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诗》亓乐

28、无题

　　可能白天经历了太多事，特别受那生死一线的事故刺激，这天晚上，颜楚噩梦重重，从入睡开始就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里，她听见了招魂般凄冷的歌声，见到了许多鬼影重重的景物，又被一个没有五官的人追赶，她赤脚跑在逃亡的路上，最后来到悬崖边，一时不慎，跨向了万丈深渊。

　　坠落的真实感让颜楚身体剧烈一抖，直接把自己震醒了。

　　醒来后，急促的心跳久久没能平复。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把睡衣都浸湿了，颜楚起来换了一套，感觉口干，她又走出房间，想去厨房倒杯水喝。

　　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林亭还在客厅打游戏，颜楚路过看了一眼，默不作声走进了厨房。

　　她坐在中岛台边倒了杯水，手撑着头慢慢地喝。

　　大晚上还要见到这个居心叵测的心机继妹，林亭十分不爽，他正盘算着是否要来场午夜battle，可透过玻璃墙看到颜楚模糊的身形，感觉细细薄薄的，好像一捏就要碎了。

　　想到这，林亭虎躯一震，猛地摇了摇头。

　　真是可怕，他居然差点对颜楚产生了怜悯。
　　熬夜果然害人不浅……

　　林亭暗暗提醒自己要提高警惕，但最后还是没动身，他又把腿搭回了茶几上，重新拿起游戏手柄。

　　颜楚喝完水回房间时，在半路正好碰上从主卧里出来的颜雪莲。

　　林宅的廊灯彻夜不熄，颜雪莲一眼就看出颜楚脸色格外苍白，有几缕发丝紧贴在她鬓角，她明显是冒冷汗了。

　　颜雪莲忙上前拉住颜楚的手，不意外触到了一片冰凉：“手怎么这么冷，做噩梦了？”

　　颜楚很难瞒过她，感觉这也不算大事，她如实点了点头。

　　“梦到什么了？”颜雪莲眼底忧心忡忡。

　　“没什么，就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颜楚半真半假说，“可能睡前看了点恐怖片，所以我梦到自己流落到一座荒岛上，有个女孩子在唱歌，我想去找她，但是走着走着忽然就被一个无脸怪追赶，我拼命地逃跑，可是因为体力太差，没跑多久就被累醒了。”

　　颜楚讲述的语气还挺放松，可不知为何，颜雪莲听完她描述的梦境后，手却仿佛被吓到似的微微颤抖，连带神色也有几分恍惚。

　　颜楚疑心是自己描绘得太像鬼故事，她反握住颜雪莲的手：“妈妈？”

　　颜雪莲倏忽回过神来，她努力笑了笑：“没事，我可能年纪上了，半夜起来脑子不太清醒，容易走神，刚有点没听清，不好意思啊。”

　　颜楚半信半疑，颜雪莲又说：“还害怕吗，需不需要妈妈陪你一会？”

　　“不用。”颜楚安抚地摇了摇头。

　　颜雪莲把腕上的檀珠放进她睡衣口袋：“菩萨会保佑你的，快回去睡吧，不要多想。”

　　夜阑人静，大家都在休息，她们不方便聊太久，颜雪莲下楼后，颜楚便回房间了。

　　睡眠突然中断，她一下子没能睡回去，就握着珠串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林亭还在楼下，接二连三有人出现，他注意力总被打断，索性暂停了游戏来观察她们。

　　然后林亭余光看见颜雪莲到储物柜拿了点东西，就从小门走去了院子。

　　可能因为差有辈分，颜雪莲又信佛，气质比较和善，林亭对继母的态度不像对颜楚那样剑拔弩张，但终究还是提防的。

　　见颜雪莲三更半夜突然出门，林亭觉得诡异，他立刻走到窗边打探。

　　然后林亭发现，颜雪莲没去哪里，只是在一棵树下点了几根香和蜡烛。

　　橙红的烛火在风里摇晃，女人守在一旁待了很久。
　　头始终微微垂着，仿佛在虔诚祈祷。

　　—

　　【他们不一定完全按预约的时间过来，你可以带作业来写。】

　　收到顾翊这条消息时，颜楚刚换下居家服，她点了点键盘准备回复，新的消息就进来了。

　　【或者，你直接过来，我把我的让给你写。】

　　“……”

　　看完，颜楚已读不回。

　　捡了两张卷子捎上，颜楚带着手机下楼。

　　走进院子时乍然听见林亭肉麻的声音。

　　“菀菀小宝，起床了吗？”

　　颜楚登时一阵恶寒，她满眼嫌弃地往楼上看去。

　　林亭正坐在房间露台的躺椅上打电话，他开了免提，劳菀菀黏糊糊的回应扩散到了院子里。

　　“想要哥哥亲亲～”

　　两秒后，一声响亮的“mua”如晴空霹雳般砸落。

　　颜楚隔夜饭都想吐出来了。

　　颜雪莲在院子里浇花，注意到颜楚脸色不太好，她放下花洒过来问：“是昨晚没休息好，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颜楚只是被腻得有气无力，她不懂颜雪莲是怎么忍的，她真诚地取经，“妈，你听那些话不会犯恶心吗？”

　　颜雪莲这才明白过来，她掩着唇笑说：“年轻人谈恋爱，浓情蜜意的时候都这样。”

　　“……”

　　“以后等你谈了就知道了，这些都是情不自禁的事情。”

　　“……”

　　如果谈恋爱势必沦落至此，她宁愿以后成为一个处女鬼。

　　颜楚暗下决心。

　　颜雪莲笑着说完，忽然注意到她的装束，颜雪莲不禁问：“又准备出门吗？”

　　颜楚点点头：“出去办点事，一会应该就回来了。”

　　颜雪莲并没有不满的意思，她笑笑说：“注意安全就好，比起整天闷在家里，妈妈更支持你多出去和朋友玩。”

　　这是颜雪莲的真心话。

　　从前颜楚性格太冷沉，别说社交，她平时甚至都不愿意主动出门。转学到南中后，难得在这边能有人邀得动她，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颜雪莲都喜闻乐见。

　　目送着颜楚走出院子，颜雪莲浇完剩下的几丛花，回到家里，正好在客厅遇到林忠贵。

　　林忠贵递了杯温水过来给她：“今天有时间准备一下身份证和户口本，办签证的事已经预约好了，我们明早过去。”

　　林忠贵准备和颜雪莲补上新婚旅行，之前因为颜楚刚刚转学过来，颜雪莲放心不下，所以这个计划耽搁了，现在颜楚明显适应得不错，他们的新婚旅行就又提上了日程。

　　看着丈夫，颜雪莲笑意温柔：“好，我现在就上楼找，把我俩的材料放一起吧，到时候拿出去方便。”

　　林忠贵也笑眯眯地：“听你安排。”

　　林亭在厨房冲咖啡，不小心听见父亲和后妈温情款款的对话，他脸色沉闷地把冰美式倒掉，重做了一份热的焦糖玛奇朵并加了三泵糖浆。

　　林大少爷闷闷不乐地想，生活太苦，他要多吃点甜才行。

　　颜雪莲回到卧室，从衣帽间拿出了一个小箱子，她和颜楚的证件材料都放在这里。

　　箱子里分门别类用透明文件袋装着各种资料，林忠贵随意看了一眼，目光忽然在角落的一个袋子上停住了。

　　林忠贵弯腰拿起文件，语气有些惊讶：“户口本也会出错吗？我分明记得小楚之前说，她和阿亭一样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但这一栏怎么是这样的？”

　　林忠贵手上拿着的是颜楚的户口本复印件。
　　在“户主或与户主关系”这一栏，写的是“二女”。

　　有第二，自然会有第一。

　　颜雪莲闻言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动作。

　　林亭恰好路过主卧，透过半开的房门听见这话，他脚步也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颜雪莲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木然看着箱子，林忠贵觉察到不对劲，他马上把妻子扶起。

　　颜雪莲神色紧绷着，眼周的皮肤微微扯动，她眼底透着一种隐忍的苦楚。

　　两人相识已有二十多年，林忠贵从没见过颜雪莲出现这样状态，他担心地搂住妻子：“怎么了？”

　　“没有错。”颜雪莲忽然抬手掩面。

　　听出言外之意，林忠贵无声叹了口气。

　　林忠贵之前就知道颜雪莲和颜楚真实的关系，对此也完全不介意。反正他对颜雪莲是真有感情，因而无论颜楚是否颜雪莲亲生，只要妻子把这个女孩当成自己的孩子，他都欣然接受。

　　但除此之外，更多关于颜楚的事情，她们不说，林忠贵便不清楚了。

　　林忠贵安抚地拍着颜雪莲的后背，等她情绪缓和了一点，他才温声开口：“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困难，你都可以说出来，别自己硬扛着。”

　　颜雪莲抽纸擦了擦眼角的泪，靠在丈夫肩上，她静了一会，才低声说：“小楚以前有个姐姐。”

　　“……”

　　为什么是以前？难道现在没有了？

　　林亭很想知道，他悄悄挪到了离门口更近的位置，呼吸都不敢大声。

　　屋里的人没发现异样，颜雪莲断断续续讲起了颜家往事。

　　故事从颜楚还不是她的孩子时开始。

　　……

　　林亭杵在门边从头听到了尾，他表盘上的时针缓缓动了一格，房间里才石沉大海般安静了下来。

　　不知不觉，手里的咖啡彻底凉了，香气消散，沉在杯底只有烧焦的苦。

　　林亭的双眼从吃瓜的好奇变得油尽灯枯般的失焦，他魂不守舍地往前走，想甩掉这段被好奇心害惨的记忆。

　　可惜事与愿违，林亭怎么忘不掉，颜雪莲讲述的话就像咒语在他脑海盘旋，尤其最后几句——

　　“不是我偏袒小楚，但阿亭真不需要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小楚连对活着都没有执念，还会和别人争抢什么呢？”

　　“我焚香祷告，其实从来不为求我孩子出人头地，我只是盼望命运能对她慈悲一点，让过去永远留在过去。”

　　“不然，如果那些日子卷土重来，她怎么熬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