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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面具(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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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密密麻麻的蚁在啃噬着谢璟的心脏,他喉中气血翻涌,几乎有生生呕出血来。
“想不到吧,你最宝贝的人,将你置于死地,若不是她给你下了药,我怎么会有机会……哈哈哈哈……谢璟啊谢璟,你算无遗策,可从你杀了大周的皇子时,你就注定,败了。”心腹拍拍手,“来人,将人请来!”
谢璟忍住喉间甜腥,抬眼望去,那正是前年被他遣人杀死的皇子。
杀手如林,个个都是大周顶尖。
个个都是前几年被他收买的人马。
谢璟闭了闭眼,陡然发力,劈手夺过杀手手中的长刀,罗刹之名,从来都不是虚得,心腹惊慌逃窜,可他也跟在谢璟身边这么久,出招方式谢璟自是熟知,头颅很快被斩下。
有人掩护着那皇子准备跑,却被谢璟擒住。
厮杀之际,他身上已经尽数是伤口,满脸都沾着血污,双目猩红宛如恶鬼,尸体横在他身后,他将剑尖指向皇子脖子时,有杀手窜上来拿剑架在他脖颈边。
两条命,只在一瞬间。
他身上那股暴戾冷酷的气息几乎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碾碎,他身后的杀手分明拿捏着他的命门,却仿佛反被他钳制,握剑的手竟然隐隐颤抖。
皇子腿一软,几乎就要跪下:“谢璟,我答应你,答应让你活着,只要你不干涉我,一切都好说……”
话没说完,已被谢璟挑了脖子。
身后的杀手下意识拿剑割去,却因为极度的害怕,没能彻底杀死谢璟。
“我救过你的命。”毕竟是杀手,就算一时杀不死谢璟,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可谢璟都不曾抹脖子上的伤口,“我活不了了。”
杀手扔了剑,“噗通”一声跪下,朝他磕头。
谢璟眼里的猩红一点点褪去:“你替我做三件事。”
杀手死命点头。
“找到燕青玉、不要打扰她、护她周全。”
杀手提着剑走了。
谢璟对自己的身体清楚得很,心脉被伤,但若是拼着一口气,倒也未尝活不下去。
只是心死了。
罗刹心破,罗刹心死,皆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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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玉和阿葵找到了一个山中的村庄,在这里暂且住下。
除却燕青玉的心疾,山中的生活自是自在无比。
就是燕青玉有时会梦到一个人。
那人站在她最喜欢的海棠花下,银色面具泛着莹润的光,长身玉立。
燕青玉忽然想起,那上好的祛疤药,从来没有失效过。
如果谢璟没有用,会是什么原因呢……
聪慧如她,几乎是瞬间就想通个中缘由。
燕青玉心脏抽痛,她竟然都不曾见过他的真容。
“青玉,你怎么了?”阿葵终于改口,“你的心疾又犯了……”阿葵利落地从桌边的药瓶倒出几颗药,倒了碗水递过去,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燕青玉服了药,总算好了些:“阿葵,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可是我好想他。”
剔透如琉璃似的人,也有看不开的东西。
“宫中还有画,不曾交给他。”
“他带我走出了深宫,他不曾来找我。”
“他说过要护我一世周全,他放我走了。”
“我想他,我想见他。”
山中村庄与世隔绝,外人难以找到,一切消息自然也传不进来。
燕青玉和阿葵在面上摸了厚厚的粉,做了粗人打扮,一路朝皇宫而去。
故宫犹在,只是其中人早已换了。
一路上,两人的运气似乎有些差,不是丢了碎银就是掉了粮食的,甚至还遇到过蛮不讲理的商人,一天下来,身上的家当竟然没剩多少了。
好像有人拦着她们往前赶路。
燕青玉觉得奇怪,望见街边的河流,脚踝一歪,竟然朝里跌去!
阿葵阻拦不及,惊呼出声,已有一个黑影飞速闪过,将燕青玉拽起。
燕青玉笑了:“你是他派来的人。”
杀手不答话。
“他还好吗……”燕青玉的声音很小。
杀手抬头看了她一眼,仍旧不说话。
燕青玉将要往前走,杀手终于道:“别去。”
“为何?”燕青玉转身,紧紧盯着他,杀手有些不自在,挠了挠腮,“你要去就去吧,我跟着你。”顿了顿又道,“你怕不怕,再也走不出来了?”
燕青玉隐隐察觉到什么,竟然险些站不住,厚厚的粉将她面上的气血遮住了,她只道:“带我见谢璟。”
……
高高的白塔进入视线,那是大周埋葬罪臣的地方。
杀手忐忑望过去,以她的聪慧,想必在路上就知道了。他以为她会嚎啕大哭,会伤心不能自已,可她没有。
她安静得有些可怕。
安静得不像是个活人。
要不是能察觉到她的呼吸,杀手几乎以为她是一具尸体。
“他们便是这样定他的生平的吗?”
“他害大周几次计划失败,且弑杀兄长,穷凶恶极。”
燕青玉的眼眸平静如镜:“可若是没有他,大燕也不会亡。”
杀手:“人们不会记得他的功绩,只会记得他的恶,很多年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
“我记得的。”像是被操纵的傀儡,燕青玉缓缓挤出一个笑,“阿葵,我们回去。”
……
四年以后,大周因为帝王暴戾残酷,农民爆发起义,这个短暂存在的王朝,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有人在前朝长宁公主的殿中发现了藏在书架后的画卷。
海棠吐蕊,芳菲灿烂,树下白衣人圣洁若谪仙,只是带着银面具,瞧不清真容。
看的人不懂,随手一扔,画卷滚落到不知何处。
……
后来,荒凉的山中不知何时绽了满山胭脂,路过的人偶有目力好的,发觉那绽着的是海棠。
倒是稀奇。
路人感叹一声便走了。
花丝垂下,葳蕤的花瓣被风吹落,艳丽的色彩落在树下人苍白的脸上。
她咳出几口鲜血,混入泥土,和海棠的颜色无二。
……
怀瑾,我们都被面具,蒙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