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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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素在外地回来了。
国庆期间，每家店人满为患。外面排队的甚至要比里面吃饭的人多，苏以温和沈云素找了个烤肉店，打算将就吃点。
“您好，给您上一下肉。”
苏以温呆坐在桌子前，看着服务员一盘一盘上肉和菜，顺着视线从机械化的流程看向沈云素。
她好久不见的妈妈。
沈云素皱着眉将桌子边缘用卫生纸擦一遍，不耐的啧了声：“非得从这吃吗？”
苏以温轻声：“别家店排不上。”
沈云素：“家里不行吗？”
苏以温觉得喉咙哽了哽，低着眸开口：“我不在家吃，煤气费很久没交了。”
一时有些安静。
沈云素表情变得很不好，用开水涮起碗筷来，把这句话隔绝在外，“最近考试了吗？”
苏以温拿起叉子，将一盘肉倒在烤盘上，搅散。
“没有，刚开学。”
沈云素又蹙眉，“都开学一个月了，还没考试，徽城一中这怎么回事？”
刺啦刺啦的油在烤盘上作响，血肉随着炙热逐渐变熟，翻面接着烤，肉和盘触碰之间溅起油点，跳到负责烤的人手上。
苏以温咬了咬下唇，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烫出红印，但她一心只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面前的人突然又叹了口气，“以温，你要知道你的目标。”
这个问题变得更难以启齿。
苏以温之前回答过，全班级，全年级，全区，全省，在多少名以内。
可这都不是沈云素要的答案。
她记得沈云素说：“这都有什么用？你要每次都超过苏州礼！”
苏州礼，她爸爸的另一个孩子。
说来搞笑，苏州礼只比她小一个月。等沈云素发现时，两个人在不同学校上二年级。那天，锅碗瓢盆被摔在地上，歇斯底里的沈云素哭着质问苏溪州，而他只是冷眼站在那，离开了家。
苏溪州没有丝毫愧疚，因为他还有个家，有个令他骄傲的儿子。
从上学到现在，他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一直稳定区里前三十。
这场离婚的戏码从相看两厌变成互相竞争。
从那天开始，苏以温的成绩标杆并不是前面一名同学，而是那个她从未见过的弟弟。
苏以温木讷地点了点头：“肉好了，妈妈。”
她用夹子将大半部分肉推到沈云素那边，又留了一小部分晾着，再将剩下的夹到自己盘里。
沈云素点了点头，装作不经意开口：“新学校，有没有交到朋友啊？”
苏以温拿夹子的手一顿，如坠冰窟。她感觉到有一双手正顺着她的脊骨逐渐环绕全身，直至掐住了后颈，全身发麻。
肉在烤盘上待了太久，油再一次不耐烦的四处乱蹦，溅到了桌子和她的胳膊上。
未结疤的伤痕再一次发疼。
好烫。
沈云素把砂锅粥打翻在苏以温身上时，她只觉得火辣辣的痛，这些妈妈对她说大补的食材，此刻粘稠地粘在她身上。
桌子上的纸张也没能幸免，被糊了半张，但依稀能看出来几个大字：徽城中学初二下学期第三次月考成绩。
苏以温颤抖着手，胳膊上瞬间红了一大片，她怔愣的看着面前的人，面目狰狞的样子让她后脊发凉。
沈云素冷笑了声，将那张烂纸扔在地上，“苏以温，这就是你说的好成绩啊？！”
她气得都有些喘不匀，撑着桌子站起身，指着刚刚回家的苏以温嚎叫：“你知不知道那个人这次考了区十八啊！你考了多少啊—”沈云素手指有些颤抖，喘着粗气，“区二十九！”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你是不是在学校没好好学？！”
苏以温无神的看着地上，忽然觉得大脑发闷缺氧，四肢变得有些乏力。
胳膊上残留的粥依旧很烫，勾起她的回忆——刚才妈妈发来消息：“我今晚做粥，不用在学校吃，回家来吃。”
骂了很久，苏以温也站在家门口很久。
直至沈云素骂不动了，眼神扫过她胳膊上的红印，突然又笑起来。
“以温，你在学校跟谁是好朋友啊？”
突然的关心让苏以温慢慢回神，抬起眼，面前的黑影突然变得清晰，妈妈的笑脸映在瞳孔。
她声音被背后的风吹得有些哑了，麻木回答：“陈莹，是我的好朋友。”
“好，妈妈给你去买药酒，女孩子留疤就不好看了。”
沈云素和蔼的笑了笑，起身走出家门。
苏以温怔愣的回头，门外刮来过堂风，脸上有些冰凉，她摸了下脸，什么时候流泪了呢？
她不知道。
于是。
第二天上学路上，陈莹眼眶泛红的走过来，侧脸有些红肿，攥着书包带不敢看她，半晌才张口。
她说：“以温，昨天你妈妈去找我，说别让我耽误你学习....对不起。”
苏以温忘了那天陈莹再说了什么，也忘了是怎么哭着跟陈莹道歉的。
她只记得在学校厕所的最后一扇门里，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一个替妈妈道歉，一个试试陈莹有多么疼。
“.....”
几乎是一瞬间，苏以温站起身，冲进厕所洗手盆呕吐，酸涩的苦水经过喉咙，胃又火辣辣烧起来。
前几天肠胃炎住院需要清淡饮食，其实她胃里根本没有多少东西。
沈云素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清脆的响声像是即将宣判罪名的定锤。
她拍了拍苏以温后背，随手扯了几张卫生纸递过来，“怎么回事啊？我就说这家店不行吧？非要来吃！”
苏以温打开水龙头，用双手接水漱口，有些恍惚的站稳身子，她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眼睛泛红，下巴还在滴水。
“妈妈，我在学校还没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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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乌云阴霾遮住月亮发出低吼，将仅剩的星星亮点收入囊中，整个徽城瞬间被斜斜细雨笼罩。
屋里没有一盏灯，未关紧的窗窜进风，侵蚀着窝在床上的苏以温。
她蜷缩起来抱住自己，却怎么也捂不热身体，只好裹紧被子，寻求一丝温暖。
被随意抛在枕头上的手机亮起光，在昏暗环境里显得刺眼，苏以温抬起哭肿的眼，摸过来打开。
她眯着眼适应强光，点开消息来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拉进一个群组，群名是：国庆去哪玩？
里面加上她有四个人。
往上翻了翻，全是他们三在讨论去哪玩，有的时候调侃她两句——别潜水了赶紧出来。
不是桑树是什么：【去爬山怎么样？】
我是大帅哥：【累啊。】
jjy：【+1】
不是桑树是什么：【去野餐呢？】
我是大帅哥：【无聊啊。】
jjy：【+1】
不是桑树是什么：【那你俩去死吧，我真服了。】
我是大帅哥：【别奖励我俩。】
不是桑树是什么：【？】
jjy.：【同桌呢？还在潜水？】
苏以温眨了眨因为哭过还有点酸痛的眼睛，支起身来回复。
S：【没有，刚刚在吃饭，没看到。】
不是桑树是什么：【温温你来了！真跟他们没话说！你想去哪？】
这个问题苏以温还真的想过。
在医院里，隔壁病床的汪阿姨因为长时间出去旅游，回来就水土不服了，也是肠胃炎进的医院。她是个健谈的人，说去过这么多城市，南庆当属前三。
南庆，和徽城同属一个省，但徽城在内陆，南庆靠海，历史悠久且景点适宜老少，确实是旅游胜地。
她脑子一热，想吹吹海风。
S：【南庆？住院的时候隔壁阿姨说那里那个百年栈桥很不错。】
咕嘟冒泡的水里打进一颗石子，沉入底。
过了会。
jjy.：【南庆？】
我是大帅哥：【这哪？听着好洋气。】
不是桑树是什么：【温温你说真的假的？那个地方我去搜了，离我们一百六十公里唉！】
苏以温刚想打字解释她只是心血来潮，门外敲门声传来，她下意识翻转手机扣到床上。
“妈妈走了，钱给你留在桌子上了。”
“第一次月考，你和那个人在一个学校，别让妈妈失望。”
“还有，家门钥匙别什么人都给，明天去找邢阿姨要回来。”
苏以温回了句：“...知道了。”
接着是行李箱轮子拖走的声音。
苏以温知道妈妈不会回来多长时间，也知道那天邢阿姨的转述根本不是她会说的话。
可妈妈这次的突然回来，却像是无形中，命中注定般给她提了个醒。
外面关门声响起，她翻身躺在床上，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发愣，耳边的手机时不时发出亮光。
她突然好困。
闭上眼，苏以温睫毛颤了颤，泪还是没忍住，顺着眼角落到床单，洇开一小片深色。
旁边屏幕上是她刚刚回复的消息。
S：【我开玩笑啦。】
【抱歉大家，我国庆这几天要在家准备月考，你们好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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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心里一旦有事，苏以温就睡不着觉，她给自己找了个扔垃圾的理由，大半夜拖沓着凉拖出来散步。
垃圾袋因为晃动在腿边蹭来蹭去，她低下头愣了会。
唉。
光想事了，垃圾经过小区垃圾箱忘扔了。
苏以温叹了口气，抬手看了眼表，时针马上要指向一点，现在路上几乎没人，倒是给了她个安静的环境。
可人越静越容易陷入固执情绪。
她看向被薄薄雨水覆盖的沥青路面，决定这个令人困扰的问题就交给它。
如果，从这里跳到分岔口时候的步数，是偶数，就可以交朋友；是奇数，就不可以。
苏以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双臂摆动，腾空而起稳稳落地，重复了好几次。
2...4...6..
她用手往前伸了伸，大致回忆着平常走的距离，好像还差一步？
刚想往前再分两步跳，苏以温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出，让她刚迈出的脚怔在原地，又收回。
这有点熟悉的...不会吧。
她不敢睁眼了。
“同桌，你大晚上的在这练立正跳远呢？运动会不是结束了吗？”
她睁眼转头。
江锦应正伫立在那，黑色卫衣外套松垮的穿在身上，双袖被撸到手肘处露出小臂，里面和下身都是同种色彩搭配，只有身边路灯能给点暖。
“喂。”江锦应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苏以温反应过来：“你..你怎么在这？”
说起这，面前的人在兜里掏出手机，亮出屏幕给她看，“某个人不回群聊消息，还以为又晕了呢，我来拯救她。”
“......”
“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江锦应坦然：“不知道。”
她实在没忍住：“那等你再见到我，我不早盖上白布了？”
“那就回消息。”
“.....”
她没话说了。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苏以温瞥向别处，看到江锦应身侧的垃圾箱，手上的重量又告诉她——你还没扔垃圾呢。
她打算先忽略这荒谬的对话，略过他，直直的走向垃圾箱。
江锦应却像兔子见了鹰一样退了步，挡住自己，“你干嘛？要拿垃圾扔我？”
“......”
苏以温真是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么绕的。
垃圾被苏以温扔进垃圾箱，“咚”得一声过后，她转头看他，眼神好像在说“你是傻的吗？”
江锦应把捂着脸的手拿下来，尴尬的看向一侧，“哦。”
苏以温眯了眯眼，刚才他背着光看不清脸，现在有灯照着，才看到江锦应嘴角有些青紫。
“你嘴角怎么了？”她下意识问。
“嗯？”江锦应别过头，往离她远的地方走了两步，“没事。”
苏以温一直秉持着有些事不愿意说肯定是有他的原因。
她点了下头，转身往拐角走回去，手臂却被旁边的人紧急拉住。
“喂，同桌，消息不回，人也不管？”
苏以温转头看他，眼尾往下垂了垂又抬起。
有必要把她说的和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感觉他下一句就要质问，你怎么这么冷血？
江锦应皱着眉，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他像是势必要个答案，连手上的力气都强了几分。
“现在凌晨一点，药店都关了。”她耐着脾气回答。
“嗯，我知道。”他说，“你眼怎么了？”
“.....什么？”
苏以温真的跟不上他的节奏，这两句话像刚才一样没头没尾，还没等理解上一句，下一句又轻飘飘的出来了。
江锦应轻放开她的手臂，刚才还执着的眼神放软，声音带着雨后的清亮，“哭过？因为不能和我们出去玩？还是因为月考？”
苏以温点头。
是，也不全是。
但能用一个动作解决的，她实在不想大篇幅的去费口舌解释。
面前的人突然笑出声，语气有些不可置信，“苏同学，就因为这么点小事？这次不行，下次我们再去呗，反正有的是时间。”
“而且，活在当下，假期之后的事干嘛现在想啊，嗯？”
江锦应说完，歪头看着她的反应，好像如果她要是再掉眼泪，就会伸手接住。
他的安慰话语虽然并没有解决苏以温内心真正的固执，但却旁敲侧击的裂开了另一道缝。
活在当下，那就珍惜当下。
与他们做不知期限的朋友，总比错过这段令她向往的时光好。
她本就热烈期待着——去拥抱太阳。
“嗯，谢谢你，江锦应。”
苏以温说完，才意识到这句感谢声太轻。
要不是这里安静，恐怕早和地上的雨一起蒸发走了。
被谢的人反而并不在意这个，只站直身子，嘴边噙着笑，垂下眼睫，“好了，现在轮到你关心我了。”
苏以温确实没法忽略那明显的伤口，问他，“你家有药酒吗？”
“没有。”
“我家有，你在这等会？”
江锦应耸了耸肩，点头：“就等你十分钟，冷。”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