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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缘由自白 ...

  •   诺亚哭得全身都在发抖,埃默里一言不发,只紧紧地抱着他,强壮的手臂密不透风地环绕着他,手指环过他的背轻轻地插进他的头发里,像安抚小婴儿一样轻轻地拍打着他,“我明白,我明白……没关系的,没关系——”他懂,他明白一个尝试自杀的人在濒死醒来后会面临的铺天盖将人淹没的绝望,愧疚,和后怕。诺亚似乎是要将所有的情绪都释放出来,在控制不住地哭泣和颤抖中,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切的缘由。
      “芭芭拉·罗杰斯,我都算不上是认识她,我从来没见过她,在昨天之前甚至没直接和她通过话……但,但我认识她的儿子,汤米·罗杰斯,小汤米。”他哭得眼睛通红像一只兔子,偶尔还控制不住地抽噎一下,在埃默里的顺气下慢慢说出了一切。
      “我是通过一个癌症资助项目认识他们的。这个项目会为那些被诊断为癌症,但因为家庭贫困,收入不高等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无法得到有效治疗的儿童提供帮助。你知道,他们会和基金会或医院合作什么的。”
      “大概四五年前吧,我那时刚从医学预科毕业不久,机缘巧合了解到了这个组织。在考察了一阵后决定加入成为捐助者之一。最开始我只是每月定期捐些钱,毕竟那时我刚开始工作不久,自己挣的也不多。”
      “我可以在官方网站上看到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们的照片,但出于保护儿童患者或其他什么的原因并不知道自己是某个特定孩子的资助者什么的,所以最初我也只是每月捐些钱,直到有一天,直到有一天——”诺亚的手指攥紧了,眼睛里浮现出了恍惚的怀念,像是掀起回忆发现一块尘封的宝藏。
      “有一天下班后,我从邮递员那里收到了一封来自阿肯色的信,是芭芭拉寄来的。天呐,你无法想象在经历了糟糕的一天后收到那封信的我是多么的……开心。当然,其实理论上来讲被资助人是无法拿到资助人的联系方式什么的,但我猜芭芭拉可能是从支票或项目名单上看到的吧。总之,她给我写了一封感谢信,我才知道我捐出的那一小笔钱,原来一直以来都帮助了一个叫汤米的小男孩。
      汤米当时8岁,在信里芭芭拉告诉我,他被诊断患有儿童神经母细胞瘤。对他们来说,听到诊断结果后真的天都塌了。芭芭拉是单亲母亲,没有医保,一个人打三份工,最拮据的时候她睡在街上支帐篷,但还是负担不起高昂的治疗费用,更别提后续的手术了。虽然有募捐,但也只能覆盖一小部分医药费,他们说是一美分掰成两瓣花都不过分。每月的那一点钱明明不多,但芭芭拉却说真的帮了他们很多,能让汤米在痛的时候打一针鲁米那,买一本想要了很久的图画书,攒下多一天的住院费……她还给我寄了汤米的照片,他和同病房的小孩分享零食,脸圆圆的很可爱……”
      诺亚偏过头,因为想起了这一段时间的回忆嘴角微微翘起来,但右脸却有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反正从那天起,我们之后会定期写信交流,并不频繁,大概也就几个月一次,但节假日我们总会互相寄礼物。复活节的时候我第一次给汤米寄了一个乌龟玩偶,他不想要兔子但觉得忍者神龟很酷,每年圣诞节我都能收到芭芭拉手工制作的姜饼和手套,我打赌我现在拥有的手套和围巾这辈子都戴不完……和礼物一起到的还有汤米的近况和他的照片,我知道他做骨髓穿刺,4期化疗,打升白针,手术,再化疗……天哪这些检查项目我看着都感到疼,可是小汤米还是顽强地挺过来了……我们这样保持通信了4年,直到医生宣布汤米可以结疗了,你能想象吗,他甚至可以回到学校了!”照片上的小男孩戴着一顶爆炸头假发,看起来是那么开心,那么阳光,那么……健康。
      诺亚哽咽了一下,他觉得每个经历了这些的孩子都比大人还坚强……稚嫩的灵魂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鼓足勇气和疾病抗争,怀揣着希望一次次忍受着化疗带来的痛苦:高烧不退、食不下咽、头晕呕吐、皮肤皲裂、新长出的发茬连同睫毛眉毛一起掉光……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倾尽一切紧紧攥着哪怕一丝丝可以延长生命的治疗,虽然有些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受这些,他继续说:
      “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有一段时间,我感觉……精疲力竭。坐在救护车去现场前的那段时间是我最焦虑的时候,我知道这次要去处理一起涉及一名当场身亡受害者和一名重伤者的车祸营救事件,但我还没准备好发现是一对年轻夫妇约会后回家,他们的车因为撞上一棵树翻滚了许多圈。丈夫因为没有系安全带而被弹射出去,当场死亡。我们不得不从现场捡起他的四肢。女孩的两条腿断了,骨头都露在外面,鼻子和耳朵都在流血……”
      有的医护人员会学着变得越来越冷漠,这当然是件好事——不然呢,要让那些鲜血、骨头内脏和已经逝去的不幸者在深夜切割拷问自己的灵魂和睡眠吗?但有的显然还没有学会。有人说杀不死你的会让你变得更强大,可事实并不总是这样,它也会让你变得更虚弱。它们会造成伤疤,一条又一条,在上一道还没来得及痊愈时又添上鲜血淋漓的下一道,直到你的自我保护系统因为太多来不及愈合的伤口内里的溃烂而不堪重负地崩溃。
      埃默里感觉到怀里的身躯颤抖起来,“还有太多太多了……这让我感觉精疲力尽,也很沮丧……但是每次,每次我觉得……坚持不住的时候,”埃默里的手收紧了,诺亚感觉到了,他想开口笑笑并安抚他“只是每个人偶尔都会有的那种傻瓜想法啦”,但这话从一个刚刚吞服了至少2g戊巴比妥的人嘴里说出来显然并没有多少说服力。于是诺亚大拇指轻轻摩挲过埃默里的手,又低下头去,眼睫也像停立的蝴蝶顺随地垂了下去,“但每次我想到小汤米都觉得这不算什么,看着他和他一样的孩子们仅仅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付出了多少斗争,你一定会唾弃自己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想法——你想要放弃的东西,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我敢说十次有九次我这么想,然后就会发现连咖啡洒到电脑上和晚高峰都是那么美好。”
      诺亚说到这儿停了一会儿,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停了一会儿。直到埃默里感觉到诺亚准备好再次开口了,却带着颤音,“可是,可是那天下午我接到了芭芭拉的电话——”诺亚忍不住了,他把脸转过去埋在了埃默里的肩膀上,痛哭出声。埃默里已经猜到了大概,他怜悯地搂紧了他,“她说,她说小汤米在昨天晚上去世了,他复发了。上帝——”
      诺亚拼命摇着头,“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诺亚真的不记得他当时怎么想的,可能是长久以来的心理创伤被突然触发,或是某种抽象的、支柱性的信念崩塌,那段记忆已经变得很破碎……和混乱,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当时一切都是灰色的。他似乎是浑浑噩噩回到了公寓,在翻找自己的抗焦虑药时看到了,看到了——那瓶戊巴比妥类药片。上帝给了我一颗怜悯之心,却没有给我解救众生的能力。
      ——————
      诺亚把那些白白的小药片倒进自己手心之前,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关上了手机,并故意把它留在卧室里,至少不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这样在最后几分钟,他就不会被诱惑重新打开手机并打电话求助。他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据诺亚事后回忆,在刚服下药片的头几分钟,他可能、确实、迷迷糊糊地听到了电话铃声,不过他当时已经无暇顾及。而在永恒的黑寂席卷前,诺亚抽察电影胶卷似的快速回顾了自己的一生,他的出生,成长,家庭,父亲,母亲,踏上拯救生命的道路,无数次与死亡擦肩,所有尝试,并觉得没什么遗憾的。除了他的朋友们和……埃默里。
      是啊,这大概是唯一,唯二遗憾的事。诺亚抱歉地想,也许我再勇敢些就好了,抱歉我像个懦夫一样,甚至都不敢在电话里说起这些,“我无法稳定地抓住任何东西来挽救我的生命。”
      不过他已经伤害了足够多的人,再犯一个错误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
      感觉到诺亚咬着嘴唇,手指也控制不住地再次发起抖来,埃默里立刻有点紧张地准备起身去叫医生,但诺亚拉住了他的袖子,深呼吸了几次,“我没事,我没事,别走……”于是埃默里重新坐了下来,双手捧住了他的脸,深色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心疼,“没关系,没人会责怪你——”没想到诺亚听到这话后却反应很大地扭过头,眼睛里再次涌出了泪水,他摇头,“不!你不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之所以搬到昆士伯格就是因为差一点,差一点就……上帝,那段时间我想到自杀的频率高得我自己都害怕!一想到我如此轻易、愚蠢地就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我真的是个懦夫,是个混蛋——”
      埃默里紧紧捧住他的脸,强迫那双伤心欲绝的美丽眼睛看向他,“嘿你不是混蛋,你也不是懦夫。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现在你必须接受来自爱你的人的关心和帮助!”
      诺亚蜷缩着,痛哭出声,“可是我总是给他们带来麻烦!”
      看到诺亚哭埃默里心都碎了,他几乎是低吼着,“那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话诺亚抬起眼睛,那破碎的目光像是一把剑一样插进了埃默里的眼底和心脏,“不是吗?可是这段时间我带给你的只有伤心…”
      埃默里咬着牙深呼吸了几次,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终于忍不住一口气说道,“没错!诺亚,从那天以后,我们不再聊天,不再分享生活点滴,我不知道你最近的生活规划以及身上最新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更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你的心情是好是坏,我甚至不知道你决定要自杀!”他眼睛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但你知道最让我心痛的是什么吗,是你过去一直这样想你自己!你总是担心会伤害到别人,从来不想自己!认为自己是不值得被爱的!这才是最让我心痛的地方!”说到这埃默里深棕色的眼睛里也控制不住地涌上了泪水,“你这样想就已经伤害到我了!而且,而且”……埃默里说着说着也吸了吸鼻子,“我甚至能接受你的暂时离开……但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离去!永远不会!”说到这,埃默里声音里的颤抖和决绝让人心惊。
      诺亚震惊地愣住了,他从来不知道埃默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对不起……” 他几乎是有点茫然地说。
      ——————
      其实诺亚在醒来后,并且还看到了埃默里的身影就在自己身边时还懵懵地以为自己到了天堂,可是圣经上不是说他们不收他这样的人吗。不过很快身上的疼痛就唤醒了诺亚的神志,那一瞬间,所有委屈,害怕,胆怯与内疚几乎是洪水一般冲垮了诺亚,让他只想立刻投入到埃默里的怀抱中去,其他的什么也不去想。
      而真正埋在埃默里的胸肌里,嗅到他熟悉的味道让诺亚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松弛,他只想躲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尤其是在说出一切之后,他只感觉到之前那些沉重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四肢仍然疲乏,但却是一种知道自己现在非常安全并且正在被好好保护的倦怠,而且从他心底潮水一般涌出的爱正把他沉甸甸地坠在了这个暖热坚实的堡垒里。诺亚感觉到埃默里的手在背上轻轻摩挲着,这让他感觉很舒服。他忍不住吸吸鼻子,抬眼看向埃默里,眼眶周围的皮肤红红的,卷翘的眼睫还湿漉漉的。
      此刻,在说出一切后两人都安静了下来,病房里只有两道交缠着的喘息声。
      诺亚成长于一个无比正常却也破碎的家庭,专制又强势的父亲,懦弱回避的母亲,虽然在外人看来他像个小天使温和美丽,但自我评价总是很低。交往中的冷暴力,不会让诺亚感到舒服,但会让他感到“安全”——因为这是他熟悉的、习以为常的亲密关系的方式:他们向他展示言语或心理上的主导以此彰显凌驾于上的权力,而诺亚则习惯接受这个。但和埃默里在一起的时候,他的体贴尊重,却令诺亚感到脆弱、不堪一击——因为他对这种平等、自由、无需伤害自己来表示臣服的亲密关系感到不知所措,因此在这段本应只是身体与欲望的交锋的关系里,诺亚也彻底地暴露了他的伤口和脆弱。但他有时又确实和兔子一样,敏感、胆小……健忘。开心时觉得一切都很好,委屈受伤时眼一红,就要逃回自己的深林藏起来,但如果有人愿意拿着好吃的药草引诱他,他还是会忍不住探头探脑向往外面的美好。
      就像此刻他窝在埃默里怀里,平复着心情,诺亚看着他锋利英俊的侧脸线条,看着他无限包容的、温柔又隐忍的深棕色眼睛,忍不住回忆起他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诺亚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上埃默里的脸颊,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说到,“你是我身上发生过的最好的事……虽然你太好了,好得几乎不像是真的。”
      埃默里正要反驳!却听到诺亚继续软软地小声说,“我们俩本来应该只是上床的。”但接着他皱皱鼻子,带着鼻音继续说,大眼睛里此刻有一种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坦然笑意,终于点亮了整个病房,“但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因为你的爱,你的温柔,你的耐心和包容更爱你一点点。”曾经我不想爱上你,因为我不想再失去,诺亚曾经只想要自保,想要在失去后也能做到全身而退,但他低估了他们俩对彼此的爱和决心。真正的爱欲是无法被驯服的,它毫无道理,并毫无保留。
      埃默里低下头,两个人因为此刻因为这个姿势额头抵着额头,两双同样美丽的眼睛此刻都因为泪水而湿润明亮。埃默里低低说,“就像你不能因为害怕分别就拒绝相遇,宝贝,你不能。”
      诺亚也破涕为笑,“是的,我不能。”他又露出那种让人心爱的微笑时的小表情,“所以我想我需要很多很多爱。”
      于是埃默里直接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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