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诗》亓乐

14、反转

　　只有两人的教室，弥漫在黑暗里的都是少女细绵绵的喘息。
　　顾翊衣服还松松拎在手里，要不是切切实实隔着几米距离，她再这么喘下去，给人看到就真说不清了。

　　顾翊抓起T恤往身上套，堪堪回神的颜楚嗖地移开了视线，她代表文明发声：“你在教室里为什么不穿衣服？”

　　“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进来？”顾翊把湿透的球服收回包里，不紧不慢地反问。

　　他从容的语气理直气壮极了，颜楚一时都无言以对。

　　等会不见她开口，顾翊照了照贴在储物柜上的一面镜子，里面的少年帅气依旧，他牵起一边唇角，淡定说：“所以，这只是意外。”

　　“那你也不该在这里换衣服！”颜楚据理力争控诉。

　　顾翊抬指拢了拢汗湿的额发，抻平衣摆，他轻啧了声：“看都看了，你还想怎样？”

　　“……”

　　说得好像他被她占了便宜似的。

　　这么倒打一耙，本来就没复原的同学情雪上加霜。

　　不想再和这种混球说话了，颜楚细细咬住一点唇肉，她转身打开了灯。

　　啪的一声，教室恢复明亮。
　　光线驱散了黑暗里许多说不清的东西。

　　颜楚尽量无视其他存在，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
　　弯腰摸了一会桌肚，她没找到手机，蹲下又看了眼，也没见在里面。

　　“如果你找的是会振动的东西，或许可以看一下柜子。”顾翊靠在储物柜前，看着她慢悠悠说。

　　颜楚将信将疑地往后头走，想抽开自己的柜门，然后突然发现上了锁，她从包里拿出钥匙，才蓦然想起，手机是今天上体育课那会锁进去的。

　　还好没有弄丢，颜楚打开了柜子。
　　取出手机时发现不久前有一个未接来电，看号码像是骚扰电话，她没反打回去。

　　颜楚拿好东西就想走。

　　倏然，顾翊高大的身体转过，整个人霸道地拦在了她面前。

　　男生刚运动结束，额发被汗水浸得微湿，黑漆漆的双眼亮极了，他身上还烘着热气，这气息像被太阳暴晒的海平面，充满了波光粼粼的阳光味道。

　　颜楚呼吸微屏，有些不明所以地抬眼，她目光里透着疑惑。

　　顾翊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子形状的玩意，递了过来：”给你。”

　　这又什么东西？
　　颜楚抓着书包带，没伸出手接。

　　看出她的提防，顾翊把东西托高了点，放到她眼前：“没有坑。”

　　男生手心的包子白白胖胖，外形挺可爱，但这还不足以打消颜楚的警惕。
　　有那些怪味糖的前车之鉴，对他给的东西，她条件反射地会多几个心眼。

　　“这是给你用来释放情绪的。”顾翊举例，“比如，看我不爽的时候。”

　　说这话时，男生眼神专注，语气也算得上真诚。
　　颜楚想不到他会这样破冰，她也不是不依不饶的那种人，顺势就给了个台阶下。

　　颜楚从顾翊手上拿走包子，放在手心试探捏了捏，手感软软糯糯的，还真有些解压。
　　她无意识地微微弯了弯唇。

　　终于把人哄好了，顾翊嘴角一松，趁势说：“那个，今天——”

　　颜楚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但她拒绝旧事重提，她直接打断：“不用解释，我没生气。”

　　听到这话，顾翊眉梢微扬，他往前倾了倾身，旋即追问：“那为什么不回纸条？”

　　两人对向站着，从后面的角度看，男生像是拥住了她。
　　颜楚玩着包子懒得解释，她随口说：“又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原因，就像你给我那些破烂糖一样。”

　　顾翊唇角挑起：“我那些糖可不是没有理由。”
　　颜楚完全不以为意：“还能有什么正经理由。”

　　“因为想看你的反应，”包子在少女的小手里被反衬得膨胀了不少，顾翊低睫看着她捏包子的细白指尖，他喉结滑了滑，“你，表情明显的时候，比较可爱。”

　　可爱？听到这前所未有的评价，包子差点从颜楚手上掉下去。
　　她眼睫毛晃了晃，对这突如其来的赞美有点接受无能。

　　颜楚两只手攥紧了包子，目光茫然费解。
　　但很快，因为回想起对顾翊的定位，她便为这话找到了缘由。

　　水仙还是那个水仙，顾翊难道以为赞美别人就一定能被反夸吗？

　　想得美了，她偏不让他如意。

　　没给其他反应，颜楚红润的嘴唇缩成了樱桃似的小圆，她只淡定地哦了一声：“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顾翊下颌微收，忽然别了开眼，默了两秒，他才效仿她说：“你的体力，真的是破烂啊。”

　　“……”

　　这话有些风牛马不相及的。

　　但也可能是因为直至此刻，颜楚爬楼梯的后遗症都没完全平复，她呼吸仍旧带着微喘。

　　就事论事，这体能确实很差劲。
　　不过颜楚并不以为耻，她更不会内耗：“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言下之意错不在她，是他见识太少。

　　顾翊向来遇强则强，他扬了扬眉，突然又不太安分了：“我就没有短处。”

　　“……”

　　看吧，非要还击一句，水仙果然是水仙。
　　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吹自擂做铺垫。

　　颜楚一言难尽地瞥着前方少年：“那你就自己继续在这长着吧。”
　　说完，她直接绕过顾翊往教室外走。

　　颜楚没走几步，身后突然啪的一声。
　　教室灯光熄灭，身高腿长的少年没两秒就赶了上来。

　　和她并排之后，他们两人中间只隔了半臂的距离，而且节奏一直保持平行。

　　这明显是刻意制造的结果。

　　颜楚以为顾翊还有话要说，可直至出了教学楼，他都没开口。

　　不知不觉间，天上的月亮躲进了云层，地上的人影隐没不见，只有墙角的两只小野猫仍旧纠缠在一起，黑影重重，亲亲密密。

　　都快到校门了，还不见顾翊说明来意，颜楚只好主动问：”你还有事?"
　　“算是吧。”顾翊食指勾着金属钥匙，模棱两可地说。

　　颜楚侧目看去，夜色里，少年棱角分明的五官愈发显得深刻。
　　男色纵容很有看点，但并没有影响她的态度，颜楚依旧单刀直入：“什么事？”

　　“我怕黑啊，”高高大大的男生歪头一笑，他丝毫不脸红地说，“而且像我这样秀色可餐，独自走夜路是很危险的。”

　　“……”

　　再看了顾翊两眼，颜楚无言以对地移开了目光。

　　今夜，在绝对的自恋面前，她甘拜下风。

　　—

　　周六早上五点半，颜楚的生物钟一如既往把她准时唤起。
　　洗漱完后，她习惯性地下楼准备倒杯温水喝。

　　家里长辈都还没醒，屋里静悄悄，颜楚轻步往厨房走。
　　路过客厅时，忽然，透过落地窗，她发现院子里有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鬼祟身影。

　　颜楚定睛一看，认出那像熊样的浑圆体型，居然是有段时间没回来的林亭。

　　可在自己家里，林亭的举止为什么像盗贼一样偷偷摸摸？

　　颜楚的这个疑惑，在吃早饭时终于得到了解答。

　　早上七点半，颜楚和颜雪莲坐在饭桌边，迟迟不见林忠贵的身影。
　　管家张叔正好从外头回来，颜雪莲便问：“老林不是去酒窖拿东西吗，怎么去这么久？”

　　张叔说：“林董有几瓶珍藏酒突然不见了，他还在查监控。”

　　”忽然不见了？“颜雪莲眉心微皱，家里出现物品遗失这种事可大可小，最好还是不要掉以轻心，“那我过去和他看看。”

　　叮嘱了颜楚先吃早餐，颜雪莲就出门了。

　　颜楚吃完面条，看着空空的碗，她忽然想起了劳菀菀，然后电光火石间，她就意识到形迹可疑的林亭今早做了什么。

　　林忠贵不见的那些名酒很可能和他有关。

　　早上林亭之所以是那副偷鸡摸狗的样子，大概率就是因为他把林忠贵的藏品拿走了。
　　为了给劳菀菀庆生。

　　颜楚记得，上回劳菀菀来林宅时，她无意中听见林亭问劳菀菀生日派对想怎么布置。
　　劳菀菀当时嗲里嗲气地撒娇说：“除了你什么也不需要呀，但如果有几瓶好酒也不错呢。”

　　林亭对她脾气很差，但对女朋友却几乎是百依百顺。
　　所以为劳菀菀偷亲爸珍藏佳酿这种事，他多半做得出来。

　　颜楚并不爱以貌取人，也不想妄下决断。
　　可她总在劳菀菀身上感受到那种类似她亲妈的拜金气息。

　　在知道劳菀菀背地里诋毁她之前，颜楚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
　　只是她不爱说人闲话，所以一直没提。

　　但劳菀菀最近的劣迹实在有点多，颜楚想，如果她能找到证据证明劳菀菀确实脚踏几条船，那真就不能继续视而不见了。

　　稍加思索，颜楚最后暂时没插手这事，吃过早饭便回了房间自习。

　　写作业到闹钟铃响，将近十一点，要准备和颜雪莲他们去照相馆了，她才停笔开始换衣服。

　　颜楚从衣帽间里找了件林忠贵安排人给她购置的裙子，在住进这里前，林忠贵就已经准备好了许多新衣服给她，几乎都是裙子，绝大部分吊牌都还没拆，一看标志便知道价格不菲。

　　这些衣服颜楚平时上学不会穿，今天难得和林忠贵一起出去，她总该领个情有所表示。

　　平心而论，作为继父，林忠贵对她真算不错的，至少比那个只知道从她身上吸血的生父要好得多。

　　所以颜楚心底还是比较尊敬这位长辈的。

　　她从琳琅满目的衣服里挑了件最简约的白裙，挖方领的收腰设计，腰部有一段装饰绑带，设计清新得体又不至于太高调。

　　换好下楼，颜雪莲和丈夫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
　　两人难得看到她不穿休闲服，都眼前一亮。

　　林忠贵揽着妻子的肩膀，竖起了一根成功男士酷爱的大拇指，朗声笑说：“小楚人如其名，真是楚楚动人啊。”

　　颜楚扬唇微微一笑，表情淑雅含蓄，内心毫无波澜。

　　—

　　照相馆离明御庄园不远，甚至用不到上学这么久的时间就到了。

　　院子里有两栋楼，主楼是一幢两层半的独栋，外墙灰白，墙面有大块的落地玻璃，整体构造像一台相机。
　　旁边还有个像胶卷带的附楼别馆。

　　设计挺有创意，颜楚多看了两眼，然后她忽然注意到悬挂着的门牌写着“椿也照相馆”。

　　颜楚记性不错，顾翊当初给的名片她虽只看了眼就收到抽屉里了，但这会还是轻易能记起这就是他兼职的地方。

　　“怎么了？”见颜楚忽然慢下了脚步，颜雪莲转过头问。

　　“没事，”颜楚收回视线，跟上他们，“只是觉得这里的房子设计有点独特。”

　　林忠贵在一旁笑说：“这的老板是个艺术家，他有时也住在明御庄园。”

　　颜雪莲附和：“里面也挺好玩的，你待会不用跟我们选，可以自己去逛逛。”

　　林忠贵接话：“是啊，二楼还有间藏书室，小楚你待会可以去那看书，等我们忙通了再接你一起回家。”

　　颜楚原本对照相有关的事就不感兴趣，闻言顺水推舟地应下了。

　　三个人进了接待大厅，林忠贵问前台：“你们这的藏书室现在如果不用来拍摄，可以给我家小孩过去待会吗？”

　　前台笑容热情得体：“当然可以，请各位稍等，我找位同事陪她过去。”

　　颜楚简单环顾了一圈，感觉这栋楼的内部结构不算复杂，她拒绝了别人带路：“不用，你告诉我大致位置就行，我自己过去。”

　　“好的，”前台双手递过了一张照相馆的平面图，指着一个位置说，“您在这乘电梯上二楼，出门左转到尽头就是了，房间门口贴有标识。”

　　颜楚道了声谢，工作人员带颜雪莲他们去选素材后，她便按着指示去了二楼。

　　照相馆里没太多弯弯绕绕的设计，颜楚走出轿厢，很快确定了藏书室的方向。

　　走去的路上，她忽听见附近房间传出两道男声，其中一个人的嗓音很像魏喜多。

　　“阿喜，你这衣服有点好看哦。”
　　“有眼光！砍夕夕九块九三件包邮，经典秒杀爆款，一般人手速抢不到。”

　　“这么强？那你这哪来的。”
　　”翊哥送的。”

　　“没搞错吧，你翊哥都穷得叮当响了你还要他的衣服。”
　　“我爱翊哥，翊哥爱我，兄弟情感天动地你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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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楚脚步轻慢地挪着，下意识去想不小心听见的这话。

　　翊哥，他们说的好像是顾翊。
　　可是，穷？他难道很穷吗？

　　颜楚是没见过顾翊炫富，可依他那桀骜放浪的性情，看着就不像贫苦人家出身的。

　　照相馆这会人不多，廊道里不见有其他顾客。

　　思忖间，颜楚再往前再走了段路，然后又听见有交谈声从前方传来。
　　是有人正开着免提在打电话。

　　听筒那边的背景音歌舞嘈杂，此刻说话的男人嗓音粗哑，疑似正在娱乐场所寻欢。

　　“七月你干了29天，底薪提成加起来算八千，合上建网站的酬劳三万，扣除前期还的，你总共还欠我九十万。”

　　这端有人轻啧了声，他语调很是散漫：“知道了。”

　　懒且从容的话音飘浮在幽白廊道里，无端营造出了午后街角清吧的悠闲情调。

　　似乎是交谈不欢而散，这话之后，颜楚没再听见其他声音。
　　她走出了长廊，到中厅时下意识往之前的声源处看去。

　　然后瞥见了窗边的一道人影。

　　浅金色的阳光穿过玻璃一角，细细碎碎流洒在他颀长的身上，像一层电影滤镜，镀出了些许不真实感。

　　颜楚脚步一顿，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
　　视野里的男生随之变得更加清晰。

　　少年朗眉星目，两条长腿闲闲摆着，正侧坐在窗台上看手机，他嘴里咬着根白色细纸棒，乌黑的额发微垂，神色懒淡不经。

　　须臾，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存在，他抬眼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