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返灵砂》以水明灯

74、殊途·三

　　灵遥山宗曾是世上最负盛名的仙宗，立于灵山，以仙人点化的碑石为证，以清脉河的灵水为证。

　　仙门流传许久，沈灵遥一人之力灭了一座灵山，然而在她沉寂五百年中，没有一个人能跨越断掉的连天桥，一探究竟。以至于世上灵气稀薄许久，当年知情者渐渐羽化，所剩无几。

　　那一年，灵遥山宗重建，仙门早已大换血，没几个人记得灵遥仙君的旧事，只知道多了一个沈铃问，几乎和沈灵遥一个模子刻出来。他们招揽门生，渐渐重振灵遥山宗威名。

　　后来，沈铃问恶名远扬，也没人记得他曾做过好事，从魔口中夺下孩子，带回山宗。那便是年少时的刘渡水。

　　他来得比向观晚，又毫无根基，前半生在土匪窝里摸爬滚打，不曾受人半点好意。他迫不及待洗去早年的屈辱，又未能真正开明。

　　他以为自己舍生取义，抛一双腿救下向观，可以换得沈灵遥青睐，却都是妄想。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君，眼里从未装下任何人。她不喜旁人搅扰，不喜人情世故，最讨厌他这种圆滑又阴暗之人。

　　相反，沈铃问看重他，教授他造梦术。然而，刘渡水依旧不满于现状。他不能御剑，却要看向观因剑道第一夺得舍予芳心。那曾是第一个对他露出笑意的姑娘，他终究年轻气盛，没能躲过世俗安排。

　　爱恨不明，他向沈铃问请教旁门左道，也就是饲魔之法，御鬼之术。沈铃问心中没有善恶之分，他将所知所晓尽数传给刘渡水。没料到，后来四处魔物增长，刘渡水失控，被寻到踪迹。

　　沈灵遥动怒之下，沈铃问担下所有罪责。他自己也并非清白，逐渐走入另一个极端。世人不分青红皂白，把恶名扣在魔王头上，他便顺民意划分魔界，自立为王。

　　与沈灵遥对峙多年里，沈铃问明白了她的意图。先塑造魔，再毁了魔，从此功绩永传，无人妒她仙骨。

　　刘渡水多年来处心积虑，终于等到这一天，魔王被封印，沈灵遥不知所踪。然而，沈灵遥终究会在赞誉中重归世间，他必须提前搅乱整个修真界，让魔王背负所有罪责，最后让沈灵遥再也无法返世。

　　他得知寻梦佩一物，从此长篇布局。可最后，没能杀死魔王，也没能毁掉残玉。沈铃问只要还在世上，定会找出沈灵遥。

　　刘渡水尚存了三成把握，他手中有两块残玉，不会轻易让沈灵遥回来。

　　见他要逃，众人脸色为之一变，有修士径直往外奔去，谁知山门早已设下机关，重重包围，不得离去。

　　印雪宴眼尖地瞧见刘渡水的去向，说道:“他要回千机阁，并非想同归于尽。”

　　“那我们跟着过去？”
　　“不，来不及了！”

　　沈铃问唤出饕餮追杀刘渡水，两人在匆匆中过了几招，勉强拖住刘渡水。魔王元气大伤之下，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

　　眼看刘渡水就要全身而退。这四处的机关密密麻麻，箭雨交杂丝弦，一刻未歇。忽然，天地一阵清明风至，如春水流波，荡开黑气，来人缓缓落在正中。

　　刘渡水本已要逃，见到来人，眼中掠过一丝阴鸷。

　　沈灵遥。

　　她身着青衣，如江上烟雨，眉间有颗痣。发间飘荡两条红绫，款款而来。仅凭一人之力驱散四周魔气，又毫发无伤，周围修士皆瞠目结舌。

　　“刘渡水。”她恬静的脸庞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定定看向刘渡水，待他开口。

　　“你……怎么会……”

　　明明他有两块残玉！他们怎么找到沈灵遥的？！

　　沈铃问盯了沈灵遥一会，捏紧双拳，别开目光，咬牙切齿:“你以为那个司习当真肯屈尊你手下，她要做的是魔王。你倒看看手中的残玉是真是假！”

　　刘渡水恍然惊起，翻出怀中的残玉。他不能辨别真假，只以为是自己不能和残玉感应。

　　阿哑在旁松了口气。这些天凤岁和她几番纠缠，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最后竟愿意主动交出残玉，她才拿到这一块。加之妖域主人与燕明衣达成合作，最终拿出放在妖域的残玉。

　　魔王醒来后，暗中调养生息，不知不觉潜入魔宫，将司羽一举拿下，斩之以取残玉，最终选择和灵遥山宗合作。他这些日子留在后山灵峰，无人知晓，问岳今日搜查也没能进入后山。

　　向观看刘渡水如此，忍不住叹息道:“师弟……我知你并非刻意……”

　　“你错了，我抢残玉就是为了让沈灵遥永生永世都别想重返人间！为何人一出生就有高低贵贱之分？”刘渡水脸色惨白，嘴边挂着难看扭曲的笑容，“她是天生贵胄，永世长存，生杀予夺。我则是不入流的贱种，孬货！凭什么我做再好也得不到你们轻轻松松拿到的东西，凭什么我就活该受人讥笑轻视？”

　　宋山清直立他身前，道:“是你轻贱了自己。”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评头论足？”刘渡水毫不犹豫击出一掌，宋山清没躲，堪堪往后退了两步，面不改色。

　　沈灵遥道:“我当年的确看不起你，然而并非看不起你的出身。你可知我为何要灭了灵山？当我双亲羽化，世人争抢灵骨，我护卫的山宗，他们都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他们盼着我死，再取了我的灵骨，占了我的位置。你也是这样想的么。”

　　她扫了身后一眼:“这天下始终未变，所幸也尚存善心之人。大道若只为成仙，便不算无为。你以为我当真稀奇这仙君之位，万年不死不灭，不过让我再看一万年世间丑态。你精心布局又有何用，只是作茧自缚。”

　　刘渡水冷笑不止，从胸口扯出一条红线，登时骇住所有人！

　　那红线似乎一条脉，抽到尽头，刘渡水已瘫倒在轮椅上，他没留一滴血，就这样安然闭上双眼。

　　正惊愕时，红线化作幽幽红光，溢出阵阵幽香。

　　四周突然闯出无数黑气，团团包裹，咆哮、嘶吼充斥问岳。印雪宴能看见无数恶鬼肆虐，数量堪比冥海。

　　这绝非一朝一夕能做成。

　　“遭了！他真的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不知从哪流出无尽的黑水，染遍这一方土地，幽香与血腥交错，修士纷纷驱赶这刺激，躲开魔物的纠缠。

　　沈灵遥面不改色抵挡魔气，一面以神识破开结界，说道:“快离开这里，很快山洪就要泻下，连天桥快断了。”

　　众人面面相觑，她吼道:“还不走？难道你们也想被山洪淹没？”

　　沈铃问在旁不合时宜地笑:“灵遥仙君，你变了，你怎么开始拯救苍生了？”

　　“你也给我滚。”沈灵遥往沈铃问那边拍了一掌，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身杀魔，不时往结界裂隙填补灵力。

　　“你怎么能死在这里，应该死在我手上。”沈铃问应接不暇，被魔物击穿腹部，吐一口鲜血，扭头又让饕餮继续饱腹。

　　“我记得你已经不能吸取灵力。”
　　“那又如何？”沈铃问不屑。
　　“你会死。”
　　“不是你要我死吗？”
　　“……”

　　两人一言一语争斗，却配合得当，两道相似的身影，一黑一青，在魔气中交错。

　　魔气远处，结界裂隙。
　　方桃在错乱的脚步中被人牵过手，带着她往外跑。她转头看向王鸢见，忽然想起在菩提境中，自己曾救过王鸢见。那时她也想牵着他走向出口，现在做到了。

　　王鸢见御剑载着方桃，在空中迎风而行，总算冷静不少。周围都是逃离问岳的修士，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彼此安抚心神。

　　望向下方，浓浓的黑气早已包裹整座灵山，看不清一棵树木。方桃惆怅道:“我的花，全部都会死掉。”

　　冷至礼在旁幽幽接道:“小桃啊，不光如此，山宗也要再重建了。”

　　“紫云宗随时欢迎各位。”燕明衣心有余悸，勉强笑了笑，意欲缓解过分沉重的气氛。

　　问岳释放的魔气已经侵入灵遥山宗，禁制因灵遥仙君的出现被吸取成了她的灵力，这下没有护佑，保不住了。

　　阿哑正和几位得了讯逃出的玄谣师妹师姐谈话，突然蹙眉道:“不好，凤岁还留在洞府里！”

　　她心头一急，差点直接从玄鸦上跳下去。师妹拦住她:“师姐！你惦记她做什么！她拿了残玉后就不省人事，命只剩半条了。”

　　阿哑惊愕道:“可她不是说……”

　　“是是是，她是说拿了残玉没问题！可多年来早被残玉拖累，不死也活不久。说没问题只是唬你，她早不想活了，才把残玉给你。”

　　阿哑无言以对，看向底下的黑气一团。阳光也冲不破这无尽的黑暗。她想起阿芒师姐，想起那么多无辜死去的同门。为何残玉要存在？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救了他们。不，若不是他们，兴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在场所有人各怀心思。庆幸自己活下来，哀叹过往死去之人，伤春悲秋、怀古伤今。一切都源自这座仙人点化的仙山，然而今日之后，能否重建灵山，无人知。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魔王和仙君会死在这吗？”

　　人群中隐约展开一场新的议论。

　　“他们为了防止魔物外逃，把结界封锁了。这样的话，应该不会活了吧……”
　　“啊，那往后灵遥山宗怎么办？问岳怎么办？现在第一仙门该是谁了？”
　　“我原本以为召辰殿已经覆灭了，没想到还活着，那应该是他们吧？”
　　“我看应该是紫云宗吧？他们和妖域来往颇多，又没什么损失……新掌门好像在前面，快看快看。”
　　……

　　方桃锁骨处一阵刺痛，她揽了揽衣襟，没让任何人看见身上长出的魔印。她自己也不确定，今后能否控制魔气。

　　可若是不能，她还能待在王鸢见身边吗？无论如何也要相信，才能向好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