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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归梦·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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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山洪铺天盖地,席卷灵山。暴雨侵袭五天五夜,几乎把所有植物都冲到清脉河中,冲进了岷海。
离开灵山后,燕明衣联络宗门,给灵遥山宗和问岳的修士提供暂时住所,从长计议往后要事。
魔界本归司羽带领问岳人管辖,自魔王斩杀司羽后,又成了没头苍蝇。
印雪宴有饲魔经验,潜心钻研下,另辟蹊径,竟能操控魔物。她主动带人去清缴魔界,把炼魔炉推了,高阶魔物关起来,低阶魔物却不好处置。
燕明衣给她想了个法子,让低阶魔物都去做苦工,帮召辰殿、三清宗这些地方重建家园,修整屋舍。印雪宴与她一拍即合,率领魔物浩浩荡荡出征,一路上吓坏不少百姓。
谁知,一群凶神恶煞的魔物只是修房子,每天累得不成魔样,他们没有演化出意识,甚至没法开口骂人。
印雪宴站在剑上监工,不时去集市上买些花,吩咐魔物种下去。在她令下,很快把几处废墟重建好,又给了修士居所。
这一善举震惊修真界,众人敬她怕她,尊称她为玄华仙君。
只是印雪宴很嫌弃这个称号。但总归摆脱了印字,她也干脆接受。
印雪宴无意掌权,也不恢复召辰殿,让阿哑来当了旸山掌门,更名为无为仙宗。阿哑问及名由,印雪宴只说:“召辰唤月,不若无为而行。”
有时,太强的执念,终会害人害己。
三清宗原先的掌门怕宋山清来翻旧账,连夜逃了,途径冥海,被怨魂缠身,吓个半死,最终自己也化成冤魂。
在他走后,宋山清重新接管三清宗,在山门前刻下六字宗训,时时警醒宗门弟子。而寻霏依旧经营鬼市,只不过在怀明也开了分铺,常年往来两地之间。
这些日子里死去的修士,积攒的怨魂,白鹄妖不辞千里勤勤恳恳来超度掉,统统做成招魂幡上交妖域主人。
对于这个肯干活又能干活的属下,妖域主人分外满意。其他修士纷纷表示:整个妖域不会就只有白鹄妖在干活吧!
于是,妖域主人一边躺着把大事做成,一边获得外界良好评价:这届妖域主人真是实打实的好妖。
原先四处被打压的小宗门不剩多少人,尽数归附在紫云宗门下。问岳的修士有的归附三清,有的归附紫云,也有自立门户的,天下宗门已换新天。
师祖向观、舍予云游四海,不知前去何处。冷至礼见师尊也毫不在意,便没再另立门户,也做了逍遥散修。
燕明衣忙得焦头烂额,时时刻刻不得歇息,好在印雪宴整治魔界后,凡间少有魔物来犯,她不必再分心神去管。
好不容易闲下来,她整理芥子珠中的各式首饰玩意,翻到了当初想送给方桃的东西。也不知他们如今怎样了。
怀明,紫藤镇。
“我就说我哥不应该把烂摊子都交给我!每天管这管那累死我了,”紫萝忙了一天回来,往地上一躺,打了个喷嚏。
已是深秋时节,寒风阵阵,紫藤花早已凋谢。院落中玉兰树叶随风噼里啪啦作响。
方桃笑嘻嘻拉起紫萝,往堂屋走:“我来以后你是不是轻松多了?我看你也应该有个人帮衬才是。”
紫萝没好气剜她一眼,一转眼珠,又打起鬼主意来:“那把你师兄留在紫藤镇,你走吧。我之前的大婚还没办完,都怪你们临阵脱逃。”
“那可不行,婚服都是照我身板做的,我看你这些天忙得胖了一圈,断然穿不上了。”方桃瞥了堂屋中的王鸢见一眼,又起了旁的心思,笑道:“不过也行,既然师兄如此喜好你屋中的藏书,不妨留在此处,我云游四海做个闲人,岂不美哉?”
王鸢见无奈何道:“我并非喜好藏书……”
紫萝心知肚明,他是为了钻研紫藤留下的各式古方,来找到为方桃去除魔气的办法。方桃体内的紫藤花枝已经根除,铃兰也随着魔王之死消失,修为却始终是魔王给的,带着魔气。
她本想瞒着王鸢见,可魔印越长越大,始终瞒不过他,只好来求助紫萝。她曾和紫藤互换身份,从魔变成了“妖神”。
岷山秘境已经关上,即便再开,恐怕也找不到蛛丝白宣。故而只能从紫藤素日的研究入手,看看有没有其他法子。
紫萝说道:“其实我还没完全脱离魔的身份,但每日帮百姓实现心愿,积累下的善缘也可渡化自己。”
她看了方桃一眼,思忖着:“你儿时与魔结契,我看此事还得回青凤去瞧瞧,才能根除。”
方桃若有所思。冷至礼门下三位弟子,无一不是险些走入歪门邪道,虽说司羽到最后也没能救回,他们两个也半黑不白。
王鸢见始终没清除梦魇,而她身上的魔契不消,还得回故土一探究竟。
二人离别前夕,紫萝从屋子里翻出当日给王鸢见的婚服,还有给方桃的首饰:“这些东西我用不着,你们拿走拿走。”
她又斟下两杯紫藤酒,递过去。方桃接过一饮而尽。离奇的是这味道还挺不错。她问:“现在紫藤镇还有喝紫藤酒的风俗吗?”
“被我废除了,不然这再过几十年就是无人城了。”紫萝满不在乎,喝尽手中一碗,又倒了一杯给方桃。
王鸢见压住方桃去接的手,劝道:“你素日不喜饮酒,少喝为妙。”
紫萝却已半醉,隐隐约约开始说胡话。要么是宋山清近来看了她几次,要么是梦见了紫藤几次。她说完,翻出以前方桃写的请帖,摊开给他们看。
“我爹爹拿走请帖了,说明大婚之日他一定会来的。”
方桃笑着扶了紫萝一把,说:“你醉了,休息吧。”她想了想,又问王鸢见:“像紫藤这种还能救回来吗?”
王鸢见摇了摇头,不知是不能还是不确定。他们二人都由鬼王写下的秘籍救回。方桃丢了原身,只有个魂。王鸢见两样都在,故而重返原身。但紫藤,估计两样都没了。
拜别紫萝后,他们启程去青凤。如今荷叶枯萎,满池萧瑟。岸上依旧繁华,青凤不缺热闹的时候。
方桃招呼着乘船,过大泽去原来的山头。她说:“如果以后我们没处去了,就来青凤泽定居吧。”
“夏天有荷花,有红鱼,说起来很像清脉河。况且你看,这一片竟然种了枣树!”方桃正感叹着,水底忽然冒出一个雪白的鹅头。
“两位还想霸占我家?”
鹅头很快变成烟消散了,话音却落在两人耳中。他们愣怔一刻相视而笑。还当是谁,原来是天天被迫做苦工的白鹄妖!这定是他留在此处的幻影,捕捉到他们的言语冒出来了。
到了山边,方桃已经不像初次来时那样害怕。她沿着山路走,一边回想当时的情景。那年她无意用血和魔结契,却忘了是怎样一只魔。
如果这些年魔死了,契约不可能继续生效。据冷至礼所言,他和白鹄妖虽斩了魔,却未见魔卵,想必这魔也和怨魂一道困在山中了。
她从一边砍下一枝桃木,在地上画符。王鸢见亦配合左右,将符咒画全。
只要让魔现身,就能解除契约。
周围枯叶纷飞,绕成一个圈,把两人围在阵中。方桃闭眼,却听见耳边有个温柔的女声在唤她:“小桃。”
方桃一睁眼,却身处寺庙之中。抬头望去,这正是白鹄妖的庙宇。一位妇人抱着自己,神色柔和又满怀期许。
几乎没有怀疑,方桃确定这是她的生母。她如今正处在幻境之中?方桃正不解,听见那妇人祈祷。
“小桃,生你那日我见着山前的桃花开了一朵,那是死山里唯一的活气。你千万千万要长命百岁,逃离这里,你是我留在这里唯一的盼头了。”
方桃忍不住想,可是母亲最后不是丢下自己逃了吗?她心中酸涩,却转而想到,也许娘带她逃过,在途中被人追上,死于刀下。
幻境接下来恰巧揭示了事情的真相,果真如她所料。方桃却高兴不起来。娘被抓回来后,是在房前这一块桃树前死的。
待这一段幻境过去,眼前之景转变,方桃再次回到现实中。
她睁开眼,王鸢见正在她旁边守着,一旁的阵已经失去光华。方桃怔怔看向衣襟里,那一片魔印,却已消失了。
以前她去翻阅元甲长老的藏书,曾见过,非但恶念可聚成魔,执念亦可。方桃望向枯萎的桃树,喃喃自语。
“方桃?”王鸢见试探。
“没事,师兄我没事,”方桃释然一笑,“走吧,我的魔印消除了。”
王鸢见看方桃并不高兴,知道兴许有什么波折,无声拍拍方桃的肩。两人一路沉默着走下去,方桃吸了一口气,沉沉吐出来。
这些日子里,她担忧自己会控制不了魔气,也曾几次险些伤了王鸢见。他见过自己最可怕的样子,依旧认为她是从前的方桃。
而方桃,从前以为王鸢见一心向道,却不曾想过他会为她死在剑下。死而复生如何可贵。
“师兄,我突然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王鸢见回想过去,笑了一声,如数家珍:“你一板一眼背心法时可爱,钓鱼种花时悠闲自在,天底下没有比你更逍遥的人了。好像你不会恨谁爱谁,也不追名逐利,只在天地间,如一纸鸢。”
“我少时为求旁人青睐,曾一改心性,抛却热衷之事,去求功名求心机。直到了无牵挂,也觉可惜。你如何就能毫不在意?那时我很好奇,故而借着教习的机会接近。你记得吗?你从一开始兢兢业业背书到后来熟门熟路丢给我做。”
方桃颇为羞赧地打断:“不要提了,我当时确实很懈怠!明明看一眼就能记住的东西还要不厌其烦地背、练习,麻烦死了!我见师兄你好欺负,性子软,才全部交给你的。”
王鸢见朗声笑道:“可是我哪有觉得你懒,我倒很羡慕你。一开始我只是想多观察一会,后来,不由自主就开始希望你麻烦我了。”
“这可是你说的,”方桃忽地停下脚步,转头踮起脚来,“我走累了,你背我吧。”
王鸢见矮下身来,托起方桃,任她把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他问:“接下来我们去哪?”
“回灵山吧,”方桃晃着腿,见王鸢见手被她荡松几次,偷着乐,“不可以御剑,要这样一直一直,走回灵山去。怎么样?够麻烦吗?”
她当然是开玩笑,王鸢见却端着认真架势。方桃让他放自己下来,王鸢见不肯,她便趁机咬了王鸢见肩膀一口,趁他愣时跳了下来。
一下没站稳,方桃栽倒在草地上,半晌不动了。王鸢见连忙拉她起来,见她眼睛也不睁,探鼻息也无动静,慌张起来。
“方桃?方桃!”
此时,方桃猛地睁开眼睛,在他怀中一边拍身上的草叶,一边笑。
王鸢见松了一口气,知晓被戏弄了,嗔怪道:“你笑什么……”
“我笑某人呀,改日又该殉情去喽。”
王鸢见看着方桃的笑颜,失神片刻,拉近距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换作旁人,定要等待百年千年,直到等得故人归。可王鸢见没了方桃,凡世、往生,如何繁华,再多羁绊,也不值得留念。
道本由一人起,自该随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