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诗》亓乐

47、拥抱

　　这天直到深夜，颜楚想起朱愉不经意吐露的话，都还是觉得心脏有下坠感。

　　顾翊从来不和她提家人，颜楚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形式第一次得知。

　　她是想过顾翊家境不乐观，可怎么也料不到背后会有这样家破人亡的惨烈。

　　自己的祖母和兄弟被自己的父亲撞死了，这无论是否是意外事故，都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颜楚终于迟迟地明白过来，很久以前在体育馆那次，顾翊见她过马路走神差点被车撞时，为何会有劫后余生般那么剧烈的反应。

　　颜楚是在爹不疼妈不爱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在与痛苦抗争的同时，她的情感也不知不觉被磨炼得比常人冷酷。

　　颜楚不会轻易动恻隐之心。

　　可是顾翊，这个大张旗鼓闯入她世界里的少年，开始让她有点心疼了。

　　颜楚对这种感情很陌生，她既不懂得，似乎也做不到像别人那样体贴安慰。
　　但她知道，如果这种情绪如果完全放任不理，就会像疾病一样，越拖越严重。

　　颜楚想了大半个晚上。

　　翌日早，她带大河出去晒太阳时，第一次主动联系了顾翊。

　　颜楚发消息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他很快回复：【看你。】

　　既然如此，那就按她的想法办了。

　　颜楚随后说：【我请你吃饭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顾翊打了个电话过来，可能还躺在床上，他声调比平时更加慵懒：“早上好。”

　　颜楚觉得此时不解风情效率更高，所以她说：“我认为我们已经进行到下一个议程了，寒暄就免了吧。”

　　那端顾翊低低地笑了，他的笑声和冬天的阳光一道落在她耳边：“吃什么无所谓，但时间越长越好。”

　　听进这话，颜楚耳周微热，她非常怀疑顾翊在搞一些恋爱擦边。

　　因为他真的，越来越露骨了……

　　颜楚没有点破，她只说：“那地点我自己定了？”

　　“行，”顾翊还是慢悠悠地，“不过，你觉得我们吃饭前是不是应该运动一下，今天天气很好。”

　　“不不不，”颜楚不想周末也进行高强度运动，她就地取材，找了个借口，“我在遛宠物，已经算运动了。”

　　在顾翊的惯性思维里，需要遛的宠物主要是犬类。
　　所以他条件反射地问：“你的狗是什么品种？”

　　“反正不是你这种。”颜楚把企图钻进别人家院子的大河用牵引绳攥回来。

　　顾翊又笑：“我这种是哪种？”

　　颜楚其实也无法定义：“你自己去找镜子。”

　　“好啊，”顾翊转而又道，“那你等等。”

　　颜楚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低头拖拽试图二次遛进别人家的大河。

　　倏然一阵脚步声渐近，不出多久，这家的院门开了，顾翊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住这？”下意识问完，颜楚才慢半拍地想起这人的经济状况，她又改口，“你怎么在这？”

　　顾翊勾了勾唇，微弯下腰，凑到她眼前说：“别急，等我先照个镜子。”

　　说着，他开始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

　　冬天的太阳明亮却不炽烈，把颜楚的眼睫照得根根分明。

　　他一呼吸，她的睫毛就像她耳后蝴蝶扇羽般颤动。

　　顾翊喉结滑了滑。

　　颜楚正想把他推开，忽然间发现少年下颌有一道划痕，伤口看起来是新的，因为还渗着点血。

　　颜楚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下，划痕边缘有些许粗粝感：“你受伤了。”

　　“有吗，”他先是诧异一问，然后注意到她关注的表情，旋即改口，“对的，很疼。”

　　“……”

　　伤口并不深，应该是不小心被划到的，冬天皮肤痛感比较钝，颜楚再仔细看看感觉没有大碍，她便收回了手。

　　“已经愈合了。”

　　“没有，可能会破伤风的，你要进来帮我涂药。”

　　“那等我先打你一拳制造个像样的伤口吧。”

　　“也行啊。”

　　“……”

　　顾翊虚虚摊开了双臂，笑得吊儿郎当：“不攻击重点部位就行。”

　　没脸没皮的，颜楚不搭理他，但在他们谈话间，大河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爬进了院子。

　　它的牵引绳刮过顾翊的裤子，顾翊回头看了眼，这行动迅速的爬行动物。
　　然后没忍住，转回来评价了句：“它遛你应该很不容易。”

　　颜楚皮笑肉不笑：“你到底还要不要上药，再等两分钟伤口就彻底没了。”

　　顾翊挑了下眉，非常顺滑地转过身和她并排，还没垂下的一边手臂顺势虚虚搭上了她肩膀。

　　颜楚被顾翊带进了客厅里。

　　这栋别墅的装修风格和照相馆比较像，陈设简约，空间利用率不高。
　　颜楚在沙发上坐了会，大概能猜到这是朱椿也的房子。

　　过了半分钟，顾翊拿了杯水和一个药箱过来，他在一旁坐下。

　　“这房子是朱老板的，我昨天过来帮他做清洁，顺便住一晚。”

　　“朱老板现在也在吗？”

　　“不在，这里只有我和你。”

　　“那他还挺信任你的。”

　　“毕竟我十分靠谱。”

　　“……”

　　颜楚默默打开了药箱。
　　屋子里没开灯，光线不够亮，顾翊下巴的伤看起来更不明显了。

　　颜楚聚精会神地看着，给他消毒了一下伤口，然后随便找了块创可贴贴上去。

　　帅哥毕竟是帅哥，棱角分明的下颌多了个纯色无纺布贴，也没有影响观感，就像那句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一样，这创可贴在顾翊脸上，反倒像是多了某种个性时尚单品。

　　看着前方巨幕电视机里的倒影，他勾起的嘴角和频频看去的目光显然是也认识到了这点。

　　颜楚移开了视线，突然感觉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给他用那个有粉红小草莓的创可贴了。
　　省得他自我欣赏得这么起劲。

　　—

　　他们约的是晚饭，颜楚帮顾翊上完药，没待多久就回去了。

　　她毕竟是出来遛大河，要是太久不回去颜雪莲会担心。

　　打道回府后，颜楚刚进林宅大门便见颜雪莲在院子里用清川的方言打电话。
　　听了几句，发现在讲的是她爷爷的事。

　　爷爷奶奶的极度偏袒导致了颜家人亲缘淡漠，所以颜楚对爷爷奶奶都没有好感，在颜雪莲打完电话，告诉她爷爷摔伤了腿时，她第一反应不是问严不严重，而是在想医疗费之类的费用都该由颜利辉单独出。

　　作为孙女，颜楚尚且无法容忍祖父母对自己父亲的过分偏袒，可颜雪莲作为女儿，即使心里不满，在父母有需要的时候，她总会第一时间关心。

　　颜楚做不到像颜雪莲这样宽容，所幸颜雪莲也从未要求她理解，关系到颜家的事，她都会把真正的选择权给她。

　　“我元旦假期回清川看一下你爷爷。”颜雪莲告知。

　　颜楚问：“林伯伯能抽空和你一起回去吗？”

　　林忠贵前天出发去外地考察了，听说出差为期半月。

　　颜雪莲摇头：“他没时间的，我自己回去。”

　　颜楚想了想：“那我也回吧。”

　　颜楚不喜欢家乡，但她更不想让颜雪莲独自回到那个伤心地。

　　“不用勉强自己，”颜雪莲牵住她的手，“你可以趁着有假期在这好好休息两天。”

　　“没事，”颜楚说，“我也很久没回去了，不惦记那边的人，也有点想念那里的美食了。”

　　清川是出名的美食之城，但这只是她的借口。

　　颜雪莲没有拒绝：“好，反正回去不开心的话你随时可以回来。”她笑了笑，然后说起另一件事，“对了，南大准备组织老师寒假去大鸣山森林公园玩，那里还有个很大的野生动物园，我们退休老师也可以一起去，你有没有兴趣，去的话我把你的名也报上。”

　　“好像不太想。”

　　“那也没事，离寒假还有一段时间，你要是改主意了就和我说。”

　　坐缆车的话还比较有可能，爬山，她大概率是不会去的。

　　颜楚缓慢地点了点头：“好。”

　　－

　　因为不知道顾翊喜欢吃什么，所以颜楚请他吃了888一人的自助。
　　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这不会是最后的晚餐吧？”

　　顾翊一进餐厅就问。

　　颜楚如实说：“也不是没可能。”

　　顾翊弯起唇角：“好害怕呢。”

　　“不至于，”到位置把包放下，颜楚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边看边说，“如果老板没下毒的话，那你还是有可能下次再来的。”

　　大概是没遇过这种口无遮拦的客人，服务员惊了一下，顾翊朝他微微一笑，主动解释说：“我女朋友喜欢开玩笑。”

　　“……”

　　有些人越来越得寸进尺了，颜楚视线从菜单上移开，静静看着对面。

　　顾翊从容地接住她的眼神，摆手示意服务员先退下，然后他脱了棒球服外衣，只穿一件短袖打底。

　　“主要是你那话讲得太吓人，不说是女朋友不够有信服力。”

　　“……”

　　颜楚静静看着他装，顾翊也在看她，餐厅的灯光色温柔和，暖融融地打在他们身上，纯洁的目光都被渲染出了别样的意味。

　　“或许，你能记住我现在这个样子吗？”

　　顾翊上身微往后仰，精健的身材显露无遗。

　　“你想干什么？”颜楚没有移开目光。

　　顾翊十分享受被她观赏的状态，他闲闲地说：“这一餐过后，我可能就不是这个样了。”

　　“这样，”颜楚佯作思考，然后反将一军，“那只是看一看哪里够，不上手很可惜诶。”

　　可惜这话并未让她回到更主动的立场，因为对手太厚颜无耻了。

　　听到她这话，顾翊眼神像启明星般闪耀，他跃跃欲试地问：“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颜楚过了个白眼给他：“你在那做梦就行了。”

　　“啧。”顾翊又发出了他每次欲求不满时的招牌叹息。

　　颜楚重新把服务员叫回来点菜，她选了一些虾蟹海鲜和两份海胆。

　　顾翊坦诚地和服务员说：“最贵的十样，每样给我上五份。”

　　服务员接过菜单，悄悄地又看了顾翊一眼，想不到这么帅一个哥竟然如此世俗。

　　颜楚倒没有别的想法，反正她之所请顾翊这餐，目的就是想通过吃东西调节情绪，至于他要吃什么，那随他高兴。

　　这家餐厅在滨江的一栋高楼上，他们的位置旁边就是玻璃幕墙，往下能看到浩浩荡荡的江水和两岸璀璨明灯。

　　等餐的时候，颜楚支着脸看窗外的风景，感觉有些眼熟，她随口说：“清川有个地方和这里有点像。”

　　顾翊：“你去过那旅游？“

　　江上有邮轮经过，颜楚看了一会，才说：“我出生在清川。”

　　这地方顾翊只听说过没去过：“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我觉得没有，”颜楚说，“不过吃的还不错。”

　　顾翊像是随口一提：“看来要找时间去了。”

　　除了限量供应的一两道菜品，其他的上菜的速度都很快。

　　颜楚拿了半只小青龙，还没吃就听见顾翊说。

　　“如果不好吃，回头我帮你揍侯晔。”

　　“关他什么事？”颜楚又把虾放回了盘子里。

　　“这餐厅是他家开的。”顾翊吃了一勺黄金海胆，微微皱了皱眉，像是对味道不太满意。

　　颜楚没留意他的神情，她在想，这家餐厅隶属一个大型餐饮集团，而顾翊和侯晔又是亲戚。
　　颜楚寻思着问：“侯晔家这么壕，那为什么你——”

　　“一表三千里，富在深山有远亲。”顾翊毫不羞耻地承认了，“我就是那个远亲。”

　　颜楚：“……”

　　这人总是在奇怪的方面，过分实诚。

　　—

　　颜楚以为顾翊会问她为什么突然请客，可直到这餐吃完，他都没问过这方面的问题。

　　出了餐厅，他们沿江走了一段路，江边有个公园，娱乐设施很多，满地都是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颜楚看着这些小孩，恍惚又想起了顾翊的弟弟，她有点走神。

　　前面几个手上绑着氢气球的小朋友在追逐打闹，他们跑得很快，其中一个差点撞上颜楚，顾翊伸手把她拉近。

　　隔着冬天厚厚的外衣，颜楚被动地靠在了顾翊身前，顾翊背对着江边围栏站着，小朋友们已经跑远了，他却没有松开手。

　　颜楚一动不动地，也没有挣脱。

　　滔滔的江水倒映着对岸灯火通明的高楼，颜楚眼里倒映着顾翊，他们彼此的心跳像邮轮过后的江面，跌宕着层层叠叠的波澜。

　　“我听说，你听说了。”

　　须臾，顾翊的声音轻轻落下。

　　颜楚被绕了一下，稍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

　　原来他已经猜到了，怪不得对她请吃饭的动机只口不提。

　　颜楚微微抿了抿被风吹得有些干涩的嘴唇。

　　“体育馆那时的事，对不起了，”虽然时过境迁，但她还是觉得需要道歉，“我当时不知道你经历过这些……”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顾翊把颜楚外套后的帽子给她戴上，“对我，你不需要有愧疚，我最难过的时候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时间确实能淡化一切，可失去的，终究还是永远失去了。
　　颜楚莫名能对那种痛苦感同身受，每逢想起她就会觉得揪心。

　　颜楚心里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表达，但所有想说的话，都在她眼睛里。
　　她默默看着少年，他低眸深深回望着她。

　　周遭过客匆匆，江面上船来船往，远方的汽笛悠远传来。
　　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顾翊抬手遮住了颜楚的眼睛。

　　“而且，”他低头埋进她颈侧，气息清澈又温柔，“认识你真的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