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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死生契阔·一 ...

  •   幽暗的阁子里,布满各式机关。重重叠叠的丝弦后,灯火幽微,一人坐在窗边,目光看向外头的重山。

      桌上堆叠着大大小小的骨头,尚未褪去腥味,粘连着残肉和血丝。屋子里弥漫着潮湿的铁锈味,这人却浑然不觉。

      “掌门,灵遥山宗那个手拿残玉的弟子,现在回到灵山了。”一个修士越过机关重重,隔着丝弦和画屏与屋中人对话。

      “知道了,先派人去收拾召辰殿捣乱的女修。”刘渡水看向手中拿到的魔卵,吩咐道。

      “是,掌门。”

      轻微的脚步声远去,高阁再次陷入沉寂。在阁楼里,除了问岳掌门,没有任何生物。连路过的鸟雀都将死于机关之下,化作一摊白骨。

      刘渡水将手放在膝盖上,静静思索不久前发生的事。

      他谋划多年,要吞并天下所有宗门。为此,不惜和魔王达成交易。刘渡水心中鄙薄“魔”,所谓师徒情分不过逢场作戏。

      魔王出世后,他本想借魔王之手搜集残玉,最后一网打尽。谁知出了个无名之辈,竟能感应残玉。好在,计划依旧在他掌控之中,灵遥山宗开始派人前去寻找残玉。

      他的心腹,早在灵遥山宗里埋下眼线和卧底。刘渡水暗嘲,向观的徒弟也是个老好人,才会中他们的圈套,把司羽带回山宗,养下大患。

      有了司羽打下手,破禁制、毁神树都易如反掌。青衣女甚至意外遇见方桃的神识,用术法把蛊扣在她的魂体上,从而洞悉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本来,刘渡水打算所有残玉都寻到后,再对方桃下手。谁知魔王先一步动作,抢走太乙谷的残玉。他吩咐心腹前去容州拦截方桃,把她带回。

      彼时,司羽还在魔界与段昀周旋。也因此,他们痛失良机,让魔王再次得手,拿到了冥海第二块残玉。

      所幸问岳仍旧留了第二手。他们还能在魔界危机时趁虚而入,一举拿下所有残玉。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唯一的变数是突然闯出来的两个女修。一个带着百魔攻打召辰殿,一个成了魔。

      刘渡水不是没有听说过,召辰殿幸存下一名印家人,逃亡在外。后来,方桃等人与印雪宴合作时,他也没把这种败兵放在眼里,认为不足为患。甚至觉得可以利用印雪宴来攻打召辰殿。

      谁知,反被印雪宴利用。眼下,她反将一军,把问岳修士都赶了回来,驻守旸山,任谁也不敢贸然前往。也就不知残玉究竟在何方了。

      而方桃带着三块残玉离开,问岳那么多人都没能拦下。想到这里,刘渡水不免恼怒。都是一群废物,要不是还有利用的价值……

      他把面前的灵骨统统扔进一旁的丹炉里炼化,燃起熊熊火焰,照明了半间屋子,他的脸始终背对火光,留下一片阴翳。

      沈灵遥离开前留下残玉,向观把各种珍宝秘籍都分给问岳,唯独没有给残玉。刘渡水不信向观不知道残玉的下落,记恨在心。

      想起那天,他用造梦术使沈铃问陷入沉睡,意欲直接杀掉他,取走魔王的力量,没想到沈灵遥竟在他身上留下了护灵术!
      又或者是他看错,产生了幻觉。最终刘渡水不能奈他何,干脆将魔王扔进清脉河,一走了之。

      魔王仍旧是心腹大患,他不能掉以轻心。加上如今撕破脸皮,抢走魔王的两块残玉,沈铃问定会前来报复,他得做好万全之策。

      刘渡水看向案上两块质地暗沉的玉。他没见过残玉,找来的复原图倒是和这很相似。只不过,既然残玉能放在身边,为何他们都要放在灵兽和人的体内?
      只是为了保险?

      *

      方桃并没能把王鸢见带回灵山,这条路太漫长,而王鸢见的身体很快就变冷了。还没走到城内,向观等人赶来,将她堵在路上。

      “方桃,你先把王鸢见放下,他已经……”向观说着,却不忍心继续下去了。
      方桃满脸的血凝结成痂,她也没去揭下,只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偶尔往边上看一眼。

      她显然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
      冷至礼没办法,只能先抢回王鸢见的尸体。在魔界时,他们就确定王鸢见已经死了,察觉不到任何灵气活动,现在只能找个好地方把他及时埋葬。

      方桃若是执意带着尸体走,不多久就会被城中的百姓抓起来,或因此伤到无辜之人。

      方桃躲开冷至礼的束缚,王鸢见却因此往旁倒下,方桃慌忙抓住他的身体,因牵连的重力跪坐在地。她努力抱紧王鸢见,双手在剑伤上交叠。好像这样就能治伤似的。
      她不看旁人一眼,每当有人走近,方桃就往后挪一步。

      向观看了冷至礼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看来只好出下策了。”

      他们携手使方桃陷入昏睡,本身很简单,不需要耗费多大力气。但方桃因挣扎而伤及灵脉,身上的藤蔓被动生长出来保护她,很难缠。

      在阿哑的帮助下,总算把方桃和王鸢见都带上灵舟,往灵山赶回去。

      在方桃离开时,燕明衣得到紫云宗的急讯,燕漫已经命悬一线。她终于决定启程赶回苍州,奔赴命运注定的一环。

      灵山。

      方桃醒来时,一切都显得如此渺远。她身上的魔气并未全部逼退,一旦入魔,向来没有回头一说。

      混乱的意识在脑内奔涌,有时,她感觉有蝴蝶在啃噬脑子,有时,她感觉铃兰在五脏六腑扎根。方桃浑浑噩噩地想,她现在不是人了。

      她扭头,睁开眼睛,眼中茫茫一片黑暗。绕了一圈,才发现远处有个窗户,露出夜空里几朵淡淡星云。

      精神好了一会,方桃想起,王鸢见死了,这不是梦。脸上的血迹不知谁帮自己洗净,她看向双手,全没有伤痕。

      明明没有血腥味了,方桃却抑制不住想吐。她跪坐在地,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胃里却像火在蒸烤。

      推开门,院落里的布置映入眼底。这里像她走时一样,摆满了鲜花,只不过如今花少了人搭理,生出荒草。

      一地的落叶腐烂后,变成土堆积起来。缸里的水没有换过,走近了会闻见古怪的味道。方桃静静站在水边,注视这张陌生的脸。

      当她待在师兄境里时,水面映出的定是他的脸。缸边的石头被推入水中,涟漪散开一圈圈,水中扭曲了的人脸,拼凑出几分王鸢见的模样。

      方桃拖着步子走回屋里,再次躺下。等她躺了几个时辰后,渐渐能分辨体内存在的几种力量。

      王鸢见不光把自己的修为传给了她,也把紫萝留下的花枝给了她,因而能用紫藤藤蔓的力量。沈铃问给的修为最多,能控制铃兰。

      在沈铃问的修为对比下,王鸢见的灵力不算什么,却时时刻刻灼烧方桃的五脏六腑,让胃也疼得缩了起来。

      她不能这样消沉下去,她得找办法救救师兄。就像他当时努力过的那样……魂魄,她得找到王鸢见的魂魄……

      方桃猛地坐起身,翻下床去,匆匆往院子外面赶,却被灵阵拦了回来。
      师尊定是担心她再次入魇,才设下阵法困住她。方桃心里明白,却因此遮住脸,哭起来。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被师尊防备。

      方桃躺在院子里,地面冰凉。夜里星斗流转,她胸中的情绪偶尔升腾起来,脑子昏一阵,偶尔低沉下去,胃痛一会。
      这样,慢慢熬到了天明时。

      旭日东升,金灿灿的阳光铺遍院落,轻柔的风擦过脸颊,云霞从淡白染成桃红,又镀上金边。
      一夜过后是晴天。

      *

      燕明衣到宗门前,步伐越来越快,心却越来越胆怯。
      燕漫就要羽化,她为自己找了个安静的山头,在那里等待未来的一切。宗门里乱成一团,百废待兴。

      她独自上山,按照燕漫的吩咐,找到她的位置,交接掌门令。走近后,燕漫坐在一棵树边,望着山下的风景。

      燕明衣停在不远处,燕漫挪了个位置给她,微微笑着,看向远处。燕明衣挨着坐过去,视野就此宽阔起来,可以看见整座山峰下,甚至能看见岷山边缘的小镇。

      “明衣,你这次出去,变了不少。”

      燕明衣将目光收回,落在母亲脸上。她依旧感觉母亲未老,脸上甚至没有皱纹。从她小时候起,母亲就一直驻颜有术,到今天,她不信燕漫就要奔赴死亡。

      “我啊,看明白很多。因自己缺失父母陪伴,把过度的爱强加于你,借你的人生弥补我的缺憾。可我竟忘记了,你也需要独自飞翔。所幸你先我一步领悟了,做出比我明智多的选择。”

      燕漫叹息着,将掌门令交给燕明衣。她双手郑重接过,盯着上面的紫云花纹出神。

      “你是燕氏后人,我能教你的没有更多了。娘想要你永远记住,违背天理之人受万人唾弃,追寻大道约束的是己身。只要你顺心而为,即便短短百年的人生也好过千载春秋。”

      燕明衣唯有点头,将这番话铭记于心。

      “我知道你去了冥海,见到你的祖父。其实我早就知道,鬼王是我的父亲。当时我觉得可耻,不愿放下前嫌去找他。当然,现在我也要随爹娘而去了。这一生已经足够漫长,你的人生刚刚开始,要做什么都别留遗憾。最重要的是,无论身在何处,都莫要遗忘本心。
      明衣,我的好女儿,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吧。我希望紫云宗是你的底气,你的倚靠。”

      燕明衣不知不觉热泪盈眶,她哽着嗓子,问:“娘,如果我想去冥海,将那里变成富饶之地,我也能做到吗?”

      燕漫拍拍她的背,温柔而慈爱。

      “你不必想结果如何,首先大胆去做。迈出第一步,往后的路交给天意。我相信你。好了,时间不早了,要是让你看着我羽化,兴许我也有些不舍。就这样吧,明衣,去吧。”

      她挥了挥手,燕明衣慢慢站起来,她在原地凝视着燕漫,对方始终微笑着。最后,燕明衣深深弯下腰一拜,维持了许久,才直起身子,转身朝山下走去。

      燕明衣拿着掌门令,手中如千钧重,脚步却越来越轻盈。

      紫云宗的事情处理完后,就该去召辰殿,支援印雪宴了。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扬起笑容。

      人是多么矛盾啊,当母亲约束她时,燕明衣希望摆脱桎梏,当母亲放她自由时,燕明衣却还想再依靠在母亲的臂弯里,再多待一会。

      总有一天,她也会这样了无牵挂羽化而去吧。在此之前,燕明衣还想像母亲一样,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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