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橙黄橘绿少年时》绯红雨

2、第 2 章

　　苏景玄在蹴鞠场玩得疯，回到家已经是晚霞映天，暮色昏黄，没敢从大门进，偷偷溜到角门，拍了拍。

　　一道小门打开，荣墨探出头来，要哭不哭的模样，“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你了。”

　　“可说有什么事？”

　　荣墨赶紧给自家少爷换掉这身脏衣服，嘴里说个不停，“不知道呢，小的只知道三姑娘先前叫了荣毫过去，问了许多。”荣毫是他的书童，他大哥给的，为人不太机灵，估计早回来被发现了。

　　荣墨给苏景玄梳头，又给他擦面净手，一番收拾后，苏景玄唇红齿白，眉眼鲜亮中透着机灵漂亮，一副锦衣富贵公子面貌。

　　苏景玄大步走着，去了前院书房，路上一直寻思着自己最近做了那些坏事能够得上父亲揍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最近很是老实，并没有不妥之处，便也放下心来。

　　苏景玄敲了敲门，里面一声，“进。”

　　他进来粗粗一扫，只有父亲一人，父亲脸上隐约有笑意，那就是好事。

　　苏万云在书房里坐着，他长着一张富态富贵的圆脸，身体却是健硕的，虽然今年已经五十有六，依旧生龙活虎，笑声如雷，“玄儿，来，爹给你看个好东西。”

　　苏景玄凑上来，“什么好东西？”伸长脖子往书桌上一看，愣住了，心里一个咯噔，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只见父亲摊开了的空盒子，里面只有一些碎叶子，其中的茶饼早已经消失不见。

　　苏万云冷声道：“跪下，说罢。”

　　苏万云是疼爱幼子，但幼子不争气也是真的，苏景玄上头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担着责任，家里人也不指望他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但也不能整天不干事，整天游手好闲混世魔王一样。

　　苏万云对自己要求高，对儿子要求更高。他都给规划好了，老大继承家业，老二和老小读书做官，几个女儿嫁出去联姻，这苏家家业还可兴旺几代。

　　苏家子弟可不能坐吃山空，只是个吃喝玩乐绣花枕头一草包的纨绔。

　　苏景玄反应很快，立刻捂着头，“爹，这不是我干的，爹，我错了，爹，饶了我吧。”

　　苏万云眼睛一瞪，“里面的茶饼哪去了？幸亏你老子检查一下，不然这个要送出去，你老子的脸可都丢尽了。”

　　苏景玄自知瞒不过去，一五一十说了，“我见你这么宝贝，有次偷偷拿了出去，让人熬了茶叶蛋吃了。”

　　苏万云听了差点没气翻过去，胡子一抖一斗的，“你这个败家子，这是煤山红袍，一两红茶万两金。你，你用来煮蛋，我打死你个败家子！”

　　苏万云手抖得不行，拿了毛掸子朝苏景玄身上抽过去，苏景玄躲着。

　　苏景玄边躲便求饶，“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打了，我好疼。”他仗着身子灵活在书房里跟父亲绕圈圈，眼看着书房门大开，他也不敢跑出去。跑出去了就不是毛掸子伺候，要跪祠堂上家法了。

　　可是他也好冤枉，他又不知道那有那么贵，上次在库房看见了，就想着吃茶叶蛋了。可别说，这个茶叶煮蛋是很好吃，吃过了都说好。他还想着哪次再把他爹书房藏的那一盒拿走呢。

　　苏万云胡子翘起来，眉毛一跳一跳，追个兔崽子把自己累的不行，扔下了毛掸子，大怒道：“你给我站住，这个月你月例没了，抄五十篇《孟子》，给我长长记性。”

　　苏景玄委屈嗷嗷叫，“爹，五十篇太多了。爹，我可是你亲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话说的苏万云又恼怒起来，“我送你上白麓书院，你连续三年给我留级，门门功课得个差，每次出门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放，现在你给我讲虎毒不食子？好，我让你感受一下无毒不丈夫！”于是这回又拿了足有三尺长的戒尺往苏景玄身上抽。

　　苏景玄这回见他老爹来真格的，赶紧朝书房外面跑。苏万云冷笑着叫来两个小厮拦住了，苏景玄抽抽搭搭的，小脸泛白，这回是真的求饶了。

　　可惜苏万云不为所动，结结实实的抽了苏景玄的背部十六下，苏景玄疼得哭爹喊娘，站立不住了。

　　苏万云还要抽，院子里传来一声河东狮吼，“住手，你想打死他是吧？”

　　苏万云见到自己夫人来了，扔下了戒尺，指着苏夫人，“慈母多败儿，你就宠吧，宠的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今个敢拿万两红茶煮鸡蛋，明天就拿千亩良田烧麦杆。后天说不定就拿银票打水漂听响声儿，烧当票玩了。”

　　苏夫人美目一瞪，“玄儿怎么了，不就是拿你两块茶饼了，瞧你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你苏家祠堂给烧了呢。”

　　苏万云听了这话，暴跳如雷，但看着自己夫人横眉冷对，也不敢跳的比自己夫人高，甩了甩袖子，突然撸了胡子朝苏夫人一笑，笑声得意。

　　“你三年前丢了的那顶级松石珠串珊瑚珠子，就是这小子拿走当弹珠打/鸟去了。一年前你最喜欢的那金镶玉鎏银翡翠袖炉就是这小子摔坏的。就是杨侯夫人送你的那个袖炉。”

　　这话一出，苏景玄傻眼了，苏夫人也傻眼了。

　　苏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变了脸色，突然抢过苏万云的戒尺，“我打死你这个败家子！十四五岁的人了，做事还这么没定性，该打！”

　　苏景玄被爹娘混合双打。天旋地转，欲哭无泪，后来被两个小厮抬回来自己院子。好在爹娘打完，心中也愧疚，连夜又换来庐江城内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拿了最好的外伤药。

　　但苏景玄还是很伤心，对第二天来看他的三个姐姐说，“三姐，四姐，五姐，我爹娘不疼我了。”

　　三姐苏玉媱没好气的说，“是啊，所以你就可着劲儿的闹吧。”

　　四姐苏玉婉喜欢讲理，“母亲那串珊瑚珠是祖母给的，袖炉是杨侯夫人给的，母亲很珍惜的。你不该拿了玩去。库房里好东西多了去你不拿，偏偏拿母亲父亲心爱之物。你拿了也不说，下人们一顿好找，他们挨了不少板子。”

　　五姐苏玉妍红了眼眶，“弟弟，你受苦了。这是我给你抄的《孟子》，有用你就抵上。母亲说你没抄完，不准出这个院子。”

　　“啊，还要禁足。”苏景玄这下更难过了，被子蒙住头，“我不活了。”

　　苏玉媱掀开被子，点了点苏景玄的额头，“不活了可不行，你还有一百篇课业没抄呢。还有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如果这一年白麓书院大考，你还不及格，爹和娘就把你扔到三叔那里做烧火兵。”

　　苏景玄哀嚎，小脸煞白，苏玉妍看得心疼，“三姐哄你玩呢，别担心，爹娘舍不得的。等你好些了，我陪你一起抄写，很快就能抄完，你就能出去了。”

　　苏玉妍说到做到，第三天苏景玄屁股背部好了一点，便趴着开始抄写，苏玉妍就在一边跟着抄，偶尔还会指点弟弟一些技巧。苏家本来是有自己的私塾学堂的，她们苏家子弟三岁启蒙都是在苏家私塾完成的。

　　苏家大族的族学现在也开放，但是比不上白麓书院，白麓书院在整个大庸朝都赫赫有名。可惜书院不招收女子，不然苏玉妍想方设法也一定要进去的。苏玉妍经常来拿弟弟的课本跟着学，时常感慨弟弟不珍惜。

　　苏景玄抄了两三天，伤好了，他就记吃不记打，又想出去玩，但还有五十篇没抄，还有一篇小论和书法小字没写完。他倒是想让五姐帮着写，但是他爹娘不是吃素的，能看出来，看出来后说不定又是一顿毒打。

　　苏景玄摸摸屁股，不敢使坏了，在院子盼头盼脑的想他的三个狐朋狗友怎么还不来找他玩。

　　正想着，于逢初进来了。身后跟着的是自己的大侄子，苏跃。苏跃年纪和苏景玄一样大，十五岁，但气质和苏景玄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不同，倒是和苏景玄大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些古板端正。

　　“大侄子们，我好想你们。”苏景玄赶紧跑过去，抱住他们。

　　于逢初没好气，“又占我便宜，谁是你大侄子。早知道不来看你小子了，瞧瞧你这小脸憔悴的。今天是来解救你的。”

　　苏跃也笑，“小叔，我娘回来了，祖母喊你去葳蕤厅。”苏景玄欢呼一声，大嫂回来了。

　　苏景玄大嫂那可是苏家的头一号人物，苏万云和苏夫人都特别看重这个大儿媳妇，苏家内宅当家就是她，上到苏夫人下到苏家下人没有一个不夸赞她的。而且苏夫人老蚌生珠生下了苏景玄有好几年身体不好，苏景玄便是由大嫂照顾的。

　　葳蕤厅中坐着好些人，于逢初的娘亲带着自家儿子和姑娘上门，苏夫人下首坐着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婆媳三人正和于夫人聊天，苏玉妍也在，小侄女也在。苏景玄过来，先喊了苏夫人，然后挨个问好。

　　他看见大嫂，大嫂对他眨眨眼，便知道大嫂已经求过情了，果然苏夫人道：“明天于家老太爷过寿，玄儿你的责罚暂时免了。你们小辈好好准备准备，给于老太爷贺寿，小子们，去吧。”

　　苏景玄在心底欢呼一声，又陪着几人坐了半天，一个劲的对于逢初使眼色，最后于逢初无奈起身，“夫人，我们去后院池塘玩会儿可好？”

　　于夫人笑着，“我这儿子就是坐不住。”

　　苏夫人心知肚明，喊了苏玉妍，“你带着于三姑娘也去后院玩玩。”于三姑娘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早就听说过苏家园林建造的精巧。

　　后院池塘挖的极大，引得是庐江城外的护城河活水进来，养了许多不曾见过的鱼和许多水生花朵植物，想必春天里一定美不胜收。

　　姑娘们去了后院池塘，少年们则一出葳蕤厅就往前院梅林里钻，苏跃想和他们一起，被苏景玄劝走了。他可不敢带着侄子淘气，侄子是读书的好苗子，耽搁不得。

　　他们钻到梅林里，又挤到院墙下，然后苏景玄拿出梯子，朝着墙外喊人，“快进来。”

　　赵谦和李槐庭探出头，顺着梯子爬下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玄子，你瘦了。”

　　“滚一边去，给我带好吃好玩的没有。这几天憋死了。”苏景玄扒拉着他们的衣袖和口袋，要是没有，他今天非闹个不停。

　　“没有，今天找你来是有事要商量。赵庆峰那小子回来了，这回哥们要给你出气，你说是要他一条胳膊还是一条腿？”赵谦摩拳擦掌。

　　赵庆峰？苏景玄皱着眉头，想了想，脸色不好看。于逢初道：“你可别心软，那小子不是个东西，难保回来还盯着你，得想个法子让他彻底消失。”

　　李槐庭面色冷淡，“要我说废了他子孙根，再给扔庐江去。”李槐庭一直是他们四个中心最狠的那一个，做事果断又心机深沉。

　　“别了，闹大了，赵家不得和我拼命。”赵庆峰是城南布料庄掌柜的独子。赵家在庐江城也算有头有脸的，全城的布料有一大半是他家的。赵庆峰有个姐姐去年嫁入了杨侯府做小妾，正得宠的时候。

　　要说赵庆峰和苏景玄的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原本他们都是同窗，但去年年初，赵庆峰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看他的眼神还是变得黏糊起来，嘴里嚷着苏景玄漂亮的像个女人，要讨他回去做媳妇。

　　苏景玄开始没理这疯狗的话，只是恶心的揍了他一顿。然而没多久，这厮给苏景玄下了醉花楼那种药又动手动脚的。

　　幸亏赵谦李槐庭他们来的及时，救了苏景玄，把赵庆峰揍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要了这人半条命。赵庆峰自知理亏便从白麓书院退学去了淮阳，不曾想没过一年这厮又回来了。

　　前朝南风盛行，男色为风雅之事。彼时，京师狎优之风，冠绝天下。然而到了本朝，太/祖厌恶此道，多有打压。然则大庸朝开国至今已有百余年，南风渐兴，京师益盛，富贵豪族养个戏子小厮小倌已经乃平常事也。可庐江城这里仍旧保守，整个庐江上营一带并无此等风气。

　　当时苏景玄才十四岁懵懵懂懂的，过了很久他才明白赵庆峰那行为是什么意思。当即给他憋屈的不行，嫌丢人没告诉家里人，只是和小伙伴们说要他断子绝孙。现在回来了，他还是要出这口恶气，但要人命倒是没必要了。

　　“我们再揍他一顿好了。你们可别冲动，背上了人命可不行。”苏景玄再三嘱咐，“我的事情我自己来。你们别掺和，这事丢人丢分儿。”真的要闹出来了，他也成了庐江城的笑话，被人当成了兔儿爷，真的气煞他也。

　　“妇人之仁。”李槐庭给苏景玄下了评语，“行了，这事你别管了，正好这几天你没在书院，我们给你办了，也省得栽倒你头上。”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咯咯作响，“放心，不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