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留余白》作者漠兮

37、第 37 章

　　幸福的最高境界——有钱、无知。
　　——《夜光夜话》

　　一千多公里外的C市，到了一年中最热的七月。
　　“西北望”壁画展更换第二批展品后，观众的热情也随着气温不断攀升。高茜每天数着门票收益，核算自己可以拿多少奖金。
　　闭馆后的例行检查，几个组员闲聊。阿珂说：“其实换展后能有这么好的效果，主要还是余大师现场修复的影响力太大，观众都想看修好的壁画是什么样子。”
　　“那是肯定的。”唐生点头同意，“要不是余大师救场，这个展还不知道能不能开呢！”
　　“之前我看黎组和他关系那么好，还以为他俩真能成呢……”佳佳连连咂舌，“哪知道一转眼，这么大反转。”
　　余白离开有段时间了，组员们也从一开始的缄默，到如今的私下议论。大家对余白的印象都不错，难免会对黎夜光的行为产生不解。
　　“仔细想想，黎组的性格和余大师也确实不搭。”阿珂叹了口气，“就是有点心疼余大师，偏偏是求婚的时候被甩的……”
　　“求婚？！”唐生和佳佳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阿珂自知失言，赶紧捂住他俩的嘴，可还是晚了一步。
　　正在统计展品归还时间的黎夜光恰好走过来，在三人面前停下，她眉梢一挑，阿珂瞬间腿软，“黎……组，你、你来了？”
　　“刚来，什么都没听见，别慌。”她微微一笑，平淡的三个短句，吓得三人抖如筛糠。
　　唐生是老组员，知道在黎夜光面前回避还不如大方承认，索性坦白地说：“黎组，我们刚才说的是余……”
　　哪知向来无畏的黎组却用一个眼神逼得唐生硬生生把话咽回去，“我说了，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
　　“……好！我们也什么都没有说！”阿珂握拳大喊！
　　黎夜光满意地点点头，走出展厅。
　　等她走远，佳佳才凑上前对阿珂说：“你说的对，黎组这样的性格确实和余大师不搭，太可怕、太冷血了。”
　　“我听说壁画展结束黎组就要走了。”唐生问阿珂和佳佳，“你们会跟黎组一起走吗？”
　　“当然啊！”刚才还嚷嚷可怕的两人捣蒜般点头，“难道你不跟？”
　　“唔……”唐生摸了摸下巴，“可怕归可怕，但跟着黎组有肉吃。兔兔再可爱，也还是要吃兔兔啊！”

　　***
　　黎夜光心里清楚，组员们不可能不在背后议论自己，这是人之常情，即便她严厉制止，也不会减少分毫，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作不知道。
　　只是她极力回避，余白的渗透力还是比她想象中强一些。除了C博外，就连去吃早饭，都被老板们问——
　　“哎，之前那个吃五十个锅贴的小伙子去哪了？”
　　“你今天吃这么少啊？啊，那个吃十笼包子的没来啊！”
　　“哎呀，不好意思，没注意你一个人，给你面条里加了五个茶叶蛋。”
　　……
　　无奈之下，黎夜光放弃了小区门口的早餐一条街，改去两条街外的肯德基，喝一碗没有烟火气息的粥，外加一根不酥也不脆的安心油条。
　　喝粥时，她突然想起余白说过一句话——“我很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下山了我一定不要自己吃饭了！”
　　黎夜光从包里掏出一面小化妆镜，竖在桌面上，镜子里的她和以前一样神采飞扬又冷漠无情。
　　“恩，就是这样。”她对镜中的自己说，“黎夜光，你就该是这样的。”
　　甩掉余白本就是她一开始的计划，现在她想要的一切近在咫尺，所以过程有什么重要的呢？
　　手机忽地响起，黎夜光终于找到了不继续喝粥的理由，她放下勺子拿出手机，目光停顿了三秒，才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内敛，仿佛和她说话是一件小心谨慎的事，“夜光啊，我这边的工作忙完了。”
　　“要回来了？”黎夜光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姑妈打电话给我，说你奶奶最近身体不好，所以我先回老家看看她。”
　　“需要用钱的话告诉我。”相较于对方的谨慎，黎夜光说话的方式直接多了。
　　“不用、不用，没什么大事。就想问你要不要也来一趟？你很久没有回来过了。”明明是一个问句，但说话的人底气不足，显得唯唯诺诺。
　　“从她们说你去嘉煌搞研究是脑子坏了，说我克走你两个老婆、是扫把星开始，我就没打算回去过。”不知怎么的，她又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可能这样不带烟火气息的东西就是适合她。
　　“她们那时候也是……”电话那头的人还想解释，却被她无情打断，“我讨厌隐忍妥协，也讨厌装大度宽容，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做了的事就永远不要后悔。”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即使她们后悔了……你也不会原谅？”
　　黎夜光凝视镜中眉目冰冷的人，看着她张开嘴用一种极尽残忍的语气回答：“因为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回来，所以后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
　　既然不能改变过去，后悔有什么值得原谅的？她从不后悔，也从不奢望自己被原谅。
　　她果断地挂上电话，屏幕黑掉的前一秒，显示出来电人的姓名——爸爸。

　　***
　　壁画展已经进入尾声，但高茜的工作无缝对接，文人画特展的人事安排忙得她焦头烂额，所以这天姬川又要上课，高茜便把授课地点选在C博，这样趁着午休就可以轻松赚一笔钱。
　　姬川本来就对壁画展感兴趣，有高茜讲解自然乐意，但他对午休这个时间段不太满意。“中午的时间我需要休息，否则下午精神不好。”
　　高茜略带嘲讽地说：“你不是说你不是普通人，没有那么多工作要做，下午精神不好就睡觉呗。”
　　“我今天下午有工作。”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怀好意，姬川立刻端出自己身为艺术战略总监的架子。
　　“哦？”
　　“我要去订做一套西服，如果精神不好、弯腰驼背，尺寸就量不准了。”逼王担忧地说，“是有一个重要场合需要穿。”
　　“……”
　　如果不是为了钱，高茜一定会把这家伙的脑袋塞进□□里暴打一顿。无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堂堂C博扛把子也输给了金钱的压力。“你要是忙的话，今天的课也可以取消。”
　　姬川连忙摇头，装逼只是他外在的超我，而他的本我渴望学习！况且高茜学识丰富，只上了五六节的课，他就已经能分清野兽派和抽象派的区别了！
　　有高茜在，姬川觉得八卦村未来的文艺之路将更加光明灿烂！他真诚地邀请她加入自己的战略小分队，“黎组长说她之后要离开C博，她要是走了的话，你考不考虑来做我的艺术顾问？”
　　“黎夜光走，我还能不跟着她走？”高茜不客气地笑了，她在C博的绰号可是“黎组寄生虫”，黎夜光去哪，她就去哪！“我可是她的CEO！”
　　姬川第二次被人拒绝，震惊到怀疑人生。
　　“你确定？”
　　“你是不知道八卦村吗？”
　　“我可是全村的骄傲！”
　　为了提高奖金，高茜给自己和逼王都买了票，递票时她反问了逼王一句，“那你为什么会请我给你上课呢？”
　　“因为你懂得多啊。”逼王想都没想，高傲地回道，“其他人我可看不上。”
　　“所以啊，你是全村的骄傲又怎样，我还是C大艺术史系的骄傲呢！”高茜冲姬川伸出双手，十指有力地张开，“我拿过十次奖学金！其中三次国奖！我给你上课，是因为我现在没钱。等我做了CEO我还能没钱？！”
　　光是设想未来高茜就要膨胀了。
　　一听这话，姬川愣住了，“你的意思是，等你和黎组长单干的时候，就不会给我上课了？”
　　高茜抿嘴一笑，“回答这题加五百吗？”
　　逼王大概也发现这般追问她有点不够逼格，傲慢地把头一扭，故作不屑地说：“其实我也无所谓。”
　　高茜撇嘴，当真是小富由俭，大富由天，巨富全靠不花钱！五百块都舍不得！
　　午休时间不多，她决定赶紧上课。展厅正中央的壁画是余白修复好的三块仕女壁画之一，姬川对此有点印象，“这是不是余大师修的那块……”
　　“是的。”高茜片刻不耽误，直接进入正题，“这块壁画之所以珍贵，一是因为年代久远，是盛唐时期的壁画，二则是画面生动，艺术价值高。画中的人物曲眉丰颊、丰肌腻体，极富有美感。仕女身着绮罗、满头珠翠，一看就知道是豪门贵族的女眷……你看，仕女身后还跟着一个奴婢，明明是女婢却身穿男装、戴幞头，这是天宝年间兴起的奴婢时装，所以这块壁画的年代推测就更加精确了。线条使用了唐代吴道子一派的兰叶描，每一根线都有疏密虚实的变化……”
　　姬川拿出手持式眼镜，跟着高茜的讲解仔细欣赏壁画，“也就是说，唐代的有钱人都会请人给自己和家人画像？”
　　“欧洲贵族也喜欢家族画像啊，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订一幅油画。”高茜憋着笑说，“比订西服有趣多了。”
　　姬川放下眼镜看向高茜，一向以有钱无知著称的逼王此刻看起来莫名的严肃，“要画当然得是中国传统艺术，勾线和色彩都比油画生动多了！”
　　高茜正纳闷逼王怎么突然有如此崇高的审美境界，姬川就继续说：“正好你认识余大师，让他给我画吧！”
　　“……”
　　“唔，就画在咱们八卦村的文王庙里……”姬川仿佛能想象出那富贵而华丽的画面，一脸的陶醉和满足，“就画八卦村姬氏一族一心供养……”
　　“爱的供养要不要？”高茜无情地给他泼了一桶冷水，“你真以为有钱就无敌啦，余大师给你画壁画？你怕是不知道余家传人是什么概念吧。”
　　姬川的名片夹里至今还卡着余白签名的超市小票，余家传人是什么概念他哪能知道？难道是沃尔玛继承人？
　　“余家……很厉害吗？”
　　高茜用一种学神看学渣的眼神白了姬川一眼，然后冲他伸出手掌，“这题必须五百！不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