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神谈恋爱犯规吧》荒糖尘

17、江湖骗子

　　飞火漫天，险险掠过那些事不关己的人群时，姬游尘并非在思考自己将要对此施加如何的惩罚。
　　而是用尽同他被封存已久、适才醒来的全部慈悲，规劝自己务必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从而避免神明对人类的警示，转化为某种天降的灾难。

　　洛唯很清楚，也许那一刻的姬游尘，才是真正为神般无挂无碍的他——
　　带着笑颜的慈悲面，和自骨子里流露后加以掩饰，又无意间探出眼底的嘲讽。

　　那是高纬存在基于众生平等的理解下，对掠夺者无法抑制的不屑与怜悯。

　　惊呼声响彻在洛唯的耳畔，她被肉眼不可见的空气罩层覆盖周身，无法触碰到那些带来恐惧与震慑的火星本身。
　　这场小有预谋的报复开始前，咿呀学语说着不文明的孩子已经被妈妈带离此处，而此刻四下逃散的人群看似危险，却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惜扔掉烟头的父子，就不抵看客般如此幸运了。

　　燎热灼舌的瞬间，父子二人同时向着灌木树枝的方向吐着唾沫，然而试图缓解突然袭来的疼痛后，又仿佛驱赶晦气似的，大口咳了几块浓痰。
　　灰白夹杂着青绿的黏液覆盖在叶片上，滴落在本就不够肥沃的泥土里。

　　原本的剧本安排里，警告到这儿也就结束了。
　　但这种来自高等生物潜意识里，对于所谓低等生物的肆意支配，忽而让姬游尘心下增添了几分不爽。

　　唾液由人体这个高等生物制造，属实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却也不可避免会在依照人类意志离体的某时，转而成为被嫌弃的垃圾。
　　于是下一秒，那些带着焦油味道的垃圾，在远处的风短暂运作过后，再次回到了这对父子的脸上。

　　风骤停，火消散。滑稽这个词恍若幻化出实体，清晰而鲜明的显现。
　　不得不说，若是和先前沉默而麻木的场景相比，这一幕反倒更具有生机。

　　可低头不经意间瞥过灌木丛，洛唯只看到了方才因为没有完全熄灭的烟头，导致现下烧伤未愈，还新鲜露着焦化层的树木根部。
　　人类的身躯所限，她听不到植物的惨叫，不承想因为有着已经为姬游尘所唤醒的灵魄，她在注视着这片不会流血的伤口时，居然也会感受到。

　　那些来自植物愤怒与无助的情绪，以及它们对这件事情习以为常，已然认命的无力感，就这么不由分说地笼罩了洛唯。
　　在姬游尘察觉到这一切，触碰她的脸颊之前，洛唯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呼吸停滞了许久。

　　如同从漆黑的海底上浮到水面，她与植物的共情被切断，无法自控的疯狂呼吸汲取着新鲜空气。
　　洛唯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这些，是否只是姬游尘作为万物的冰山一角，但此等情形里，那句“奉还一次”居然仅仅是指几分之一的奉还，就足以让她理解何为“宽恕”。

　　故事的插曲，通常都不会太久。
　　待到风平浪静之后，人潮退去换了新来，吃过教训的父子虽然不知缘由无处发泄，却也兀自骂骂咧咧地离开。

　　其实凭借对人类的了解程度，姬游尘能猜到。即便来这么一遭，他们也只会觉得倒霉，并不会理解倒霉恰恰是因为自己低下到已经无法定级的素质。
　　然而醒来后堪称满目疮痍的万物生灵与自然环境，实在是匪夷所思到由不得他忍耐。

　　可惜的是，除了隐隐哭泣的灌木丛，本场故事当初所有被动参演的人员，都会在时间作用下，慢慢遗忘。
　　那些神明隐忍权衡后的警示，不过是件哪怕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都无法多获得几句话的意外。

　　乞求着神的庇护，却又肆无忌惮伤害着神所爱的事物。
　　从古至今，人的狂妄与贪婪，和限定的善良一样，是唯一不曾消失的特性。

　　晴朗的日子，是不该剖析人性的，这么深刻的话题，大多要留到午夜睡前进行思考。
　　太阳跃出地平线之前，人只需要在抑郁和发疯之间反复横跳几次，最后总能因为想不通，顺利的胡乱睡着。

　　抬头给姬游尘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洛唯有意想把这件事在他思维里简化成恶作剧。
　　拽着某位郁郁寡欢的神快步前行，她还是控制不住与植物共情后，遗留情绪的发散，更何况身旁还有个碎碎念。

　　“灭绝又生，生而复绝，次次如此。”

　　“往往都是环境变换毁灭了生灵，唯有此番，生灵进化出了哲学思维，却自行加速着环境的毁灭。”

　　“不过千年而已，我历经这万物周而复始，已然不知多少个千年。”

　　“为什么独独人类对自然的迫害，达到了这种地步？”

　　“人既是寄生于自然，为何不能留有余地，偏偏要赶尽杀绝？”

　　“……”

　　她想说，或许毁掉这一切的不是人类，又或者，不完全是人类的存在本身。
　　而是长久身处于食物链顶端所产生的优越感，是独属于进化幸运者的傲慢，在蚕食地球。

　　“我不知道。”
　　沉默良久，洛唯终于还是咽回了答案。毕竟她所拥有的认知偏离正常生活，本就无法以寻常的视角去看待一切，如果站在上帝视角去评判人世间……
　　于姬游尘的身份而言，这简直无比合理，但于她而言，又自认为不伦不类。

　　大道伊始至今，世间只有两位创世神。没有先例，没有范本。
　　没人知道当时巫无迹的律令，与姬游尘的生机之力是如何相互抵消的。

　　在那场献祭后，洛唯就这么带着七拼八凑的魂，依靠那副神明自己剥离出的灵魄，以某种超乎六界避过八荒的形式，独自漂流了上千年。
　　残酷的是，除了始终醒着的巫无迹外，无人能感知到她。

　　也就是说，姬游尘拼尽神力救下的她，在重新为人前的无数个夜晚，都在作为彻彻底底的透明人，痛苦徘徊于碑陵山周围。
　　当然，这事儿姬游尘不知道，洛唯也不打算说，无可挽回的痛苦会加倍锋利，成为他向内刺去的刀。

　　她有意识，却囿于无法客观存在。正因如此，那些无法诉说的、积累了千年的悲观，导致了与生俱来的极度厌世。
　　她甚至分不清某些自己并不认同的快乐，是否本质上来源于对世界的厌弃；对人类的定义，是否存在着某种唯心太久而跨越客观的优越感——再以此为滋生的土壤，形成了傲慢本身。

　　“不要想，洛唯。”

　　敏锐感知到她的不对劲，姬游尘眼眸微眯，忽而停步。
　　一道直接作用于灵魄的命令下达，轻声唤过名字，他趁着对方被强制抽离情绪还没站稳的瞬间，顺势将人扯到了怀里。

　　“不要看，不要执着。”

　　“我知你与万物生灵共情会困惑，会虚无，会执着于给自己与这世间的一切做个定义或是区分来证明存在。”

　　“相信我，你现在的所思所想我都经历过，所以集中精神，听我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记住，一定要记住，”姬游尘缓而轻的抚过洛唯枕骨，最终将指尖落在那份契约的印记上才道，“这句话在未来的某一天，你还会用的到。”

　　后来的十几分钟里，两个人一路走走停停。
　　花草过眼，各怀心事又不得不佯装轻松，几个回合拉扯下来，累的洛唯在心里高呼救命。

　　终于，在奇异的气氛快逼疯她之前，某处传来的浑厚声音叫住了他们俩：“帅哥美女，我看你们颇有渊源啊！来，我免费给你们算一算，怎么样？”

　　好消息，能够打破莫名氛围的勇士，在这一刻就是救星。
　　坏消息，勇士是摆摊算卦的，而他们俩……两个人里凑不出一个在地府生死簿上挂了名的。

　　还没等洛唯回绝，姬游尘倒是快步先走了过去，随便找了个空地坐下。
　　他向来对洛唯藏不住话，现在为了计划三缄其口实在难受，刚才化解洛唯对于万物的执着，差点又说漏了嘴，这会儿正需要人来打岔。

　　两个真实身份令人窒息，足以让生在科学时代的现代人，连夜拜过所有已知神明的存在，就这么在简陋的摊位前落座，双双期待看向那位中年先生。
　　你最好是个江湖骗子，洛唯心想，不然我就得替你到处找速效救心丸了。

　　“这位小兄弟，”中年先生折扇一摆，轻啧一声，“你这长相是大富大贵的模子，却是个六亲无缘的命，看不到姻缘，不如买我这……”

　　“不必，我算是石头缝里蹦的，姻缘也不归月老管。”
　　姬游尘面不改色，看似胡说八道，倒是句句实话。

　　中年先生不再理会拆台的姬游尘，仔细端详了洛唯一会儿，紧皱眉头翻看了几眼手机，不知道的还以为遇到了什么稀世难题。
　　可紧接着他这折扇不摆了，干脆啪嗒一声用力合起来道：“小姑娘，你与那许页乃是神仙下凡历劫，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此女是我的人，哪来什么许家？区区宵小之辈，也敢觊觎。和我抢人也不先问问自己玩不玩得起那条命，说到底……最不济我也能熬死他！”

　　某人破防掀翻折扇，一通不喘气的输出，也不知是说给对方，还是说给自己的安慰剂。
　　被姬游尘气呼呼地拽起来前，洛唯余光扫过江湖骗子的手机，页面上适用于老年人的超大号字体写着“洛氏孤女洛唯最新照片”和“洛氏联姻预测”。

　　江湖骗子眼力挺好，但马屁拍错了。毕竟许页的许，在今天的姬游尘这里，堪称眼中钉、肉中刺。
　　谁要是说许页能追得上洛唯，那可比指着姬游尘鼻子说他追不上洛唯都难受。

　　事不宜迟，连算卦的都知道洛许两家世交适合联姻，姬游尘左思右想，试图找出个彻底断她心思的理由。
　　望着沉默不语的洛唯，他蓦地想起那日因为打游戏时组队语音太闹腾，随口扯了句话多易破财，结果那几个活宝整个晚上都安静如鸡的事——

　　“洛洛，我身为你的小神仙，对你的姻缘必定比那江湖骗子上心。”

　　“我方才认真卜了一卦，你与那许页姻缘相克，散了吧。”

　　“不然破财。”姬游尘认真脸。

作者有话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出自《金刚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