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橙黄橘绿少年时》绯红雨

8、第 8 章

　　昨天散学书院广场一学子被暴打之事，今日那张田有了更详细的说法。话说这朱启柳乃潞城一位老秀才的独子，家中有百亩良田，在一处乡下也算土财主，小有簿资。

　　这人学问不错，考进来白麓书院，进来后仗着白麓书院名头没少在外勾搭青春少女。他有一张巧嘴，风趣，惯会逢低做小又兼之出手大方，有不少艳遇上来。

　　去年便有一个绣房姑娘找上门来，被他打发了。如今他招惹上了东西十二坊酒坊家的宝贝闺女，这姑娘可是十二坊有名的酒酿西施，泼辣风情，作风大胆。

　　这朱启柳说要求娶人家，人家姑娘便着人去他家里打听，这一打听可不就出事了，气不过找人来揍其一顿。还扬言，见他朱启柳一次揍他一次。

　　张田啧啧出声，“就朱启柳那三丁五短惫赖样竟然还能有几个红颜知己。现在姑娘们都不看脸吗？”他自诩也是一表人才，怎生没有姑娘亲睐。

　　他自说自话半天，并无人搭理。只得于逢初冷笑几声，张田知道于逢初虽然年纪小，但也热爱美人，昨日那袅娜美人是燕子楼的姑娘，于逢初也许是看上了。

　　苏景玄趴在书案补眠似乎没听见。学堂里人来人往，一会儿夫子过来上完课留下作业施施然离开。

　　于逢初找了几件画册，正在研究给老爷子的寿礼。那古剑是买不成了，之前的零花钱也赔了出去。

　　虽说苏景玄给他垫资，但回家也被教训一顿，母亲不再补贴他。苏景玄本来要从家中库房寻一两件宝贝做寿礼，被于逢初拒绝了。

　　苏景玄只得去求大嫂，两人现在手中只有五百两银子，这寿礼就犯难为了，只能讨巧，弄个礼轻情意重了。那日砸碎的东西不少，破铜烂铁锅瓷的都被苏家掌柜的带回去了，说是找匠人补贴还能弥补回来一些。

　　苏家生意五花八门，其下书肆、酒楼、布坊、染庄，当铺、绣楼、仿造、酿酒、粮铺、茶园、果园、水运、矿场、瓷器等均有涉猎。苏万云祖上以盐商发家，到了他这里，生意不知道扩大几倍，又勾搭上官府，将妹妹送到宫里了。皇帝给他也得了个官职，可以算得上皇商，每年春秋两季都要采买一些瓷器、茶叶、丝绸、宣纸墨砚、特殊的玩意上供。

　　今天午休时间两人准备再苏家铺子瞅瞅，至少不会被坑。午休一个半时辰，张田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张田这小子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这回带着他们俩没去庐江城的热闹铺子大商铺，而是七扭八拐的去了几个小胡同。苏景玄和于逢初没来过这，这里的摆摊都是一张毯子直接落在地上的，三三两两的蹲着，见人也不招呼，爱理不理的。

　　张田笑着带他们去了最里面一个胡同敲了敲门，一个小童探出头来，左看右看的带他们进去了。

　　一个时辰后，三人出来。于逢初手中抱着两个盒子，脸色很满意。苏景玄却是不大高兴，低声道：“这物件不干净，给老爷子贺寿不吉利。”

　　于逢初道：“哪能呢，我有一个主意。你且听我说。”他吩咐张田抱着，拖着苏景玄往外走，“这里头是脏物，但我一转手可就不是赃物了，就卖赏玩阁去。得了钱再买他家宝贝。”

　　苏景玄一听就明白了，这小子也想弄一回强卖强买，还记着他两个吃的亏呢。苏景玄一想乐了，“高。”

　　张田带他们来的是捞偏门销账的买卖。这物件不是从人家大门大户里头出来的就是从底下下挖人坟盗人墓弄出来的。苏景玄一进去便知道了，想出来。可是于逢初却买了两件，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他两人本就是个纨绔，既然被人坑了，丢了面子当然要找回来，一想也没什么负担，这回要约着李槐庭一起去，要让赏玩阁的掌柜出一回儿血。

　　本想立刻就去，但张田说下午要去书院试验田劳作，他就靠这门课得分呢。于逢初也嗷呜一声想起自己也有上学年也抱了这门课，还没见过夫子呢，于是也赶紧拖着苏景玄一起回了书院。

　　白麓书院教授课程多如牛毛，不光有四书五经君子六艺，还有农学、岐黄药学、木艺、水利、武术、舞蹈、清谈、狩猎、算学小道、八卦道学、佛学等均有。每逢一五这两天下午便是选修科目。

　　不过这些是选修课程，不是必修科目。但除了科举必学科目外，每人每年必学要选修三门课程，学年汇总及格才能升学，不然就一直留在初级班。苏景玄就是留级三年了。

　　这些科目的老师有的夫子担任，有的则就是当地有名的名人来讲学，比如水利这一门就是当朝退休的前工部右侍郎来担任的。武术这一门则是由当地驻扎的军营里出来的教头来的。

　　像农学、木艺狩猎这些就是当地或者村里的有名的猎户、木匠、手艺人来教授的。这些人学问不多，都是手艺人，年末大考评分的时候往往会手下留情，人家犯不着来给你找茬，差不多就能过。所以张田于逢初等人都爱报这些随大流的科目。

　　苏景玄是懒，一个也没报。也不对，今年报了两门药学和道学。学习养生之道，道学今年来的不知道从哪来的一个道士，只教他们坐着吐纳休息，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苏景玄每每睡着也无人管，十分得意盎然。

　　等他在道学课程睡好了，睡得满面酡红，身姿清爽，精神抖擞，便去书院后面的学田处去找于逢初他们。

　　学田乃是白麓书院自营，有专门的农户佃户帮忙，学子们的试验田就在其中。选修这门课的学子便是跟着农户们学种田。当然种粮食作物也行，种菜种花都可以。书院也有花农，这些都是现成的夫子，管得也不严厉。

　　苏景玄到的时候，那些学子哪里是在种田耕地，根本就是在胡闹玩耍。有几个还在田埂上放弃了风筝。

　　良田中已经禾苗嫩绿发芽，远处溪水沟渠流着清水，蜿蜒盘旋在田亩间。如有长蛇绕空，清脆可爱，其下有学子们赤着脚在其中辛勤劳作，有懒散的躺在草地上修葺，田埂还有一群少年们跑来奔去，几个好读书的学子们吟唱诗歌文章，有调皮的跟着唱和酬答，风雅儒流。半空中穿梭着各色纸鸢迎风而起，间或响起欢畅的笑声。

　　远处山峰连绵，错落有致，高处云雾缭绕，美丽妖娆。凉风习习，绿柳摇摇，偶尔传来农户们的呵斥声和学子们的大笑声，还有远处隐隐的歌声，此情此景的确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苏景玄一看，嘿，老熟人。戚空山。戚空山也见了他，“正要寻你呢，你的风筝做好了。”

　　苏景玄也看到那漂亮的一条龙风筝了，霍霍生辉，猎猎气场，煞是壮丽，扎线已经扬起，只待一飞冲天。他伸出手要拿，戚空山手一缩，“一手交钱一首交货。”

　　苏景玄夺过，“少不了你的。”把荷包扔给他，奔跑着几步外，也放飞了纸鸢。戚空山等几个学子一并放飞线圈，迎着风，各色纸鸢跋扈挟风鸣，踏浪翻飞在碧空。

　　于逢初和张田也瞧见他了，苏景玄在田埂上肆意大笑，唇红齿白，朗朗如画。两人寻过来，要抢他风筝，苏景玄哪里肯，后戚空山又做了两笔生意，三人畅快的在田埂草地上塞纸鸢。东风袭来，越多人加入进来。戚空山喜不自胜，他们院中人做的纸鸢全部卖玩，教他们种田的农户见状这群贪玩学子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摇摇头在一旁看着。

　　崔夫子带着几名学子前来学田，他有一批药材种植在这里，在一处高台上见此情状，不禁摸摸胡子笑道：“这群小子惯会淘气。”身边一夫子发怒，要去斥责，让崔夫子拦下了，少年贪玩，幼稚质朴，哪值得大发雷霆，娱乐于学，亲近自然，教学相长，且让他们玩又如何。

　　他让几名学子按照自己要求采摘药材后，便自己离开，让几位学子留下来跟着药农学着照顾药材，也可玩耍一会儿。崔夫子不光是位大儒，在杏林也有指摘造诣。

　　谢池和几位学子留下来。他们药田离田埂不近不远，听不清楚那边声音，却能看得见放风筝形貌及那风筝漫天的欢乐，独孤疏风羡慕不已，也想去放一遭。他们这群来自鄞州的学子，来了此处才发选书院生活也可丰富多彩，犹如鱼儿入了水颇为自得，很快就和周围同窗有了情谊，但要融入进去还需时日。

　　白麓书院学风自由，有教无类，不管你是如何进来的，只要进来了都□□授。夫子不会因为你出身低家世不好捧高采低爱搭不理，也不会因为你出身优渥多有照顾。内里不知道如何，但是明面上他们鄞州来的这群学子没有遭受到不平对待。学子们交往多以学识论断，隐隐看不起那些粗鄙无趣之人。

　　此刻独孤疏风已经见到苏景玄和于逢初，又想到校场马球赛他差点受伤一事，事后他多番思量，觉得那些学子多半是故意的，便也去打听情况。

　　自然有人告诫他们情况，白麓书院四霸他们也有所耳闻。李槐庭，本地知县李奇山子幼子，学识不菲为人深沉，喜怒不定。赵谦，喜好舞枪弄棒，本地富赵岳光商幼子，外家为前工部侍郎外孙，其叔父高中进士，供奉翰林院。

　　苏景玄，庐江首富苏万云幼子，皇商家底，为人霸道纨绔，不学无术。于逢初，母家为皖南大族，其祖父乃是庐江城最大的出版商和大地主。为人风流多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此四人不好惹，不学无术为非作歹胡作非为打架斗殴没少犯事，少招惹为妙。

　　当时谢池也在，若有所思。如今见到几人大笑放纸鸢，少年意气，肆意风流，艳夺阳春，并无异状，且见他们几个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挤作一团，就知道那些学子并不如何惧怕他们。恐怕这消息传言亦有不实之处。

　　这些人并非不可结交。但很快，独孤疏风的想法就打了折扣。

　　独孤疏风他们的固定教室在明经楼对过，致知堂下首一处开辟出新的教室。来教授他们的夫子和书院其他夫子一样，只不过因为口音问题聘请了一位曾鄞州来的助教，帮助他们处理一些平日学习口音读书上交流上的问题。

　　此刻这位助教道：“这处药田看好了，便可去别处走走，各处田地上有木牌标记，你们自可去选一块自己的田地，再着上报夫子，领取种子种下。”

　　鄞州这一批来的学子还没有选择大考科目，别的几门早已经满员，此处的良田却是尽可开垦，农人多，不愁没人带。农学随时可选。助教有心教授，细细嘱咐了一些事项，便由他们自由行动。

　　于是独孤疏风和谢池等几个学子欣然朝田埂走去。

　　苏景玄等几个笑闹一阵，见此时暮色黄昏远处炊烟升起，几人也累了，便要收拾收拾回去更衣等着散学回家吃饭。于逢初手脚漆黑尘土淤泥要往苏景玄身上擦，苏景玄哪里肯，作势要揍他，至少也要弄他个花脸。

　　两人闹着见到谢池一行人往这边来。苏景玄眼珠儿一转，于逢初嘿嘿一笑，两人不闹了立刻起身，冲着张田嘀咕一阵，于是谢池刚走到田间小道便发现有纸鸢朝着自己飞来，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那纸鸢落在他脚下，苏景玄跑过来，冲他嘿嘿笑，谢池对他的笑容心头一跳，接着就发现自己的头发被风筝线缠住了，另一个风筝夹裹着风势在他身后俯冲过来。

　　谢池吓了一跳，那风筝从他头上掠过去，勾住了他的帽檐。

　　因为要帮崔夫子采药，他们都带着草帽。帽子被风筝线勾住，带走，草帽转了一圈又落到地上已经脏污损坏。

　　谢池不说话，苏景玄呦呵一声，“对不住，对不住，新同学。”他眉眼带笑，淘气之色尽显，一个劲的道歉，“新同学，对不住了，这风筝太坏了。”一边道歉一边手脚还动着，给谢池解帽子上的线，然而越弄缠绕的越多，不知道怎么的还缠绕在谢池头发上。

　　苏景玄一双明澈眼眸含着关心，“谢兄，头低一点。我给你弄下来。”言罢绕谢池身后，开始解线，谢池能感受耳边温热的气息，余光瞥见这人侧脸如玉，光滑细腻，心中一动，便任他施为。

　　“哎呀，解不开。”那个声音明显带着不怀好意，“啊，弄痛你了，对不住了。”头皮一痛，谢池本来低着头迁就他，如今吃痛，哪里不知道这小子故意找茬，他原本是要看他如何作态，如此这般已经不耐。

　　独孤疏风上来帮忙，被于逢初推开，张田在一边上蹿下跳吆喝着，于是他心中也明白了这些少年们要找茬。谢池对独孤疏风摆摆手，“你们先去吧。我来解决。”

　　几个学子把独孤疏风拉走了，谢池道：“苏景玄，你想做什么？”

　　苏景玄不答，拿出荷包，金叶子撒下来，谢池眉头一跳，拿银子砸人？

　　谢池冷笑几声，定定的看着苏景玄，眸色深沉，目光晦暗不明，他帽子还未解开，如今落在头发和风筝线绕在一起。

　　苏景玄一言不发的对他对视，目光中流露挑衅之色，嚣张又狭促。

　　谢池也不在意，捏住那风筝线径直将线扯断，线断后恰巧一阵风吹过，那龙状风筝迎风飞起，不一会儿便飞远了。

　　“行了，我的帽子没了，你的风筝没了，扯平。”谢池淡淡说了一句，抬腿要离开。张田和于逢初却又往前走几步，和苏景玄一起将他围了起来。苏景玄拾起金叶子，慢慢道：“这可不行，我弄坏了你的帽子，就要赔你，你可要收下。”

　　“好。”谢池应答的干净利落，“我收下了，你们可以让开了。”此时大多数人已经离开，只有鄞州来的几个学子还在田地里，时不时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

　　于逢初嘿哟几声，“谢兄弟，你怕还是不知道我们几个的规矩，收了我们的赔礼，懂礼节的还要给回礼。”

　　谢池来了兴趣，面上闪过一丝兴味，他问苏景玄，“你要什么回礼？”他突然弯了腰，揪住了苏景玄的衣领，稍微将他往上提了提，“上次在燕子楼我说过要回谢你们的款待，如今可一并还你。”

　　苏景玄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人力气这么大，而且竟然敢正面挑衅，他恼怒异常，生气了，苏景玄见他气的绯红的面色，又帮他理了理衣领，轻声道：“苏少，听说白麓书院后面有一大片空地岐山原树林，明日散学我们去那里解决一下彼此问题。可好？”

　　约架，这是约架。苏景玄还没想到有人敢和他约架，行，当然要满足他。

　　于逢初当仁不让的摩拳擦掌。

　　张田却有些犹豫不决，上下打量谢池，这人虽然挺拔俊秀，但打架，还真不看好他。张田知道苏景玄他们几个的战绩，单挑挑不过就群殴。群殴殴不过就告家长找外援，反正吃亏是不可能吃亏的。

　　白麓书院四霸，打架斗殴吃喝玩乐样样在行，谢池这是要羊入虎口，何必呢。现在服软，说不定还能被放过。这几个纨绔闹起来还真不好惹。张田原本就是人精，家里送来上学是让他结交人脉的，在他看来，苏景玄等纨绔是人脉，谢池这些才学丰富之人更是人脉。因为人家说不定哪天就一飞冲天青云直上了，得罪冲撞是可以的，但是得罪狠了，遭到记恨是没必要的。

　　所以他想调和一下，说了几句好话，但是双方几乎没接话茬，张田只好默默闭嘴。

　　谢池忽然又提出一个要求，“输了，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没问题。”

　　独孤疏风见到谢池回来，赶紧问：“他们为难你了？”

　　“没有。”谢池不欲多说，只是笑了笑，见独孤疏风担忧神色，他淡淡道，“这生活挺有意思的。”比在鄞州有趣生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