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诗》亓乐

15、不乖

　　挑高的中厅宽敞明亮，有细小的尘粒在空气中漂浮，两束视线直白相撞。

　　墙上的挂钟分针转过半格。

　　男生咬碎了嘴里的糖块，起身把纸棒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他走了过来：“随便坐。”

　　态度十分自然，仿佛他们早就约好在这见面，对她的出现丝毫不感到意外。

　　颜楚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一面装饰墙前。

　　顾翊在饮水机接了杯温水，递来时他问:“都听见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地，没有想隐瞒的意思，颜楚如实点了点头。

　　顾翊盯着她看了两眼，忽然笑了:“你是我见过对这事反应最平淡的人。”

　　对他这债台高筑的经济状况，她是有点意外，不过颜楚这会的心态确实总体还算淡定:“毕竟各有各的活路，富有也未必快乐。”

　　颜楚不懂顾翊欠钱的具体原因，但随便一想就能猜到至亲重病没保险、家人好赌成性之类的可能。

　　这原因无论如何，他家肯定都很穷。
　　否则也不至于要他一个高中生负担这么重了。

　　不过，人各有命，颜楚真没觉得顾翊有多可怜，只是知道这事后，她难免对他有了几分改观。

　　颜楚原先以为顾翊不可一世的嚣张性格是家底富养出来的，没想到现实正好相反。

　　而寒门贵子可是比天之骄子还要稀有的存在。

　　所以得知了这种情况，他的轻狂做派现在落她眼里，忽然就反转成了人穷志不穷的典范。

　　颜楚看向顾翊的眼神不由多了点欣赏。

　　她的眼睛本就生得清澈澄亮，这样专注地不带敌意看人，铮铮铁骨都能为她折腰。

　　但颜楚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样有多危险。

　　怎么说也算有同窗的情分，顾翊觉得他有义务提醒，省得她以后也这样乱看其他人。

　　顾翊站在颜楚面前，微微躬下了身，男生黑眸深沉如墨，直勾勾盯着她，他嗓音掺了点哑:“同学，你今天的眼神，不太乖啊。”

　　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少年凛冽的气息如一张猎网，密不透风地将她拢住。
　　颜楚没料到他突然会有这样的举动，心脏霎时一缩，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疑心自己不小心表露出了居高临下的怜悯，颜楚别开了眼，尽量让心态恢复不知情的从前。

　　喝完杯里的水，静了静，颜楚不再看顾翊，她直接指了指藏书室的门，若无其事地问：“那个地方，我现在可以进去吗？”

　　女生话题转得生硬，声音却依旧清和。
　　顾翊喉结微滚，看着她耳后的红蝴蝶，他直起身与她拉开了距离：“随意。”

　　直觉告诉颜楚，这个地方变得有点危险了。
　　她端着水杯，旋即转身越过危险源往藏书室走。

　　颜楚今天穿了一双玛丽珍鞋，鞋跟有些硬度，在瓷砖地面踩出了风铃般的清响，纯白的裙摆随着她走动的步子在空中摇荡，弧度柔软而又迷离。

　　顾翊单手插兜站在原地，空气间残存着少女颈侧的铃兰香，他黑眸轻眯，呼吸了一口，指尖微微勾动，恍惚觉得这里面掺着诱人成瘾的致幻成分。

　　—

　　颜楚在藏书室待了将近一个小时，顾翊始终没进来，她离开照相馆前都没再见过他。

　　估计是去哪里忙着做兼职还债了。

　　回林宅的路上，颜楚靠在舒服的真皮车座里，望着窗外有些出神。

　　半道颜雪莲给她展示手机里刚选的结婚照定制品样片，颜楚这才收回了注意。

　　颜雪莲给她看的是一张民国风的照片，上面林忠贵穿着唐装，身材笔挺，很有名门望族的家主派头。

　　颜雪莲不吝好评：“你林伯伯这张拍得特有气质，有唐诚那感觉了。”

　　“好看，”颜楚从善如流，“不过，唐诚是谁？”
　　这名字有点耳熟，但她一下子对不上号。

　　副驾上的林忠贵笑道：“唐诚是我和你妈年轻时候很红的一个影星。”

　　这么一说，颜楚便有印象了，那貌似是个非常擅长演贵公子的戏骨。

　　“这唐诚也真是个传奇，”颜雪莲接过话头感叹，“我以前看过他的采访，才知道他长得这么贵气，曾经居然是个弃婴，一路颠沛流离长大的。”

　　“贵人有奇相，”林忠贵见多不怪，“唐诚这样骨骼优越的人，不管早年遭遇什么，命里都注定会大富大贵。”

　　闻言，颜楚眸光稍转，冷不丁想起了顾翊。

　　这人家境贫寒却一身傲骨，性情如此张扬不驯。
　　莫非也是唐诚这类命中注定有后福的大人物？

　　倏忽间，颜楚脑海莫名浮现出顾翊中年有为的模样。
　　彼时男人已白手起家，开拓了自己的商业帝国，坐拥金山银山，同学聚会豪气赞助全场，享众人目光艳羡。

　　偶遇到她，他执着酒杯坐在主位漫不经心问：“老同学，现在在哪高就？”
　　她生硬一笑不想说话。
　　却有人替她抢答：“顾董，她在给您打工！”

　　“……”

　　不懂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联想，颜楚皱着眉轻轻晃了晃脑袋，把这副奇怪的画面甩出去。
　　虽然只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但顾翊瞬间就失去了一个冷感少女珍贵的悲悯。

　　—

　　周末转眼过去，星期一早。

　　颜楚准备走进教室，甄自练拎着根扫把从杂货间门口跑来。
　　在她面前两米处紧急刹车，他气喘吁吁问：“颜姐，你会包礼品吗？”

　　颜楚：“我只会简单的。”

　　“会就行，”甄自练放松地笑了笑，“我准备给汤缘送本书当生日礼物，但还没包装好，我也不懂这些，你能帮个忙吗？包装纸我买了，和书一起放在桌肚里。”

　　颜楚微微点头：“今天汤缘生日？”

　　甄自练用手指比了个勾：“对，18啦！”

　　这日子好像挺重要的，但颜楚事先不知情，没准备有礼物。
　　经过这段时间短暂的相处，她也还不太了解汤缘喜欢什么。

　　走回教室，颜楚决定看看甄自练送的书做参考。

　　她放好书包走到后桌去拿东西。

　　把礼物取出来，看到封面，颜楚的目光停了停。

　　这本书，不，准确的说是一本写真集。

　　封面有个穿着英伦风背带裤的小少年，角落是专门设计过的花体签名，若非见过原版，颜楚都认不出这写的是“颜昊天”。

　　在这里见到堂弟，颜楚意外也不意外。

　　颜昊天是她三伯父颜利群的儿子，和她不同，这小孩天生热爱镜头，享受被人追捧，特别喜欢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感觉。加上颜昊天亲妈方悦是一家著名传媒公司高管，所以更有条件把他往明星方向培养。

　　这几年，颜昊天会在假期接触一点演艺事业，半年前他因为参演了一个当红歌星的MV，人气大涨，如今才十一岁的他各种社交账号的粉丝都过百万了，妈粉，姐姐粉规模庞大可观。

　　颜楚知道应该送汤缘什么礼物了。

　　帮甄自练包装好了写真集，她随后给颜昊天发了条消息。

　　颜楚：【天天，今天有时间的话出镜帮我录个祝福视频？我有个喜欢你的朋友过生日。】

　　三伯父一家也定居在南宜，颜楚来到这之后，颜昊天不时会来找她玩，颜昊天是独生子，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他们两人虽然有年龄差，关系倒处得不错。

　　颜昊天很快回复：【好呀！】

　　颜楚没想到这么快会收到回信：【你今天起这么早？】

　　现在还是暑假期间，小学生颜昊天通常都要睡到十点才醒。

　　颜昊天：【我待会要去拍广告！】

　　颜昊天：【姐姐你下午多少点放学，我想顺路过去看你。】

　　颜昊天：【还可以当面祝你同学生日快乐。】

　　那算是两全其美了，汤缘应该不会拒绝这个礼物。

　　颜楚：【我五点半放学，你过来了直接打电话。】

　　颜楚和颜昊天约好见面不久，汤缘便喜气洋洋地走进了教室。

　　颜楚放下手里的书说：“生日快乐，礼物晚点给你。”

　　汤缘站在桌边笑眯眯地：“不需要礼物啦，每天一转头就能看到你这张脸，我已经是得到无价之宝了。”

　　颜楚长翘的眼睛微微挑起，像飘落在水面的桃花瓣：“你太夸张了。”

　　“不夸张，我真心的。”汤缘捧着她的漂亮脸蛋，怎么看都不觉得腻，正好余光瞥见路过窗外的顾翊，她一时兴起把人叫住，“翊哥，我同桌超好看的，对不对？”

　　颜楚眼睫微顿，过两秒，她听见少年笑了声，声音很轻，混杂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出了一种不以为意的散漫。

　　顾翊没说话，他置若罔闻地继续往教室后门走。

　　汤缘瞅着顾翊这云淡风轻的做派，嘴角忍不住抽搐。
　　她心道，你就使劲装吧，有这样绝的女朋友，都不知道偷着乐多少回了！

　　临近早读，甄自练打扫完清洁区回来，颜楚转过身和他对了个眼神，微微动唇无声说：“礼物在桌肚里。”

　　甄自练感激地拱了拱手，本来想道个谢，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冷不丁瞅见边上一道凌厉目光。

　　顾翊的虹膜颜色很深，不苟言笑时眼神自带压迫感。
　　甄自练感觉被这目光无形抽了一鞭，他立马坐直。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么和颜楚交流略显不妥，为了避嫌，甄自练顿时收敛起表情不再看她，他转而扭头朝顾翊赔了个狗腿的笑。

　　顾翊长腿踩着桌底横杠，明明坐姿松懒，偏也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瞥了眼隔壁这无事献殷勤的谄媚表情，他拖着音问：“干什么亏心事了？”

　　甄自练马上拍胸膛自证：“没有，绝对没有！”

　　急切的样子充满了做贼心虚的嫌疑。

　　顾翊轻哼了声，倒也没兴趣深究，反正不管怎么样，他这人最后都不可能吃亏。

　　顾翊懒懒打了个呵欠，摊开一套卷子，他习惯性拎起支笔转着：“你最好没有。”

　　甄自练干干地笑了笑，见顾翊没再计较，他长长松了口气。

　　戳开手机备忘录，甄自练吃一堑长一智，主动添加了一条自省警句——

　　【禁止私聊大佬女友！】

　　写完，觉得还不够精准，甄自练又编辑修改了下，最后定稿——

　　【禁止私聊占有欲爆棚的醋王大佬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