已经注定了。注定的，改不了，我的命运如此，程澈，就是我的未来，我的命运，也是天使的。

　　二零零三年一月七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