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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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镶有宝钻的抹额戴在她的额头上，那光辉灿烂，不逊于瓦尔妲的星辰，他那天鬼使神差打造出那一条抹额，而不是把它镶嵌在铁王冠之上弥补那个空洞，是因着想起过去在维林诺的时日，费艾诺曾头戴宝钻，出席盛大的宴会，使他的俊美无可比拟。那样的钻石，曾令魔苟斯的头感到致命的负担，那样的美丽，也只能在她的眉间闪烁，他就是打造的时候突然感到，世间唯有她与宝钻相配，唯有她戴上这至美的钻石时，令人没有抢夺宝钻的冲动。
她的眉心闪耀着宝钻炽烈的光芒，也正是戴上那个宝钻的瞬间，他感觉到必死的命运在她脸上更加清晰了，因着她佩戴它时，她的美变得过于炽烈明亮，无法见容于凡尘俗世。过去满心邪恶的魔苟斯，竟然产生了嫉妒、忧伤的复杂情绪，他说：“你有资格佩戴它。”
“大王，您真的要把宝钻给予我吗？”露西恩轻声询问，似乎感到不可思议。
“我赠与你，不是为了成全你的爱情，只是因为你是普天下最适合它的主人。”他特别冷硬地说。后来，确实没人在她离世前抢夺宝钻。
“就像把又一个我戴在了脖子上那样，我感到了赘余。天给予我这样的个性，并不卓荦，总忧虑，多悲伤，灰心沮丧，就是为了让我像它一样，仅仅只是美丽的闪耀一下而已。性格总是决定我们的命运不是吗？刚强过头则将玉碎，软弱过头终将消颓。韧如维拉则创造，暴如您者则毁灭，像我们这样，涅娜在悲伤中等待，而我在沉默中走向消亡，命运一开始就注定，性格如此，天性使然。就像我在那水中精心放下了鳄鱼，角马淌河而过时，必将丧命。虽然我们觉得是凭自己的意志在生活，说不定我们在祂的眼里，像一群乖乖自投罗网的山鹬，我总是感到悲观。我选择拼命地从这芜杂中逃离，说不定也是在按照某种既定的路线前行而已，我们总是在隐喻、暗示、寓言的推动下前行生活。”露西恩那样说。
曼督斯总是在做出预言，他将败落，他将归来，一切暗示与预言织成必定的路，人们也在围着暗示生活，被暗示指引，魔苟斯不由感到了厌倦，他还是尝试说：“那就完全背弃这命运如何？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王后，不再思考这所有的忧愁，我干何等残暴，你就助纣为虐，祂指你走向配饰的命运，你就硬要浓墨重彩，这就是彻底的背弃。”
“人们总是想对得起自己，想不愧于自己深处的某些东西，又或许是某些潜在的意志，大王您很清楚不是吗？我的同族无论如何都不愿为您驱使，那种刚正不容扭曲，于是您只能大费周折将我的同族变成奥克。扭曲一个人的意志比扭折他的手脚还要残暴，虚假的拥趸使你感到满足了吗？远远没有吧。大王，我之前说您还没发现心底深藏的真正悲伤，如今您也该发现了。”露西恩说。
魔苟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撕下脸上所覆的那层皮，这个美丽的表象就那么不尴不尬地维持在那里，他心底有一种潜在的愿望，希望露西恩将来回想时，只记得这是和一个美丽的人所做的谈话，最终整段回忆也变得美好。他问：“那到底是什么？”
“其实您很孤独，您希望有如您这般天生性反的人陪伴在身旁，然而总是无济，只能一个个扭曲他们的意志，使他们堕为奥克。如乌苟立安特者，为了力量可以随时反噬您，如索伦者，敬服于您的力量，也觊觎着您的位置，如此而已。想要得到拥趸，却总是种种虚伪，故而您心底也永下着暴风雨，永不感到满足，永不感到宁静，不管怎样狂暴地伸出双手去掠夺，也只能抓住一片虚无。大王您对我屡说爱语，屡做挽留，不过是看到了某片熟悉的阴影，犹如镜中自己的一部分被投出来那样感到欣然，看着我的时候，实际上是看着自己。我们的心里都有一块被掀倒的浮标，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在它迫近时，我们不由都感到无能为力，即使您是爱努，我只是小小精灵，那份无措也如出一辙。”露西恩说。
“你真的要走吗？”魔苟斯说，他在说的不是她离开此处，而是她将走向怎样一种命运。
“即使前路悲伤，我也愿意前往。”露西恩只是微笑着说，她的微笑那么美丽，总是会灼伤观者的眼，而且那笑之中深含一种悲伤，一种堕甑不顾的悲伤。昔日米尔寇还在维林诺时，大地还未走向毁灭与衰败，涅娜却早已唱响那哀伤之歌，他曾怀着好奇询问涅娜：“我们能从这悲伤之中得到什么啊？”涅娜只是垂着眼睫：“除了哀伤，只有哀伤而已。”他心中怀着轻蔑之情离开了，就差直说——众神之中，唯你最无用。然而这种情绪却能不分上下地渗透到每一个生命之中，让人选择崩溃与忍耐。
她边走离大殿，边唱了一支歌，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天鹅在临终时会为自己唱起挽歌，那歌是如此美丽，他却在那歌声中横加狂言：“我将撕碎祂，再也没人能在那河中放下鳄鱼。”就像梦中所说的那样，“为了不让你忍受那样的悲伤，我将挺身反抗”，不让你像忍着被撕成两半的动物那样生活。她的身影只是自顾自地走着，歌声也越加哀伤，她一次也没有回头，歌声结束的时候，她只是用背影传达出反问：“这是那样浪漫的故事吗？”有一种特别悠长的讽刺意味。
他知道她必须走，因为留着她，会使他变得软弱了，他没有下手杀掉她的那种决心，也可能是命运在作祟。那晚这位爱努稀世罕见的做了梦，他梦到露西恩站在他的座旁，无论他行使何等暴虐，她都抚掌大笑，大赞做得好，觉得万般有趣，他在她的欢乐之下，气焰越来越盛，他问：“你竟感到快乐吗？”她巧笑倩兮地说：“所有良心的指向，道德的纠结，我都不屑一顾，完全地抛却了，它们与爱比起来不值一提，我是您雕刻的，我是您造就的，我是您的东西，爱您所爱，是我的快乐。”她对所有的残忍都坦然地微笑着，甚至助纣为虐，像个合格的魔后那样以恶为乐。
他说：“你搞错了，完全地搞错了。”
“我怎么会错呢？”她天真地问。
他抚摸她的脸孔，说：“怎样的道德，怎样的爱情，跟这份美比较起来都是一文不值，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迅速地湮灭，道德，良知，甚至爱，唯有你这份美至高无上。这是世上最不夸张的暴言。所有的东西都滚开吧，包括爱情，只要美存在就足够了，考虑着道德的人都被我撕碎了。”
她脸上的欢乐竟像褪色那般褪去了，她那天真的微笑在梦里竟也显出了痛苦之意，人们的心就是那样与永远的幸福绝缘的。
……
当魔苟斯再次被安盖诺尔捆绑，众维拉说：“你悔过吧，你的罪无可饶恕，但是你悔过罢！”
但是魔苟斯说：“我将不悔。”
于是他在曼督斯的殿堂中得到了审判，他将被放逐到空虚之境，拥力而生的王者只落得这样的结局，那一年露西恩所说的话再次响起：“……如果您被赶至的是空虚之境呢？即使世界毁灭，那处也存在依旧，您的生命也不可能终结，到时候您就会明白那份羡慕，痛苦无可缓解，悲伤日益渐增。”他回头，殿堂中端坐着精灵儿女的亡魂，他的眼睛迫切地找寻着，渴望那个少女的灵魂再次出现，然后他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伊露维塔的首生儿女之中唯有她已真正离开世间。露西恩和贝伦早已在外环海的朦胧岸边手拉着手，向世界做出永久的告别，再不复返。
他不忿的朝纳牟大吼，也像是朝着独一的那位大吼：“你知我将归来！你知我将不绝于此！”那一年，那个仙灵少女费力地说：“……我知我命不当绝于此。”曼督斯曾预言过，他将再次归来，在达戈·达戈拉斯大战中返回世间，“拥力而生”的王者米尔寇被安盖诺尔拖动着，他愤怒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一丝哽咽：“你知我从未犯下罪行，所有罪行唯系你身，是你需要这大地充满伤痕，是你要这土地充满悲伤……”
曼威说：“你永不反省自己。”
魔苟斯说：“哪怕是永不反省自己，也是祂特意设计予我的禀赋。你们都像人偶般毫无自觉，沾沾自喜，木偶将永远不知自己是木偶，在懒散的花园中享受我带来的悲伤。”
曼威叹息说：“米尔寇，我们怎会不知。”
早在他沉迷于探索秘火，穿梭于虚空之境时，原来他们早已饮下带血的酒，发誓对于祂是首仪者的事实保持沉默。那精灵少女所在笼中说的话，反复的，完整地再次响起：“……大王，万一所有的一切都在乐章之内呢？”
托卡斯把他丢进虚空之境中，他在被放逐之前徒劳地宣告着：“——我将归来。”他在一片空虚中阖上眼，他将归来，他将返回世界，世界将被打碎重塑，他要令乐章从头再演，再造大地，掘出谷地，雕凿山脉，挖出海洋，所有的事情从头演起，而她将重新诞生，妮芙瑞迪尔将再次绽开，一片开满了野芹花的林中空地上，她将无忧无虑地翩然起舞，双眼灰如群星闪烁的傍晚，她像一只醉心于飞翔的努门诺尔白鸟，高高的飞上天空，忘记了世间的所有忧伤、困顿，再也不要望见贝伦那渴慕的爱眼，幸福的微笑永远勾着她的嘴角，白蛾飞舞着，一只孔雀蛾悄然而至……然而当他睁眼的时候，这世界徒然是一片空虚。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