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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他的靠山倒了 ...


  •   顺便说一句,通过这个事,我感觉和他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我估计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哦,但愿他是这样想的。
      嗯,他必须得这样想,才能不辜负我这样想。
      我若立起脸来逼问他,他一定会说:“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
      好吧,我先不逼问他了。
      “这样,我也没什么心事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说道,说不出口的忧伤和抑郁一下子重又将他全面包围了。
      我突然间觉得他好可怜啊,好孤单啊,在某些瞬间我甚至都将他当成从前的我了,如果忽视掉性别差异的话。
      我的那颗华丽无比的圣母心又开始发作了,蠢蠢欲动的迹象也越发明显了,一如旷世大地震来临之前青蛙、老鼠和蛇等小动物的典型表现。
      不过我并不为此感到丝毫的羞愧和难过,不仅如此,我甚至还非常享受目前这种实际上极其稀罕的感觉,毕竟他的老父亲也不是经常去世,其实穷我毕生所见和他毕生所遇,也就仅此一回罢了。
      于是,此事就越发值得我深思了。
      于是,我愈发不能不想他了,包括替他想。
      “嗯,这话什么意思?”随后我又细心地思忖道。
      他显然不是说老父亲去世了,终于驾鹤西去了,就相当于去掉了一个异常沉重的大包袱,从此以后就不用再专门伺候他老人家了,而是另有所指。
      但是,他究竟指的是什么?
      说实话,我现在还搞不清楚这一点。
      或者是,因为这一点太容易搞清楚了,情形太明显了,所以我居然有点不相信自己本能的判断了。
      “他变了。”我只能这样想了,因为他说得太含混了。
      “你原来有什么心事?”我抬头问道,单刀直入。
      他有锁,锁着一切,锁着天地,这不要紧,我有钥匙啊,神奇的钥匙,任何时候我都是可以直接问他的,这是我的特权。
      机会就在眼前,又不需要专门去找他,也不必事先搞什么铺垫,更不用看旁人的脸色,我凭什么不当面问他呢?
      宽阔整齐的通天大道就明朗朗地摆在我的眼前,我犯不着去绕那个羊肠小路,对吧?
      “噢,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心事——”他缓缓地说道,眼神里不乏空洞和颓然之意,眼皮上也似挂了一层薄薄的铅粉,他对我再也不刻意地避讳什么了,一如多年的堂兄妹关系,完全是一副敞开大门不设防的样子。
      “嗯。”我道,这个字宛如一片天边的云。
      “有老父亲在一天,”他继续缓慢地说道,脸色稍显凝重和肃穆,为的是和当下的心情相协调,这张脸居然没有一点皱纹,不禁叫我感觉有点差异,他不是一个随便动情的人,“虽然他什么也干不了,还得我们白天黑夜地伺候他,喂茶喂饭,端屎端尿,打针吃药,跑前跑后,我就一天觉得自己还有个稳稳当当的靠山,心里头还有个扯扯不断的挂念,就是说,还有个奔头,有个目标。”
      “嗯。”我点头回应道,以示听得很用心。
      “如今这座高高的靠山倒了,没了,他老人家化成烟化成灰了,成神了,虽然也不是一下子就这样的,但是我心里就是感觉空空荡荡的,像是被彻底掏空了一样,非常不是个滋味,就感觉和从前彻底不一样了,好像从今以后自己就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了,再也没人管没人问了一样,尽管老母亲还在,她老人家还活得好好的,但是这仍然不是一回事,或者说,老母亲永远代替不了老父亲——”
      “哦——”我机械地回应道。
      “怎么,你母亲,就是俺大婶子,她对你不好吗?”我赶紧疑惑道,等我明白过来之后,或者我以为我明白过来之后。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莫非他也有隐情?
      “嗯,也不全是这个意思,”他有些为难地说道,眼神里飘过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尴尬之意,这让我觉得自己提出的问题可能过于尖锐和冷酷了,似乎我不该问得这么深,这么直白,“这个事叫我怎么说呢,反正这里边的事情很复杂,很零碎,而且我的心情也很复杂,很零碎,你知道,很多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且我一下子也不可能完全说清楚——”
      “当然了,你要是站在外人的角度说母亲的影响不如父亲大,尤其是对我来说,那么,这样也是勉强成立的,我也不好否认,尽管我在感情上也很难接受这样的一种说法——”
      “但是,实际上,确实也有点这个意思——”
      “嗯,我不妨老实地承认一下,这样也许比较好,我感觉轻松一些,你也好理解一些……”
      哦,我明白了,他爱他的母亲,但是他更爱他的父亲。
      “好了,现在别想那么多了,既然人已经走了。”我赶紧拿出女性特有的柔情劝慰道,希望他不要再说这个事情了。
      我不希望他病恹恹地沉浸在无尽的悲伤当中,至少现在不要这样做,他有无数的日子可以尽情地怀念他的父亲,完全不必在意现在这点时间。
      我认为他还是开心一点比较好,毕竟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我,一个年轻耐看的沂蒙大妹子,而不是那位刚刚夺走他很大一部分灵魂的老人。
      “嗯,是的,日子还得朝前过,不能停在这里。”他略显伤感地同意道,表面上看起来乖得很,真真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好孩子。
      我会心一笑,不禁心想,我们啊,终于能够手牵手肩并肩地暂时站在一起了,站在同一个高度了,我们都已经铁定成为永远失去老父亲的好孩子了。
      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心灵上有着相同的伤疤,连伤疤的样式和程度都是一样的。
      是的,现在就是这样的,这个事很容易理解。
      好好想想吧,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叫人欣喜若狂的情况呢?
      小时候,你默然地走过一条长满黄绿色叶子小草的乡间小路,偶一抬眼,赫然发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在移动,待定睛仔细一看,原来那就是你喜欢的人——
      嗬,你正一步一步地走着的路,飘满淡淡草香味的小路,正是那位刚刚隆重地走过的路。
      此事好巧啊,此景好温馨啊,你觉得自己好幸运啊,恰恰能够看见对方的背影。
      你跟着父母去不大的镇上赶集,不经意间偶然发现某个小摊上有一样非常别致的玩具,那个玩具正是你喜欢的人平时喜欢玩的,或者,虽然人家不怎么喜欢玩,但是人家的玩具框子里偏偏就有一个那样的东西,也不知道那是人家自己买来的,还是有谁送给人家的。
      于是,你便对那件玩具迅速地产生了一种和此前任何一种普通情感都不一样的莫名炙热的情感,这种情感直接冲垮了你思想上的防线,如果你真有什么思想上的防线的话。
      接着,你就一心一意地想把它买回家,买回家,别管花谁的钱,也别管花多少钱,只要买回家,然后就可以随时随地把玩它了。
      对于能够拥有一样和那位拥有的东西完全一样的东西,你的心中充满了无比的骄傲和甜蜜,不是吗?
      你喜欢吃一种本地的食品,平时只是一般化地喜欢,而不是特别喜欢。
      但是某一天,某一次,你悄然知道了这样一个天大的信息,即你喜欢的人偏巧也爱吃那种食品,于是乎,你就觉得那种食品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是吧?
      你还乐滋滋地连续不断地幻想着,等哪一天有机会了,上天肯抽时间眷顾你一下了,你一定要买上一大包那种食品,挑最贵最好的买,然后大方地潇洒地送给人家。
      如果人家收下了,接下来最好的情景就是,你和人家一块分享那些甘甜的食品。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你和那位你一心挂念的人,选一个安静而干净的地方,一起吃着你们都喜欢吃的好东西,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副生活画卷啊。
      还有,多年苦读,你考学到了一个热闹繁华的大城市,进了一所挺不错的大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你正准备报到的时候,你忽然遇见了一位老乡,那正是你悄悄喜欢了三年的同学,你瞬间觉得这个世界真美好啊,老天爷真的把你喜欢的人直接送到了你的跟前……
      “每一件事情的结束,都是另外一件事情的开始。”我颇为含蓄和深沉地说道,似乎他所承受的巨大悲伤赋予了我格外的力量和智慧,同时我紧紧地拉住思维的缰绳,攥在手心,防止它冷酷无情地将我一把拽倒,使我一下子栽到旁边长满荆棘的荒沟里,划拉得全身都是深浅不一定伤痕,那个可怕的荒沟正张着大嘴等着我跌落呢。
      “这话诚然不假,不过,还是得有一个过程。”他怅然若失地说道,幽悲之情还是见缝插针地冒了出来,不顾他的理智所做出的种种努力,一种防止他过于幽悲的实际上注定是徒劳的努力。
      “而且,这个叫人难以忍受的过程,或许是,很漫长的,甚至是,也许是,一辈子也不能完全清除和忘怀的,我的意思是,这期间也可能,会有好多次反复,起起落落,不时出现,对,实际的情况,哦,并不一定就是,多么自然地划过去,好像这个事情不太重要,或者对你的影响不大一样,你明白吗?”我磕磕绊绊地说道,话说得显然有些语无伦次和不成体统,这不是因为激动或紧张这些我认为比较难堪的情绪,尽管这些情绪可能也是非常真实的,而是因为切贴得无法再贴切的感同身受,因为我想到了我父亲去世时的各种难忘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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