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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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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和不值得,到最后都敌不过我乐意。
——《夜光夜话》
余白回家的第三天才停止面壁,也恢复了饮食。可没过几天,刘哥和季师傅又发现不对劲了,他每天上山挖泥、砍柴,精神看起来是不错,但他不和任何人说话。刘哥和三个徒弟轮番上阵,余白还是缄口不言。
难过时不说话是余白小时候就有的习惯,少则一天,多也不过两三天,但像这次面壁三天后还不说话,却是头一遭。
刘哥有些担心地问:“要不要通知老爷子啊?”
“康复中心昨天刚打来电话,说最近天气闷热,老爷子血压又升高了,让我回绝一切访客,也不要和老爷子说刺激的消息。”季师傅给了刘哥一个白眼,“还不是因为你没看好他。”
“这事真不赖我!”刘哥捶胸顿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男人要娶媳妇,我还能拴住他不给走?”
季师傅沉默了一会,问:“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刘哥思忖良久,总结了一下,“就是一眼看过去肯定不会和余白在一起的那种姑娘!漂亮、能干、有手段,需要的时候甜言蜜语,不要的时候一脚踢开,够狠!”
季师傅拧起眉头,流露出深深的厌恶感,甚至是不明所以的怨气,“这种人就该……”可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甩手走了。
留下刘哥一头雾水,“这种人?哪种人啊?就该什么啊,喂……”
余白扛着一大捆柴火从山里回来时,全身都被汗湿透了。他砍柴并没有用途,只是想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可是无论走多少路,扛多重的柴,他还是无法自控地想起黎夜光。
尤其是背着柴火往山下走,他就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背着她在小路前行。虽然很丢脸,但回忆起过去,余白悄悄酸了鼻子、湿了眼睛。
要是当时一直背着她,不要停下来,背回余家山就好了。
他从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人,也从没有那么渴望过幸福,就连看到她都是开心的。现在想来还是他自己傻,她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他呢?
她是夜晚都会明亮的光,而他呢?余白从柴火里掏出一块在山上挖到的白色高岭土,他啊,就只是一块无趣的白色罢了。
季师傅走进前院,看见院子里失魂发呆的余白。虽然知道余白不想说话,但季师傅还是照常和他打了招呼,“余白,回来啦?”
余白不说话,礼貌地点了下头。
季师傅笑了笑说:“我有点事想麻烦你,可以吗?”
余白愣了一下,又点头。季师傅冲他招招手,余白放下高岭土跟了过去。
***
季师傅绕过前厅,一直走到后院才停下。余白疑惑地眨了眨眼,因为老宅后院只有余老爷子和余黛蓝的房间,现在两者都是空无一人。
余白的父亲余群青结婚前也住在后院,后来成了家就在后院外加盖了一进独立的院落,而余白和刘哥、季师傅他们,也都是住在院外的。
余黛蓝一辈子没有结婚,所以后院一直留着她的房间。
“最近梅雨季,要给你爷爷和姑妈的房间通风除霉。这不赶上毕业季,一群美院的孩子都来学习,山下人手不够,只好让你帮忙了。”季师傅拿出钥匙打开余黛蓝的房间,示意余白进去。
余黛蓝的房间共有两进,外间是书房,里间是卧室,因为她去世多年,房里没有任何生气,闷热的六月底也依旧透着淡淡的寒意。
季师傅推开雕花木窗,让室外的温度进入房内,他环视一圈说:“你先检查一下哪里有霉斑,我去拿除霉剂来。”
余白做事一向认真,季师傅离开,他就专心检查每一处地方。卧室的床还在,但床褥早已收起。自余白十岁起,余黛蓝就一直躺在这张床上,用勉强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教他画画。
父母过世时余白年纪还很小,能记得的事并不多,但余黛蓝陪伴了他童年到少年的全部时光,直到她坚持把余白送出国。而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山上的一座坟,坟上的一抔土。
卧房朝南,没有什么生霉的地方,余白退回书房继续检查。中央的画桌很长,用了一整根阴沉木,两米长、一米宽,是余老爷子专门给余黛蓝订做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当年光是运上山就花了高昂的费用。
人人都说老爷子重女轻男,其实是余黛蓝的画技太过高超,老爷子在她身上看到了余家,乃至全国、全世界壁画修复最闪耀的光芒。然而太过闪耀的东西,不是流星就是烟花,越闪耀、越短暂。
“你看你姑妈多漂亮……”
季师傅的声音突然响起,余白扭头看去,季师傅拿起书架上的相框,那是余黛蓝还没有被烧伤前拍的一张照片,唇红齿白,笑颜如花。
余白望着照片心如刀割,好几天没有说话的他,终于因为这张照片开了口。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姑妈也不会毁容……如果她不毁容,就不会是后来那样了。”
多年来,余白始终怀着深深的自责,他之所以拼命地去学、去画,也甘愿在山野荒漠做修复,都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愧疚,还有巨大压力——
他是余家唯一的传人了!
他没有能为他遮风避雨的长辈,整个余家最终都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季师傅温柔地凝视着照片里的人,“其实你姑妈也并非全是毁容造成的,一个人的容貌可以被毁灭,但不能毁灭一个人的心。她不该那么自卑,觉得毁容就失去了一切,为了不值得的人轻易放弃自己。”
余白知道姑妈当年被未婚夫抛弃的事,怅惋道:“悔婚的事,姑妈还是很难释怀啊……”
季师傅目光闪动,却什么也没说。
余白将相框放回原处,已然明白季师傅的一番用意,“季师傅,其实你就是想来安慰我,对吧?”
季师傅语重心长地说:“我是想告诉你,你和你姑妈一样优秀,不必有任何的自卑,更不要为了那样的人伤害自己。”
黎夜光是不是不值得的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可能轻易就忘记她。但他确实应该振作,起码不能让身边的人替他担忧。余白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只有父母才会全心全意担忧自己。他没有父母,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其他人都没有为他担惊受怕的义务,他也不应该占有别人的关心。
余白勉强笑了一下,“我不会那样的,余家只有我一个传人,这一点我不会忘记。”
“好!”季师傅欣慰地笑了,“对了,我手里有二十个待嫁的姑娘,你要不要看看她们照片?了解一下?”
“……我们还是除霉吧!”
“其实,上周就除过了。”
“那你刚才说去拿除霉剂?”
“我上个厕所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