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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衔尾蛇 ...

  •   衔尾蛇
      他喊她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回答。
      后知后觉,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
      六天之界着实无聊,银鍠朱武不肯呆在弃天帝的神殿但又走不出去,四处走走看,弃天神殿很大很空旷,堕落之神在神座之上,光辉万丈,对他的冒犯和无礼并不在意。银鍠朱武挨过几顿打之后也就不再上赶着找打了。
      空荡荡的神殿,除了他和弃天帝,一个吐气的都没有,所以那个声音出现的时候,银鍠朱武吓得跳了起来,挑枪直向,却在声音三寸前生生刺不下。他不认识的女神是光彩剔透的琉璃,面容在光辉下模糊不清。
      “本座来寻弃天帝。”女神的脚不沾染神殿的玉石地板,琉璃通透,发丝在空中飞舞,如一寸一寸的天光,银鍠朱武在那样的天光里看见了红发的女子。
      “他在那里。”银鍠朱武咽下涌上来的心血和心酸,冷冷道。
      女神看神座,挥了挥手,长袖水晶,流光溢彩,神座上的神明便化作幻相消失不见了,不对,银鍠朱武咬牙切齿,那本就是弃天帝糊弄他的幻相。
      女神低低叹息,从袖中拿出一粒金光石,道:“小子,此物代为转交。”
      “凭什么?”
      女神也不理他,金光石浮于半空,悠悠向前,那石头落在神座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女神转身离开了。
      银鍠朱武就要去追,被神殿的结界打回来,摔得很疼,爬起来就看见神座上圣洁的武神噙着笑看自己。
      “有趣吗?”银鍠朱武从牙缝里挤声音。
      “尚可。”武神把玩着金光石,“那是寸光,看守时间的女神。”
      “她找你做什么?”
      “吾儿,向父亲请教的时候要注意语气。”弃天帝起身,“否则,为父就要好好教你礼仪了。”

      弃天神殿没有人或者神来拜访,永远是明亮的天空,不知道过了多久,女神又踏入了弃天神殿,刚巧看见银鍠朱武吐血的惨状,女神叹息一声,晶莹光彩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圣魔元胎便再也感受不到什么苦痛了,身体轻松。
      “寸光,汝变得仁慈了。”武神这么对时间的女神说。
      女神掌中飞出一块小小的金光石,落在武神的掌心,女神讲,他是汝的血脉,亦是本座的造物。
      堕天的武神眯起眼睛,问,寸光,汝寂寞吗?
      女神讲:“我们不懂什么叫寂寞的。”
      稀里糊涂的对话结束在弃天帝丢下客人离开的时候,银鍠朱武赌了一把,上前问女神能否去她的神殿拜访,女神的脸上是固定了的冷酷。
      女神讲,可以的,只要汝能离开这座神殿。
      银鍠朱武不说话。
      第三次来的不是女神,是个男人,月白长发,立如剑光,行如剑走,双目澄澈,无敬无畏,银鍠朱武看见这样的武者,只想与他战个痛快。那武者捧着一个槐木盒子,道:“寸光让吾来送一物。”
      弃天帝看见这个人,好像看见了一个笑话。
      但是银鍠朱武可以出弃天神殿了,武者是个剑客,同他真的比试一番,也算旗鼓相当,战得痛快,二人饮过酒便是相识了,武者便带他去了女神神殿。弃天帝的神殿是严肃冰冷的,空旷森然,女神的神殿则冗挤的多,也黑暗的多,光辉的女神站在一条铺满宝石的光亮的河里,弯着腰似乎在找寻什么。
      那条河似乎很深。
      又似乎很浅。
      银鍠朱武看不见河水的源头,也看不见河水的尽头。
      “寸光。”武者喊。
      女神从水里抬头,望向他们,圣魔元胎看见她腰间有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是各色各种形状的宝石,女神提着那篮宝石朝他们走去,踏出河流,女神的琉璃裙并没有被水打湿,那河水,一滴都没有离开那条河。
      “汝,”女神顿了一顿,“同汝母亲真像。”
      银鍠朱武愣在原地。

      二
      每个男人生命里都会有一个特殊的女人,叫做母亲,男人躺在她的胸膛,含过她的□□,自她的子宫内诞生,她抚摸过男人的头顶,用水涤洗过男人的身体,她擦拭过男人的眼泪,听过男人的噩梦。
      她是家,是港湾,是臂膀和放开的手,是眷恋的目光。
      银鍠朱武还记得那双拿不起刀枪剑戟的手是如何教他不敢反驳的,她只要笑一笑,他的心就雀跃地要飞起来,她的眼睛弯弯的,装满仁爱和慈悲。
      “母后!”
      他含着泪扑进母亲怀里,母亲听他抱怨着伤口和父亲的严苛,白色的帕子裹着他的伤口,甜糯的糕点填着他的胃,母亲,他的母亲着了绣着大红山茶的正裙,赤红玛瑙宝石凤冠,金蝶上的红色宝石贴着红色的发丝,像凤尾蝴蝶落在红色的山茶花上。
      那是和他一样的红发红眸,明明是相似的眉眼,青梅却只会夸赞母亲的美丽,然后对着他又摇头又叹气,把他的脸气成和发丝一样的颜色。
      母亲的手是柔软的,但拍在他背上却那么让他安心。
      母亲轻声细语哼着小调,他就在母亲的怀里安睡去,嘤咛着母亲母亲,眼角还有哭过的红,母亲的红唇落在那样的红色上,她身上都是他说不出的香气,还有血的气息。
      母亲是瘦弱的,孱弱的,她黝黑的像一块冰冷的炭,红色的发丝却是炭燃烧的炙热,他也是那样的血一样的红色的发丝,母亲的眼睛和她流下的血一样艳丽。
      “母后!”银鍠朱武有些紧张,“您又受伤了吗?”
      母亲微微笑着摇摇头,血波荡漾,顺着母亲的视线,银鍠朱武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男人,男人的视线在母亲的肌肤上游走一瞬,又落在他身上,唤了一声朱武。
      银鍠朱武有些害怕。
      母亲将他揽在身后,软声道:“让他歇歇罢。”
      男人看向母亲,母亲身上的血腥气更重了些。
      男人说:“吾之血脉不可沦为卑弱。”
      母亲说:“他不会比汝强,他是汝同吾的血脉。”
      男人垂下眼睛,不语。母亲拍拍银鍠朱武的手,说母亲和父亲有话谈,你去找九祸和阎魔旱魃玩。
      银鍠朱武问自己会不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他说我想要个妹妹。
      母亲冰冷的、深色的脸上看不出脸红,只缓缓道,去玩吧。
      银鍠朱武跑出门,远远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的发丝挡住了母亲的视线和面容,他看不清,男人异色双瞳与他对上,银鍠朱武心中一惊,转过头。

      三
      银鍠朱武从回忆里榨出些画面,太久远了,他经历太多事情了,那些童年的事情他记不清了,但母亲的眼睛,母亲的发丝,母亲的面容,他临水照影,隐隐可窥见几分。
      女神说除了不要靠近河,其余的地方随便他们去。
      银鍠朱武道谢,有些急切地迈了一步,武者格挡他试图触碰女神的手,银鍠朱武也觉得失礼,垂下手臂,问:“您认识,母后?”
      女神的面容是流光溢彩的深渊,让武者留给他们空间,女神说:“本座创造了伊,当时为了束缚弃天帝,本座创造了伊,将伊送到弃天帝身边。”
      银鍠朱武哑然。
      女神看着腰间篮子的宝石,问:“汝可还记得,伊的名字和消逝时间?”
      银鍠朱武想不起来了,女神便不说什么了,又去了河里,银鍠朱武还是看不清那河里流淌的光亮是什么,母亲的事情,太久远了,他真的记不得了,那时候他忙着打仗和杀戮,很多事都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度过。
      银鍠朱武和武者饮酒,问武者的名字,女神的神殿有很多奇怪的空间,比起神殿更像一处原地,无边无垠,武者带着银鍠朱武走到了光亮之下,一边挖酒一边回道:“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瞻彼淇奥,绿竹青青。瞻彼淇奥,绿竹如簧。
      君子昳丽,品德良善,伟岸英武,倒也是合适的名字。
      银鍠朱武又想起了几个朋友,难免惆怅,淇奥观他沮丧,问何缘由,银鍠朱武思量,同他讲自己的糟糕事情,淇奥沉吟,道:“可以去仙山看看。”
      银鍠朱武愣了。
      “死者往仙山,吾曾见过仙山模样,但是不可靠近,生者是进不去那里的,汝尚算不得亡者,可能也进不去。”
      “淇奥兄可还记得仙山在何方向?”
      “吾只迷路时远远看过。”
      银鍠朱武若有所思,二人饮酒之后再比试,点到为止也是痛快,一来二去便是好几日,这里也没有时间规刻,走的时候寸光给了银鍠朱武一颗黑色宝石,黑曜石的颜色和光泽,银鍠朱武忆起那短暂的谈话,又回忆了母亲的模样。淇奥见他们似乎有话讲,很自觉地走远些等他们谈完再送银鍠朱武离开。
      他思索一番,问:“吾是弃天帝的血脉,那玄影呢?”
      女神道:“是伊同那具□□的孩童。”
      “……弃天帝,对母后动过真情吗?”
      “……不清楚,”女神含糊不清地回答他的问题,“本座只是创造了一个能牵制弃天帝的生命。”
      银鍠朱武也就不再问。
      武者带他回弃天神殿,路途很远,也不是很远,只是武者带着他找去仙山的路,找不到稀里糊涂摸回去的时候银鍠朱武是抗拒的。
      “吾儿,还不回家吗?”
      淇奥表示回头找你玩。
      银鍠朱武把宝石扔给弃天帝,犹豫再三,问:“汝还记得母后吗?母后不是魔吗,为什么女神会讲,母亲不是汝创造的?”
      “烬的身份是必要的。”弃天帝讲,“只是个身份,并不重要,烬是唯一一个能承受吾压制的女人,圣魔元胎的诞生必然伴随母体的消亡,但她不会死亡。”
      “母后不会死亡,那她是如何死的?”
      弃天帝不说话了。
      “吾记得,吾小时候见过汝,后来的父皇不是汝,母后知道那个人不是汝吗?”
      弃天帝的眼睫轻轻晃动,银鍠朱武握紧拳头,迎着弃天帝的视线,低下头,不敢直视,好像他还是那个反抗不了的孩子,哈,他不是孩子了,但依然反抗不了。
      “吾儿,汝交了新朋友吗?”
      银鍠朱武眉眼一跳,直接摆出攻击的姿态,然后毫不意外被教育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弃天帝把他丢在外面自己去了不知道哪里,银鍠朱武很狼狈地流着血,思考着母亲和弃天帝的关系。
      他想骂弃天帝神经病,既然与母后生下自己,为什么还要离开母后将母亲交给父皇。
      他问女神,女神说:“异度魔界的王,汝生父,本就是弃天帝的一滴血肉,虽生出念想,但仍是神之所出,本源流向而已,长河瓢水,虽不克,仍为本一。”
      银鍠朱武沉吟很久,问:“母后和父皇,相爱吗?”
      “从不。”
      银鍠朱武错愕。
      女神说:“本座讲是本座创造了伊,其实不然,本座并无创造再生的神力,伊的创造者是另一种可能,创造者讲烬是淡薄的,只有得到才能做出反馈,汝爱烬,烬便也疼爱汝,而弃天帝并没有在烬身上投映欣喜。”
      女神的面容是看不清的。
      “那为何有吾?”
      “弃天帝需要媒介继续创造圣魔元胎,那时能承受第一武神的力量的且能受控的,只有烬。”
      这就是指银鍠朱武的圣魔元胎了,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掌,女神问他可还有什么困惑,银鍠朱武一时想不出就问怎么去仙山,女神说只有亡者才能去仙山,弃天帝已复活你。
      “那您能顺手把吾毁去吗?”
      “本座不会与弃天帝为敌。”
      “……也对,您与弃天帝——”
      “因为打不过。”女神很认真,“若非是打不过本座也不会迫于太阳神而创造烬,也不会去捞石头。”女神的琉璃面容毫无动容。
      女神比划着。
      “本座是不会消亡的,灰飞烟灭也可再生,所以弃天帝可以随时把本座杀个百八十次再看本座慢慢恢复,汝懂吗?”
      只要有一口气就可以满血复活的圣魔元胎如鲠在喉。
      女神又去河里捞石头了,武者带银鍠朱武去看雪,极冷的寒地,看着有些眼熟。“此地极冷,赏雪也未免太过。”
      “此地有一铸剑者,”武者说,迈步向前,“吾曾讨一把剑。”
      “是何剑?”
      “被拒绝了,此次带汝前来,为汝寻一把趁手兵器。”
      “如此,多谢淇奥好友。”
      雪地,铸者,像极了他以前听的一个故事,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织铁为剑,在冰雪中比冰雪更纯粹的女人,眼中只有铁的女人。
      “冷滟。”武者念出那个名字。

      四
      烬是很多物品和祝福杂糅出的产物,因为创造出来的时候云朵遮住了月光,便是黑色的肌肤,一个不完整的造物,还未学习就被成长。她短暂的生命本该只有一段月光,但是掌管时间的神将她带走了,除了本源,再也没什么能伤害她,而时间的神早已看透她的命运。
      为了一个固定的可能,去引申无数的可能,为了早已固定的命运,去拨动别的命运。
      太阳神问:“汝保证能牵制弃天帝?”
      寸光回答:“不保证。”
      本该化为灰烬的造物等待着创造者说的死亡,那死亡却久久没有到达,造物看到了神,斑斓的神问她想不想活下去,但是造物连生死的概念都不明白,神带着什么都不明白的造物去开启造物的命运。
      神带着造物到了另一个时间,时间里有另一个神,高高在上,于是神问造物想不想造物的创造者活下去,造物看到了自己的创造者,创造者抚摸过造物的脸颊,那是造物最先的感受,造物全力朝着创造者奔跑着,挡住了毁灭创造者的力量。
      创造者和同伴跌在地上。
      造物不知道该怎么救创造者,但是造物不想创造者继续受伤,创造者看着造物,稚嫩的脸上还是惶恐。
      造物不明白,但还是知道这个世界就要被毁灭了,造物用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力量,划开空间,造物还不会说话,但是造物记得创造者的笑容,于是造物也就学着创造者那样笑。
      一道目光投向她们,那目光如有实质,穿透了造物的□□,带着造物的血,落进了创造者掌心,创造者爬不起来,创造者的同伴则努力朝造物奔跑,但是穿透造物的力量将她们摔烬造物划开的空间。
      力量过后,整个空间只剩下虚无。
      “寸光,”武神的有着混杂万物的声线,“汝想做什么?还——”武神看向造物,那目光划破造物的肌肤,几可见骨,“带着这个东西。”
      造物还学不会痛,她只是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伤口,看血肉骨骼慢慢恢复。
      “吾亦不想如此。”
      “呵,愚蠢的太阳神。”
      “此物与汝有关,用以牵制汝。”
      “如何毁去?”
      “情爱,汝之情爱。”
      造物迷茫地看着两个神决定着自己的归处。
      时间之神说:“如何,赌不起?”
      武神说:“呵,告诉太阳神,此间赌局,吾应了!这个筹码,吾也收下了!”
      时间之神看造物的创造者离开的缝隙,那缝隙已经愈合,这是无数可能里的一种可能,然后这个可能拼搏出了命运以外的无数种可能。
      武神的视线在造物身上留下创伤。
      时间之神对造物说:“还想伊活着,就陪着武神。”
      造物勉强能够理解,如果不想创造者出事,就要陪着武神,她能理解,也能接受,于是造物在伤害中走向武神。

      造物会微笑,像她的创造者一样微笑,但是造物不会对着弃天帝微笑,也不会对弃天帝说话,她的本源有一面镜子的碎片,接受什么反应什么是她的本能,弃天帝给了她伤害,她就回以伤害。弃天神殿,千年万年,一个堕神和一个不知道算什么的东西就不停地互相伤害。
      “伊能够伤害吾。”弃天帝说。
      女神说:“伊被创造出,便是什么都可以伤害的,汝是神,伊亦是。”
      “吾毁灭不了伊。”
      “伊与吾等是同样的。”
      “汝是讲有什么东西创造了神明吗?”
      “然也。”
      “汝的时间,当真趣味。”
      时间之神不说话,只是缓缓转动视线,投向那个在弃天帝掌心留下血痕的东西——一具森森的白骨,武神的视线消去了血肉皮囊。
      造物的唇舌还是不会发出声音,洁白的头骨眼眶内是空荡荡的黑暗。
      时间之神加速造物回复的时间,造物的皮肤是黝黑的,黑夜一样的颜色,红色的眼睛和红色的发丝,时间之神喜欢那样的颜色。
      造物看看女神,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武神挑眉,转瞬到了女神面前,缓缓抬手,掌管时间的女神就感受到粉碎的伤害,女神发出痛呼,那痛苦又很快停止——造物抓住了武神的手,替时间之神承受了那股力量。
      武神的手臂微微弯曲,激荡的神力摇晃神殿,女神的面容没有波动,缺失的半身在慢慢恢复,并没有血流出,女神看武神微微颤抖的手臂和造物穿透皮肤的臂骨。造物还不理解疼痛和创伤,造物只会映射女神对自己的仁慈,还有武神的绝不后退。
      武神的视线将造物伤的千疮百孔。
      “无用的废物。”武神说,再看向女神,“吾需要一个媒介。”
      “汝可用自己的血肉再造。”
      “太阳神设置了屏障,吾不可直接下界。”
      女神思量,道:“此算作弊,吾可让汝做的肉身下界,力量却会被克制,其次就是会生出思考,且会发生一些不确定的变化。”
      “汝是时间之神,吾要对吾最合适的变化。”
      “……吾明白了。”
      武神很满意,向女神说:“吾打算造一个世界。”
      女神不语,看看造物,造物还在看他们,女神道:“吾做公证者,此举可为。”
      武神有些动容地看看女神,女神的神躯在神殿的光明里五彩斑斓,女神说:“太阳神比汝更会找吾麻烦。”
      时间之神看向造物,时间是最不可改变的东西,但时间里又蕴含太多太多的可能,逆行的命运必将发生异变,时间之神看到了新生的命运,不可改变的命运。
      女神看到了造物的消失和造物创造的可能和无限延伸,女神抓住了一只蝴蝶,蝴蝶煽动了翅膀,那微弱的气流掀起了狂风。
      可能被说成可能,就是可能可不能。

      五
      银鍠朱武问寸光是怎么做到的。
      寸光说只是一种可能,她的掌心躺着两颗雪白色的卵石,指着一颗:“这是相见过汝等的冷滟,这是相同时间没有见过汝等的冷滟。”
      不同的选择会出现不同的可能。
      “淇奥带汝出现的时间里,汝并未与萧中剑交好。”
      这只是一种可能。
      银鍠朱武喉咙发紧:“那……是不是也有一个世界,吾、吾、吾与九祸——”未到伤心处,便已经哽咽,“吾与那些好友……”
      “那不是汝的时间。”女神说,“汝的可能已经寥寥无几。”
      银鍠朱武已经泣不成声,在某一个可能里,他守护了爱人和知己,他没有看着他们死在眼前,在他走不到的未来里,有着这么一个可能。
      他永远也达不到的可能里,她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是有着那样的可能的,但是他永远也达不到,寸光合起手掌,她是掌管时间的神,但她并不能更改命运,这些多余的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个可能里,也有可能寸光女神只是一个世界的可能。
      所有的命运都是可能。
      所有的可能都是注定。
      所有的注定都是命运。
      所有的可能里,有一个命运不受任何干扰地延伸着,那个命运没有这个注定,这个注定也只是一个达不到的可能。
      “能帮吾一个忙吗?”
      银鍠朱武眼泪汪汪。
      女神看看远处的武者,掏出一块奇形怪状的晶石:“这里是遇到吾之前的淇奥,去找伊,拖延两个时辰。”
      银鍠朱武不明白。
      但是银鍠朱武去做了,一身冷汗出来的时候,淇奥在找他。
      “现在汝可以找到仙山了。”女神这么说,“但是去了就出不来了。”
      银鍠朱武看着女神,略带惊恐。
      “朱武,”女神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这只是一个可能,汝不必多想。”

      可能是什么东西?
      造物不明白,周围的生命只教她知识从不给她任何情感。武神是这么命令的,所以造物对着伤害自己的视线总是没有情感的。
      武神创造了这个世界,异度魔界,他创造了一个世界,造物尝试着去创造了,造不出,她还不够明白其中的差别。异度魔界没有太阳,但有火焰,寒冷的朝露城,炽烈的火焰魔城,魔龙的身躯血肉。魔、鬼、邪,他们这么称呼自己。
      造物还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但是创造者写下过“火尽”,造物写下的时候,造物的名字就变成了烬。
      造物要学很多,他们说烬是个魔,造物还在理解谎言这个东西,造物理解不了,造物也不理解人和魔的区别,他们除了外貌和生活习惯外并无分别,烬学着变作孩童成长,学着做个战士,他们投射的有多强,烬映照的就有多强,这经常给她惹来很多伤害。
      造物,学会了生长和思考。
      从幼小无知道立如玉竹,造物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着自己的由来,镜中的容颜黝黑如夜,眉飞入鬓,丹色的眼睛不像火,像一团冰冷红色的的石头,着红衫轻铠,金鳞甲光,洇着血,她的血,今日对手的血。
      一招之差,造物失去追逐魔界之王的资格,她是一面镜子,只会回应对方的投映,但是在回应时能伤到她的目光伤到了造物的手,光影错落,气势如风,造物迟疑了一个眨眼的时间就被缴械了,对手也有些困惑。
      造物收了尖枪,不言不语,转身而去。
      “烬,”那个魔敲造物的门,“吾可否叨扰?”
      造物请魔物进入,伤口已经痊愈。魔物有着黑色的发丝和黑色的眼睛,面容并不如造物见过的神那样完美,右脸颊下有着一道伤疤,身长八尺,剑眉星目,是英武伟岸的好汉子。
      魔物看造物的衣角,十分严肃道:“带伤御敌,汝是瞧不上吾?”
      “并非。”造物解释,“这并不是比试前的伤。”
      烬的体质常常会出现莫名其妙的伤口,知道的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知道的,魔物的眉峰微微展开,像揉皱的湖面恢复平静,魔物的名字叫银鍠乱,现在已经是异度魔界的皇了,烬按照礼仪朝对方行礼,被扶住。
      造物的眼睛没有光。
      银鍠乱问:“此次,是吾一时运气,汝若是不服,可再比试一次。”
      烬说不必,“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那,”银鍠乱扶住烬左臂的手有些用力,“烬可愿与吾共掌魔界?”
      年轻魔物的脸上有着红霞,像极了火焰魔城的火,浅淡的唇抿成一条线,像菩樱山的樱花一样苍白。
      烬不明白魔物的投射,他们能被观察到的,烬可以回应,但那些更深的东西,在造物最适合学习的时间没有生命教过,造物做不到。
      烬说好,她想学习这样的东西。
      趴在她院子墙头上的和她一起生长的魔物发出他们自己说过“起哄”的声音,银鍠乱也笑起来,烬从那样的笑里察觉到了同造物主一样的欣喜,她无法回应。
      一道目光划破她的唇角,造物和银鍠乱都尝到了腥甜。
      魔物把这样的事情叫做吻,而这个吻吸引的目光划破了造物的皮肉,造物从伤害中察觉到了别的什么,那位神明有着事物挣脱控制的愤怒,这样的愤怒投射在烬的身上,烬却感到了欢愉,红色的石头一样的眼睛像是遇到水活过来了一样。
      烬摁住想后退的银鍠乱,欺身而上,把他推倒在桌子上,碍事的茶具被扫落在地上,叮叮当当,十分清脆。
      银鍠乱的眼睛有些荒乱:“烬……”
      烬撕开他的衣服,在圆润的肩头、修长的脖颈、精瘦的腰腹啃咬出一个又一个血的牙印,在旁观众魔的惊呼逃跑中扯下自己的铠甲和外衫,给银鍠乱瞧自己身上增加又恢复的伤口,一道目光划开烬的舌头,那蛇信一样的舌头就勾着魔物的舌头描绘完整的形状。
      “烬……”银鍠乱想起身,被烬按压了。
      雌性的造物压着雄性的造物,第一次压倒“他”,哪怕只是“他”的一个造物,也足够她发现自己的快乐,增添的伤口让她更加欢愉。
      总而言之银鍠乱捂着腰扶着墙一身血迹出来的时候弟弟好友都是震惊的状态,鸠槃神子吹了个流氓哨:“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就这就这就这???”
      银鍠乱也很不好意思:“烬……恢复比吾快。”
      好家伙你都够变态了怎么还有比你更变态的?
      鸠槃神子很自来熟地架住这位新皇,说,走,带你补补身体去。
      补剑缺十分熟练,带我一个。
      结果喝高了,烬去找,把三个都扔自己身上扛回去的。

      七
      弃天帝告诉寸光,“趣味”。
      寸光看他一眼,武神看她,她垂下眼,道:“不算作弊。”
      “当真?”
      “当真,大可不必威胁吾。”
      弃天帝笑出声,然后带着自己的力量下世去了。
      寸光:我谢谢你太阳神我谢谢你弃天帝,别让我逮到坑害你们的机会。

      淇奥被寸光吩咐去拉土,寸光在那条发光的河流旁边挖了一条分支,银鍠朱武也来帮忙,反正他没地方去,整日面对弃天帝总是会疯的,虽然在这里也分不清时间了,他终于可以好好回想以前了。
      银鍠朱武也问淇奥的母亲如何,淇奥只说不知道,淇奥说:“寸光神讲吾是一个造物,即是造物,便无肉胎父母。”
      银鍠朱武看寸光,目光赤果果写满谴责:“大骗子。”
      寸光用手挖土,那也不像土,不像银鍠朱武见过的任何一种材质,他这时候离那条发光的河流近了些,才发现那不是河流,是密密麻麻挂满宝石的光,一寸光一寸宝石。
      ……怎么说呢,有点像挂满卵的巢,银鍠朱武麻着头皮挪开目光,请对密恐友善一点。
      寸光给他一颗石头打发他让他回弃天帝那里,这次的石头是红色的。
      银鍠朱武问她,自己的母后是什么东西。
      “伊是造物,除了创造之物的来源便没有什么能伤到伊。”
      “母后是用来牵制弃天帝的,不可毁灭,那么,伊为何会消失掉?”
      寸光不语。
      “母后与父皇、与弃天帝,是真心的吗?”
      “未曾相爱。”寸光说,“未曾相爱。”
      “那吾与弟弟……”
      “银鍠玄影,算是烬和银鍠乱的儿子,银鍠乱被制造的时候便是残缺,因此银鍠玄影也是残缺的,汝,才是继承弃天帝的血脉和力量的完全产物。烬是被创造出的神,汝是两个神明的血脉,烬也是一个残缺的造物,银鍠玄影是两个造物的造物。”
      也就是说,弃天帝后来离开过银鍠乱。
      银鍠朱武心里很乱,他见过弃天帝的样子,也见过银鍠乱,他分得清那毫无疑问烬也分得清,但是烬还是为神明和魔物都诞下子嗣,因为她是个造物,她不理解这是什么道理,仅仅是朱武对母亲的爱让烬回应了母亲对孩子的爱一样。
      寸光解释道,烬接受和回应的情感是有标准的,首先是能够映射给她的,都是要足够纯粹或足够强大,她接收并回答照镜者的影像,只是不是所有生命都有资格在她面前留下影子。
      但是和弃天帝一样,烬可能并不怎么在乎他。
      银鍠朱武和银鍠乱,都只是弃天帝的延伸,她的视线,从最开始就被扭曲在了弃天帝身上。
      银鍠朱武脸上写满了苦大仇深。
      银鍠朱武抬头问寸光你是神不会和弃天帝一样忽悠我吧?
      寸光回答,本座忽悠你你也没办法啊傻崽。
      银鍠朱武气得磨牙。
      淇奥喊他吃西瓜,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但是银鍠朱武很愿意扔下寸光去吃西瓜。
      寸光看着他的背影。

      银鍠乱被夺舍,烬是第一个发现的,在异度魔界魔皇与魔后的寝殿内,她想要拧下圣魔元胎的头颅却被弃天帝压制着,武神的视线剐皮剔骨,一个扫视就划烂了筋骨,烬反抗不了。
      武神的手覆盖在造物的小腹上,皮开肉绽,被裹藏的器官像一座宫殿一样被抓在毁灭与再生的手中,烬的眼睛破碎的像被击打的石头,武神的声音随着血液一起敲打鼓膜。
      “诞下吾与汝的血脉吧,造物。”
      造物从弃天帝这里得到了毁灭之外的力量——创造。
      造物的指骨抓破武神的手腕,武神的血流进宫殿,她的肉被填进宫殿破开的墙壁,神的命令和造物的觉醒让那团血肉扎根在那宫殿里,逐渐成形。
      烬知道自己创造了一个生命。
      造物主对造物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弃天帝并不在乎异度魔界,创造者给过烬名字和爱护。
      弃天帝不再看烬,烬却有些迷茫,她问:“这个东西,是什么东西?”
      弃天帝思考片刻,道:“一个东西而已,不必在意。”
      烬点点头,躺平等待骨肉皮相的恢复,那个东西在她体内,扎根在她的血肉里。烬撕下一块自己的血肉,白骨森森的手捅进弃天帝肚子里,弃天帝并不抬眼看她,也没有疑惑,只是等烬放下那块血肉后坐在一边慢慢恢复伤口。
      弃天帝没有拿出那块肉,反正最后都会被圣魔元胎的躯体吸收掉。
      烬摸他的肚子,来来回回,再摸摸自己的肚子,大写的困惑。
      完全没有调用自己创造之力回应烬的屑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弃天帝起身说自己要去处理事情了,烬应了一声,没有要动的意思,造物除了战斗学会了思考,这让弃天帝感到趣味,烬不像以前一样他做什么就回应什么了。
      这很好。
      弃天帝不去看她。
      烬躺在血污的床榻上,她是异度魔界的王后,也是一个战士,她是王城最强悍的守卫,所以她基本不干实事,上有银鍠乱下有补剑缺,她大可做个摆设就可以,反正这个异度魔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
      烬闭上眼睛,手放在腹部,思考这个东西会在自己体内呆多长时间。
      “好碍事啊。”造物说,隐隐约约有一些不耐烦。

      八
      弃天帝比烬对这个东西更在意,甚至取了一个名字,叫朱武,烬的腹部大了起来,行动很是不便,气得拿安胎药砸弃天帝,进来汇报的补剑缺吓了一大跳。
      弃天帝垂眸不看烬,不理她,烬就拿枕头砸。
      弃天帝皱眉,却没有说什么不要闹,本来就是他骗着她创造这个东西,还不让她拿掉,烬做到了,作为回应,这个东西给烬的烦恼他理应一同承担。弃天帝也不急着去看道境如何,异度魔界还未真正地发展起来,侵略毁灭道境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神的漫长让他有耐心等待。
      比起和太阳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的关于毁灭人类的赌约,弃天帝更在意烬和自己创造的东西,他甚至有一种去问寸光这个东西未来的冲动,但一个东西,也就只是一个东西了,不必要大费周章。
      烬踢了他一脚。
      补剑缺吓得叫出了声。
      弃天帝不悦地看他,让他退下,补剑缺一头冷汗地离开了,出了门听见那个顶着他大哥壳子的神问自己的大嫂怎么了,大嫂只冷冷回道:“碍眼。”
      大嫂就是大嫂,一眼看出那不是我哥。
      神的视线范围并不受瞳孔限制,武神很克制不去看那个造物,也没有觉得不尊重,造物懂魔的礼仪但不会懂神的仪礼,她不懂,也不在意,所以无所谓。
      反正弃天帝也没打算尊重一个造物。
      烬很不耐烦:“不能挖出来吗?这东西压迫吾之腑脏。”
      弃天帝伸手,放在造物的腹部,那东西生长得有些快,较寻常魔胎快了三四倍不止,明明才一个月,已隆起肉胎,如此急速,怪不得烬不舒服。
      弃天帝输送神力恢复被挤压断裂的肋骨,没有宽慰一句话,许久未听到抱怨,细细感受,才发现造物睡着了,弃天帝就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着造物的醒来,像相识的千百年一样的等待,等待着造物醒来。
      东西在烬的肚子里只呆了八十一天,九九之数,是弃天帝掰断烬的盆骨,剖开烬的子房取出的,取出的时候已生出牙齿,大口咀嚼着脐带,头发分不清是烬的血染红的还是天生的,红色的眼睛比烬的眼睛明亮许多。
      烬气得把这个东西扔出去,还好弃天帝接住了,烬给自己正骨,把肠子和腑脏填回去,看背对自己拽着那东西的的弃天帝,更气了,走到正前给了一脚,下了死力气,弃天帝闷哼一声,也不抬头,把东西扔给补剑缺,银鍠乱名义上的弟弟。
      补剑缺手忙脚乱,劝慰烬去歇着,被烬一脚踹出去了。
      烬挖出自己的子房,塞进弃天帝身体里。
      “……”人的耐心是有尽头的,神也是。
      弃天帝睁开眼把烬扯开了。
      字面意义那种扯开了。
      后来补剑缺心惊胆颤问东西有没有名字,弃天帝说了朱武二字,补剑缺说银鍠朱武,烬就很高兴弃天帝不高兴。
      弃天帝让烬喂奶,烬问他怎么喂,烬摆弄自己的□□,怎么也不会,还是乳母颤颤手把手帮着,她也没有奶,就让朱武喝自己的血,觉得不耐烦了就喂弃天帝的血,补剑缺小声提醒她抱孩子姿势不对干脆丢给弃天帝让他抱。
      弃天帝思考了一下朱武成功降世的主要原因,没吭声。

      她不见了。
      他只是眨了下眼。

      烬学会微笑的时候,弃天帝的视线僵滞地在她脸上磨骨头,吓到了刚刚采花哄烬开心的银鍠朱武,那不是惊恐,而是惊忧,烬得到了被珍惜的情感,她温柔地抚摸朱武的脸颊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母后、母后——”
      鲜血攀爬黝黑神秘的肌肤,在神收回视线后又很快愈合,烬学着银鍠朱武的微笑也微微笑着。
      银鍠乱习惯了她的伤口,所以并不在意一个战士的身体,他爱她,尊重她,那么,就不太够珍惜她,爱情也就不够纯粹。那种不完全的残缺的爱足够坚定却不纯粹也不浓烈,细水长流渲染不够,烬接受不了那样缓缓地投射。但孩子对母亲的孺慕,源自于血脉,足够纯粹,赤子心最炽热,一眼就能看破。
      继从造物主那里得到的短暂的爱护后,造物终于从自己的东西里得到了第二份纯粹的爱。
      她得到了吃到的爱护和疼惜,银鍠朱武叽叽喳喳地拉着她的手为已经痊愈的伤口上药,包扎。肉乎乎的脸蛋撅着嘴吹气,扒拉着她的头发,给她喂糖吃。
      造物终于得到了应该得到的关怀和教育。
      从自己创造的东西那里。
      造物学会了做梦和喊疼,她拒绝了弃天帝,而武神看着她,想探究这个造物的思想,造物问他几时离开。
      “嗯?”武神发出困惑的声音。
      “吾要做个好母亲,而汝不是好父亲,让银鍠乱来。”
      神明觉得冒犯:“银鍠乱只是吾的部分。”
      “但是银鍠乱脱离了汝,不是一个躯壳,是生出魂灵的独立。”
      武神不反驳这件事,但是他并不觉得银鍠乱有资格教导自己的血脉,于是他拒绝了,造物拒绝他的拒绝,干脆地同神争斗,她没有学会阴谋算计,学会了躲避神的视线,这是很难的事情,武神的视线是没有死角的,造物尝试的下场救世把自己弄的血肉模糊的。
      弃天帝玩着洁白的股骨,那是月光一样的洁白,失去这一根骨头也不会妨碍已经学会再生的造物恢复,神明踩着造物的心脏,火焰琉璃一样的器官没有跳动,却炽热如岩浆。
      抽刀断水水更流,视线无论在那颗心脏上留下什么都像投石入海,兴波澜不荡平。
      弃天帝觉得趣味,闭上了眼睛,造物一口咬上神的喉咙,神明久未经历的痛苦让神明思量许久,他觉得趣味,没有去阻止,随造物去了。
      造物的牙齿很是坚硬,整齐,但是坚硬,撕咬下的肉被囫囵吞下,口内喙齿嚼碎圣魔元胎的肉身,带刺的舌头刮下一片血肉,造物含着圣魔元胎的乳肉,被神的视线割伤眼睛,破碎的虹膜中,神带着笑。
      他没有生气。
      神按上造物的肩膀。
      他甚至很高兴。
      神抚摸造物黝黑的肌肤。
      神对造物做了银鍠乱会对造物做的事情,造物并不欢喜或者生气,能让她欢愉的,只有伤害她的神明的愤怒。
      被拆的零零碎碎的烬并无多余的愤怒或者在意,弃天帝并没有产生那样的情绪,烬想着,和银鍠乱的混乱不一样,弃天帝好像只是随意地抚摸了一下头发。
      “在想什么?”弃天帝噙着笑。
      “……”烬还没学会撒谎,也不会回避弃天帝的问题,于是她说:“在想汝什么时候会秃顶。”
      “神的法相并不是唯一的,只是吾习惯这个样子。”
      烬用重新长出血肉的手臂撑起自己,问:“吾也可以改变头面吗?”
      “自然。”
      造物很感兴趣。
      弃天帝看着造物,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对手,寸光确实制造了牵制自己的生命,因为武者的骄傲会让武神自己培养一个能够敌对自己的天赋,他总是在意寸光说的虚无缥缈的情感,忽略了造物的本身,吸收和反映,学习和进化,不可毁灭。
      弃天帝看到了一种可能,自己被打败的可能。
      这是个威胁,也是个诱惑。他做第一武神太久了,久到没有对手能让他酣畅一战,久到众生皆闻言颤栗。天神的威严不容挑衅,武者的追求渴望对手。
      武神看着还未被定义的造物,说:“吾会教汝很多东西,汝想学吗?”
      弃天帝很混乱,烬看着武神颤动的睫毛,说好。

      九
      寸光会剪下一些线,线上偶尔会有石头,偶尔没有,线偶尔会分出支岔,偶尔不会。寸光会剪下一些分岔出来的线,有些不会。
      “吾想问很久了,这是什么?”
      “是一个可能。”寸光回答道,“命运像一条线,开头走向都是设计好的,但是这个方向是无数个选择推动的,在一定的时间里会出现可以决定命运的选择,也会出现改变命运的选择,这些石头就是关于选择的记录,本座所为,即是剪除多余的选择和选择带来的影响。”
      这并不是正确的事情,也不是错误的事情,并不是必须的事情,也不是多余的事情。
      只是一个可能。
      减掉一条线从头到尾多余的线头,就是这样而已。在淇奥带银鍠朱武拜访的时间线里,那个女铸剑师选择了拒绝别人,呆在自己的雪山上自在一生,这个选择没有创造更多的可能,于是掌管时间的女神就剪下了这个选择,于是这个选择成为了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可能。
      银鍠朱武看发光的河流,寸光让他不要看太久,会瞎掉的,扛着一团光线放进之前挖的河道里,慢慢梳理。
      不是所有多余的选择都没有深意,那些细小的选择会推动一个新的结果,重要的会决定命运的事情会在命运线上得到显示。
      “这里面,有吾的线吗?”淇奥探头。
      寸光没有回话,银鍠朱武想起女神让他做的事情,转移话题:“那弃天帝要的记录是谁的?”
      “汝之母亲。”
      “母后,寻母后的做什么?”
      寸光不回答。
      银鍠朱武想到什么,他的母亲是可以被伤害但不可能被毁灭的,那么,为什么自己会记得母亲死去的事情,母亲“死去”了,寸光也没有反驳这件事,就是代表母亲是可以被毁灭的,那么毁灭她的是什么。
      银鍠朱武想不出。
      寸光指挥银鍠朱武和淇奥继续挖坑,银鍠朱武问发生了什么,寸光说一条时间线发生了分支,带来更多的变化,牵引了许多许多的命运产生抉择,必须分出新的支流给这个世界的命运。
      源头是很细很细的一条线,挂满了无数的宝石,别的命运线生出分支聚集在这条细线旁边,越来越多的选择和牵扯,寸光比划着大小:“这些已经可以是一个世界的命运了。”
      “真厉害啊。”银鍠朱武钦羡着。
      一个小小的选择,诞生了一个世界。
      “朱武,寸光。”淇奥喊他们,“吾看不见了。”
      寸光让银鍠朱武带淇奥远一点,再靠近就不只是瞎眼这么简单的了,不是所有神都可以置喙命运和时间,寸光是特殊的。
      每个生命都足够特殊。寸光拿起一块岩浆一样璀璨的金色的石头,所以每个生命都足够平等。

      弃天帝离开了,毁灭道境之后,银鍠乱的身体被他透支的很严重,他来不及跟银鍠朱武说几句话就被迫离开,他想用银鍠朱武重新降世的,被烬打断了。他教导的造物打断了他的行为,这让弃天帝又怒又喜。
      他对银鍠朱武有父爱,但不多,另一个可以使用有点特殊的圣魔元胎。
      银鍠乱却很珍惜银鍠朱武,在被弃天帝压迫到近乎麻木的银鍠朱武终于体会到了正儿八经的父爱,虽然时间不长。
      弃天帝教银鍠朱武霸者天下,毁灭万物,银鍠乱就会告诉孩童,战争不是唯一的命运。
      他变得很虚弱,烬看着他,什么也没有做。
      银鍠乱并不值得烬在乎,那些所谓的婚姻和责任,烬也不打算承担,但是烬会为了银鍠朱武去伪装。
      造物渴望从这个东西身上得到更多的情感,弃天帝给不了的情感。
      武神很满意造物的思考和行为,还有不断的尝试。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鸠槃神子提着枪翻过宫墙。
      蹲在烧火的屋子前的烬和银鍠朱武抬头看他一眼,烬夜色的面容毫无波动,银鍠朱武对惊动这位魔界第一战神还是有些愧疚的,稚嫩的脸上有烟灰和羞赧,呐呐道:“母后同吾想为父皇做羹汤,却不料……”
      红发红眸和银鍠朱武一样白皙的魔一时无言。
      烬蹲在地上,还拿着半截烧火棍,面无表情看着一地废墟,鸠槃神子看不出脸上的碳灰,但是山茶红裙被火燎了一大片。
      绿色铠甲的魔界战神说:“虽然乱皇基本废物了但汝等不可犯谋逆大罪。”
      烬看他一眼,没说话。
      鸠槃神子被银鍠乱和烬压着的青葱年华撞了一下腰*,甚至隐隐作痛。他只能安抚努力解释的银鍠朱武,干脆把小家伙一手拎起来放到肩上,对友人和上司的儿子说,你爹在闭关也不可能吃什么东西,走,带你喝酒去。
      人生中第一次沾酒的银鍠朱武没被鸠槃神子摁住,撒欢跑到邪族对邪族的长女求婚。
      然后被拒绝在烬的怀里哭得昏死过去。
      烬观察他的悲喜,她没有做过母亲,只会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朱武的背。鸠槃神子抓抓头:“乱出关了揍吾,汝会协助吗?”
      烬说不会。
      王倒下了,震慑邪魔的王后还在,她站在被窥视的皇嗣身后,纤细的双手搁置在皇嗣的肩上,没有半分动容,和王后一样红发红眸的皇嗣仅仅做出威吓的姿态,就足够阻挡恶狼。
      银鍠乱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只是不知道烬是什么东西,他真的以为烬只是个天生薄凉的邪魔,烬什么也不在乎,银鍠乱以为烬在乎亲源血脉便也就爱屋及乌去爱银鍠朱武,他希望银鍠朱武摆脱可笑的命运。
      烬那个名义上的姊妹生下一个孩子,他们按礼节去祝贺后就回去了。银鍠朱武趴烬的膝盖上,希望自己再有个妹妹或弟弟。“吾会好好看顾伊!”稚嫩的脸全是认真和坚定。
      “小孩子很麻烦的。”鸠槃神子也很认真。
      银鍠乱心狠狠一跳,忍不住偷偷望向自己的尊重与渴望,但并不开口,家庭不是一个人的决定,他的妻子是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现在是比他强大的存在。异度魔界,强者为尊,银鍠乱总是记得这个道理的。
      烬首先是一个值得他尊重的武者,是一个和他视角不同的女人,最后才是他的妻子和孩子的母亲。
      烬也询问他的意见。
      银鍠乱欣喜若狂,那样强烈的欣喜让烬怔住几息,鸠槃神子见缝插针问没被毁灭彻底的道境怎么办。
      银鍠乱说不急,异度魔界也需要修养。
      鸠槃神子有些不赞同,但没说话,揪着银鍠朱武往习武场走:“走走走,小崽子,还想要个妹妹弟弟,就别打扰汝父母亲,先去寻补剑缺打把兵器!”
      “叔叔,孩子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啊?”
      “等汝成亲了就知了。”
      银鍠乱有些紧张,变得孱弱的身躯绷得紧紧,哑着声音:“烬,汝是否真要与吾、与吾——”他的脸上有着求婚时候的红艳,“诞下子嗣。”
      “……”烬久违地在银鍠乱身上得到了足够强烈的时刻,她想到过去和他的一场场战斗,恍惚片刻。
      造物不喜欢犹豫,伸了手扯过圣魔元胎,将他压在身下,道:“吾会回应汝的。”就像回应弃天帝一样。
      造物尝试制造新的东西,但银鍠乱的力量太飘渺,几乎立刻就被吞吃掉了,她尝试很多次才融合圣魔元胎和她的力量,但造出的东西大概是残缺的,只会立刻被她的身体排斥和吸收,没有办法,造物扯出自己的子房放进了圣魔元胎身体里。
      银鍠乱表示接受,他已经失去作为战士的荣耀了,不能因为一个孩子而拖累另一个战士。
      “……”看看面有死相的银鍠乱,烬选择什么都没说,只要新造出来的东西死在银鍠乱不知道的时间就好了。
      “怎么了?”银鍠乱问。
      “……汝想要男孩儿女孩儿?”烬问出自己都吃惊地话。
      圣魔元胎那张和武神像极的脸也很怔愣,好半天,圣魔元胎低下头抚摸着隆起的腹部,造物看到他在笑,圣魔元胎说,要是和汝像,男女都没关系的。
      “但是,”银鍠乱黑色的眼睛细细瞧她,“要是个同汝一样的女孩儿就更好了。”
      烬哦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她没有说那会是个先天残疾的男孩儿,也没有说这个男孩儿不会像她。
      烬发现自己不怎么想看见银鍠乱沮丧的样子,从弃天帝离开后,银鍠乱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沮丧。
      银鍠乱忽然拿帕子擦烬的脸,烬没有躲,洁白的帕子变得红红的,银鍠乱语气平静:“没办法吗?老是这样忽然出现伤口。”
      “嗯,没关系。”
      “嗯。”银鍠乱没再说什么,也没有为她包扎,只是捂着那伤口,避免痊愈之前的血污了王后的长裙。
      那视线割断烬的脊骨,不知物种的造物只是静静地望着去处理文件的腹部隆起的银鍠乱。

      十
      烬把那个东西从银鍠乱身体里拿出来看都没看就扔给补剑缺,是个残次品,是个魔,没有继承圣魔元胎也没有变成物怪,那么这个东西只要还能活着哄银鍠乱开心就好,烬毫不在意,只是为银鍠乱输送真气。
      银鍠乱对烬来讲是特殊的,烬知道了这件事,这样就足够了,银鍠乱不是最特殊的,也不是唯一的,不是不可放弃的,但是银鍠乱是特殊的,这就足够了。
      对于还在学习和尝试的造物,足够了。
      天魔池的丑到不行的雕像却很愤怒,真奇怪,烬觉得奇怪,武神生气就生气了,他生气关她什么事,他生气为什么要让自己不去做某件事,他为什么会因为自己对银鍠乱的情绪而愤怒和失望。
      “感情只会钝化汝的棱角!”弃天帝很愤怒,那是武者看着一把好兵器生锈的愤怒和惋惜。
      烬思考。
      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吾本就没有棱角。”
      那视线将造物的手削下,造物有些不开心:“会弄脏衣服的。”
      一把兵器是不会思考外物的,弃天帝很失望,他以为的对手实际上只是个没资格当他对手的造物,这个造物成长了,思考了,再也不是纯粹的了,她被世俗染上了污秽。
      烬把自己的手接回去,说:“吾要走自己的路了。”
      “什么?”
      “寸光神让吾牵制汝,而吾已经不想再做这件事了,吾虽然还没有想好如何,但吾不要也不会再围着武神了。”黝黑的造物覆盖着金色的铠甲,甲光凛凛,冷却了的燃烧的太阳在她的瞳孔中黯淡但不熄灭,“吾要去看看战斗和杀戮之外的世界。”
      “汝不可能脱离吾的,”武神的声音十分冰冷,“汝是为吾而生的。”
      “不,吾不是为汝而生的,寸光神将吾从创造者身边偷走带到汝身边,汝不是吾存在的意义,吾的命运,不是由汝定义的。”
      王后不再言语,转过身,离开异度魔界的圣地天魔血池——弃天帝的神像。

      异度魔界的事情还是银鍠乱在处理,烬的存在只是威慑,银鍠朱武今天又双叒叕翘了鸠槃神子的课溜出去带着第二个东西去玩了,鸠槃神子忍不住问银鍠朱武是不是烬和银鍠乱的儿子,“汝与乱皆是稳重负责的秉性,怎会生出这么个顽劣任性的来?”
      “唔,嗯。”
      “他日若是朱武扔下异度魔界的王座,吾可就不客气地揭竿而起了。”
      “随汝。”
      鸠槃神子看看烬,好久好久,说:“魔生来就是征战杀伐的,烬,银鍠乱,是吾唯一会跟随的王者,伊是吾的同类,而汝和汝的儿子,是异度魔界的异端。”
      烬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看一颗石头,没有任何回应。
      鸠槃神子和她一起站在火焰魔城的城墙上,城下是燃烧的大地,为了捍卫这场大火,邪魔们什么都会去做。
      但是烬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
      于是心机魔换了句话,魔说:“乱会在乎的。”
      烬沉吟,道:“吾知。”
      兄弟,你圆满了。鸠槃神子远远看见偷摸摸趴着不敢出来扯着弟弟的少年,冷哼一声,挑枪从墙头略下,红发张扬,银色衣衫,虹光一闪,便将躲不得的银鍠朱武钉在原地。
      “叔。”银鍠朱武和他弟弟银鍠玄影动都不敢动。
      鸠槃神子十分叹息,“好歹算是汝和乱的儿子,怎的一个比一个差?”
      烬溜溜哒从他身边过去,看也不看自己创造的两个东西,只是说出去一趟,鸠槃神子就问怎么跟乱说,烬说就说我出去给他找东西玩了。
      银鍠玄影:“……兄长,吾等是亲生的吗?”
      鸠槃神子说:“以后得孝敬汝家二叔啊!”
      烬出去带回来一个半死不活地小姑娘,终于有了女儿的银鍠乱还是很开心的,烬也就不在意那么多了,反正是哄银鍠乱的一个小东西。
      银鍠朱武:母后,母后你看看我啊,我不是你的好大儿了吗?
      烬只是看着银鍠乱。

      他一睁眼,她就不见了。

      十一
      银鍠朱武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母后是怎么消失的。
      反正弃天帝是不想回答他的,他只能问寸光。
      寸光说情感是很复杂的东西,人和妖魔的情感是浓烈的,越是短暂的生命越是纯粹和浓郁,但神的情感从来都很稀薄,爱也好恨也好,在漫长漫长的生命里都会变得复杂和稀薄,但再杂糅和稀薄,神的情感都是非常非常难放弃和剥离的。
      银鍠朱武看看淇奥,没说话。
      “创造烬的东西有很多,能伤害伊的只有本源,其中就有一样是弃天帝的目光,故而只要弃天帝的目光落在伊身上便如刀锋划过,此为烬身上的伤口由来。”
      “但是这不能毁灭母后,伤害不等同毁灭。”
      “爱,本座告诉弃天帝,创造烬的目光来源于天宫第一武神,武神的爱就具有了毁灭一个造物的力量。”
      银鍠朱武瞪大眼睛。
      “可是、可是!你讲他们、他们——”
      他们没有相爱过,相爱,两相奔赴,而不是没有回应的投射。
      “神的爱是不够纯粹的,是稀薄的,先是好奇,再是相处,是牵制,是锁链,是希望,是尊重,是背弃。弃天帝的情感像是沙漏里的沙子,漏口太小了,落下的太慢,烬做的就是在沙子落下的时候都在,一粒昳丽沙子慢慢累积,千年万年,终于累积到烬能察觉的大小。
      “造物得到了神的爱,就被毁灭了。为了避免伤害而垂下的目光花费好久好久才发现伊人不在。”
      琉璃的女神道:“本座给弃天帝的棋子,是一个能与他比肩、甚至并肩的造物,在神漫长的岁月中,这个造物会是对手、知己、伴侣,但是弃天帝失去了这个造物,于是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毁灭也好,再生也好,都是无聊的东西了。得到过最好的,其他的,再眼前一亮的珍宝都不会安慰如何,而生存至少还有些期待,毁灭只会陷入更无聊的陷阱。”
      她一开始就对弃天帝讲爱,是真的计划着让他陷入爱,弃天帝是战争的神,只有战斗才会让他觉得趣味,先让他体会毁灭之后的荒凉,他至少不会真的往死里下手,毁灭的世界已经够多了,毁灭得越多,他只会越无聊。
      至少苦境的结果让那个作弊的太阳神很满意。
      银鍠朱武好半天没说话。
      女神问魔的灵魂想不想去仙山,银鍠朱武点头。女神给他看自己梳理很久的新世界,“这个世界原先没有神,也没有死后的轮回,但这个世界的主人修成了神,要造一个仙山一样的死后轮回,死后世界相连,汝不可能直接去仙山,但可以从此界借路,往到仙山去。”
      银鍠朱武问她,又在计划什么。
      女神说:“吾是掌管时间的神,时间是不可以被玩弄和控制的,太阳神和弃天帝这样迫使本座行事,本座必然是要报复的。但之后没汝什么事了,汝先前帮本座许多,本座送汝一个人情,之后吾会想办法支开弃天帝,汝自可离去。”
      沉默之后,银鍠朱武开口:“那淇奥呢?”
      “淇奥是太阳神故意牵制本座的,等到本座不再受太阳神威胁了,伊也就消失了,淇奥本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可能。”

      时间的记录是不可更改的,所以就算把作为记录载体的宝石摘下也不会影响命运什么,只是宝石摘下不会存在太久,消散后命运线上还会长出新的石头。但是正是因为不可更改,所以那不是幻境。
      烬的呼吸在一瞬间消失了。
      “……哈!”堕天的武神发出一声冷笑,一开始还能偶尔睁眼读完一整段记录,后来慢慢的就不能看,不能听,现在,连她的呼吸心跳都感受不到了。
      武神觉得讽刺,自己几时爱上一个造物的?他又不是太阳神那个输不起的,动情就动情,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只是不确认,那种陌生的稀薄的情绪是否真的能被称□□情吗?他真的不确认,但是寸光神的咒法是这么告诉他的,当他爱上那个造物的时候,那个造物就会被毁灭,寸光神虽不喜他和太阳神,但不至于撒谎。
      这是个可笑的事情,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对一个造物动情了,哪怕他自己都不确认那是否是情欲爱恋。
      因为烬是还没有做出选择就被毁灭的,命运线还没来得及结出记录的结果,他连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清楚。
      他不相信这个笑话,让寸光一次次收割烬的记录,在真实的过去里,一次次感受她的溃散,那不是像战斗一样的血肉,那个造物只是在于他对视时消弭无形,从实到虚,只是他感受到她的距离,他感受到她,她就没有了。
      被毁灭的造物没有可能再重来,再生与毁灭之神也不可以,他再生不出一个能够不被他毁灭的造物。
      无往不胜的武神终于尝到了失去带来的空虚。
      寸光神将无色琉璃给武神:“这是最初的记录。”
      “稀客,怎么会来见吾?”武神往她身后看,“没带太阳神送的牵制吗?”
      “没带。”寸光神道,“天宫有了新的战神,听说也是一个世界的神,汝要不要去观礼。”
      “这么好心?”
      “能杀杀太阳神威风的,只有汝。”
      “哈,尝到吾的甜头,安排那么一个东西牵制汝,太阳神这一招卸磨杀驴当真让吾看不上。”
      寸光神没有说话。
      弃天帝说,吾会去的。

      大礼那天,时间之神没有去,淇奥送银鍠朱武,整个神殿只有一个神,她细细整理着那个世界的命运线,剪去多余的可能,抓着那把石头,掌心合起,那些选择就消弭飞散了,失去光泽的粉尘落下,化作不知道材质的地面。
      神明叹息着,她这一局终于可以收网了,时间和命运的神,一个掌管时间和命运没有任何战斗力的神,一个掌管时间和命运没有任何战斗力无法做出任何反抗的神,她从无数可能里找到这一个可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到而今,终于得到了果实。
      他们终究会明白,时间和命运是不允许玩弄的,是不受控制的。
      新的战神,有着毁灭与再生的本能,赤发如火,双眸像被烧红的铁,皮肤黝黑如没有光的夜晚,额心是三颗流光溢彩又晶莹剔透的晶石,那样虚幻飘渺的光彩只有时间之神的法相能相比,手拿一杆形状奇特的精钢长枪。
      那位堕天的第一武神怔愣地望着战神,视线带有神力,划破了战神的法相,战神的法相虚虚实实,似有似无,毁灭与再生在新战神的身上得到平衡。
      寸光神是不亡的,何种程度毁灭也都是可以恢复的,只要再生的速度追得上毁灭。
      太阳神隐没在光芒之后,一时无言。
      时间之神终于对这两位明着暗着欺压她的神做出了攻击,且一击致命。这个战神能轻易被弃天帝伤害就失去了威慑弃天帝的作用,弃天帝永远无法毁灭这个战神就代表他必将受到掣肘。
      这一局主神和武神的暗涌,没有赢家。
      战神的眼中十分平静,只担忧着自己家里新做的轮回之地是否行得通,她今日怕是看不到了。

      十二
      莲花想制造一个新的生命,但是她只创造过灵秀,不知道该怎么创造别的生物,那是神才能有的力量,她需要创造一个介乎生死之间的造物去作妖怪轮回的尝试。
      莲花尝试了一些材料都不可行,只好问妖境的一群精怪有没有参考意见。
      回家省亲的翠拿出一块磨得光亮的可以做镜子的背甲,是它早些年分身所化,不及本体,但也足够坚硬,大王给了一块血肉,孤露化了腹中明珠的一部分做个珠子,吞佛童子给了一捧雪晶,茉莉花妖扯断自己新长出的足须……
      他们翻遍整个妖境,从莲花的收藏里找到不清楚材质的一块红色的没有形状的石头和三片流光溢彩的碎片,在一摞绑扎的空白纸业旁。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不敢随便用,就去问。
      翠咬着猪肘子,慢吞吞道:“碎片是吾捡到莲花和陆贰的时候看见的,特别晃眼,就去看是什么,然后看见它俩特别狼狈半死不活地趴着,但是不知道是什么,也没什么灵气,吾以为早扔掉了。”
      莲花道:“汝同陆贰的杂物都在吾这里。”颇是无奈。“那石头,是一个大恩者的血所化,吾与陆贰逃亡仓促,沾染这块血便到了苦境,许是境界跨越让血化石凝形,内中困住了什么,吾当时无法打开,后来发现是一股力量就更没动过了。”
      猴子想起以前,说要不然试试恩者的赠礼吧,即是未曾知晓,何不一试。
      莲花和孤露就找了一个大炉子炼化那些,莲花放了自己的一枝花作为载体,吞佛童子好歹是个半神,十分慷慨地祝愿了她们能成功,然后拉着剑雪藏在翠的壳子里避免爆炸。
      本来是很成功的,但是出露的时候炉子炸了,大王的眼被迷了,妖境的太阳和月亮是大王的双目所化,便是乌云遮月,无光无明,拿着各色花朵准备上色的小茉莉一下方了,大红的山茶不知道掉哪儿了,等孤露照亮四方的时候,造物便是黝黑色的了,除了一头红发沾上红山茶做了正朱珊瑚色。造物的身形很像人类,四肢一个头,五个指头
      “……咋办?”翠露头问。
      “……牙齿先染白吧?”莲花不确定。
      吞佛童子说:“红眼睛也很讨喜的。”
      “这黑的跟煤灰似的,跟打算的赤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翠吐槽。莲花不理翠,摘了自己一片花瓣划开造物的七窍,定形之后吞佛童子觉得眼熟但想不起。
      剑雪无名问这算个什么造物。
      莲花看被炸飞的炉子,写下火尽二字,大王掀开造物的眼皮,滴下两滴血,凝固后像是红色的石头,孤露摸造物的骨架,皮相仿人的物种多得很,但造物的骨骼怎么都不是人的构造,这就还好,只是那几块碎片没能炼化,埋进头骨里了。
      造物嘴巴张开,喙齿如突,红石头一样的眼睛半睁着,视线追着莲花。
      这个造物有自己的想法,这是个成功的代表,莲花也很高兴,柔柔笑着抚摸造物柔软的发丝,抱起造物去休息,一切都要慢慢来,思想要慢慢教导。
      莲花和孤露检查造物的身体,很无奈发现造物正在消亡,火尽的身体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不够完善,那些物品的力量太强大,火尽在使用它们之前就会先被力量消磨。
      “火尽会死亡。”
      哪怕早有准备,莲花还是很难过的,孤露看莲花,说会写信让灵秀回来照顾妹妹的,便留莲花和火尽独处。
      灵秀收到信加紧往蜘蛛山赶,扁珠仙姬却告诉半妖,她的那个妹妹,被偷走了。
      灵秀欢欢喜喜准备做礼物的红色绣花鞋落在了地上,在观内自己哭了很久,扁珠仙姬手忙脚乱安慰她。
      “吾入不得内,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露仙大人很匆忙地嘱咐吾好好看管道观,吾问起,大人只说火尽被偷了,除了汝不许任何出入。”
      灵秀握紧拳头,眦目欲裂。
      一抹黑色走进观内,扁珠仙姬起身去打发,说今日观内不受香客,话没说话先是一句惊呼,灵秀也急忙去看。
      那明显不是人类,也不是灵秀知道的任何种族,红发杂乱,赤身裸体,双目空空,眉心三粒流光溢彩的印记。那个东西艰难地把视线落在灵秀身上,黝黑的面容在虚幻和凝实之间来回交错。
      灵秀察觉到了一抹熟悉的力量,在她诞生之前庇护她的,在她诞生后藏在她的体内的力量。
      “火尽?”灵秀抖着声音。
      不知物种的存在努力回想,苍白的干裂的唇哽出沙子一样的声音:“灵秀、姐姐……”
      灵秀快步上前,接住倒下的躯体,咬开自己的手腕,抵到那造物唇边便被迫不及待地咬住,灵秀又哭又笑,抱着造物喊妹妹,妹妹。
      好消息,莲君的二女儿被大女儿找回来了,坏消息,莲君家大女儿给二女儿补身体的时候差点被吃掉,真消息,大王和露仙大人各自剥了一半神格给莲君的二女儿,好家伙,原地飞升。
      妖境的大王、莲君、翠尊仰着脖子看新神身上杂糅到不行的力量和那个摊手的姿势,纷纷沉默。
      翠问旁边两个,还好吗?
      莲花捂心:吾要静静。
      大王转身去了酒窖。
      翠就离开了,只叮嘱轮回之地造好了通知她。
      灵秀是不管弃天帝给她娘她大姨留下的阴影的,十分心疼她不断毁灭和重生的妹妹,眼泪啪啪落,搞得火尽不知道怎么应对从未体验过的来自姐妹的爱护,孤露也被灵秀拉来做介绍,孤露是想拒绝的,但是看见火尽脚上的红色绣花鞋之后,还算客气地带火尽走遍妖境。
      灵秀拉着火尽的手,给她梳头,给她穿鞋子,给她讲故事。大王问她去哪里了,火尽歪着头说不记得了。大王没有追问,只是吩咐所有人不再提,莲花给她用莲叶织就一袭衣衫,绣满保护的咒文,孤露为她安排了老师教授课业常识。
      这是火尽没有体验过的东西,是比银鍠朱武和银鍠乱给的更好的情感。
      她终于得到了被夺走的爱护和教育,她在灵秀怀里,第一次哭出来,灵秀伸出双臂抱住虚无和现实交错的姊妹,想安慰来着,没忍住也哭了,孤露看她们哭,不吭声去一边拿了两个糖人塞她们嘴里。
      “吾没有妖境的货币。”灵秀眼泪汪汪的。
      孤露面色淡然,只垂眸道,吾有。
      “孤露,汝真好。”灵秀更感动了,“能去汝的露仙洞借宿吗?”她还记得大王看她不顺眼,她还不想挨打。
      孤露淡淡道可以。
      这是异度魔界没有的明亮和芬芳,也是异度魔界没有的和平。她从不断地毁灭和再生中恢复神志时已经找不到异度魔界在哪里了,没有银鍠乱,也没有弃天帝,不知道往后推迟了多久,但她离开的计划还可以继续,她踉踉跄跄地追着血脉的召唤来到扁珠观。
      她还记得,创造者如何描述自己有一个姐姐,她们不是相同的物种,但是会是很好的姊妹,是异度魔界那个身份没能得到的,很好的姊妹。
      她有了自己真正地名字,有了姊妹和不会提防她的朋友,会真正指导她战斗的师长。
      这是那个女神许诺的,长久的生命和美好的未来,是比弃天帝口中的战争与毁灭好上千百倍的生活。
      “火尽!”一袭黑衣的创造者喊她,手中拿着那位别扭长辈亲手炼造的长枪。
      新神从书桌起身,喊了一声:“母亲!”笑容明媚,十分开怀,少女新生。

      不规则番外:
      太阳神拨弄了我的命运,他制造了一个我的弱点。
      我需要完全的归属于我,那个灵魂属于我但不完全属于我。
      我不需要这个弱点,这个弱点只是偶然的可能,我不可以自己去剪除,就让弃天帝的孩子去替我纠正这个错误,他去做的话太阳神是不能说什么的。但是他改变不了既定的现实,他只是把那个弱点的选择扯回既定的命运,这个可能还是留存了分支。
      爱意源于在意,在意源于观察,观察源于相逢。
      我们本不该相逢。
      等到太阳神再也无法威胁我的时候,我会毁去这个可能,像毁灭无数可能一样。

      *化自“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衔尾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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