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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魔宫·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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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岳打进来了!快跑啊!”
“跑?我们往哪跑?”
“别管了,魔王已经靠不住了,往凡间跑,躲起来!”
仓惶失措的魔修们在魔宫中穿行,尽力带走宫中的宝贝,四处一片狼藉。
“你还不跑等着干什么?”一个魔修路过大门,匆匆瞥了一眼阿哑。
向观从外头进来,吩咐说:“没想到问岳竟和魔界沆瀣一气,眼下我们不知残玉下落,唯有先离开此处,静观其变。”
几人混在魔修中往外逃,途中到处是散落的法器、灵石,甚至还有一些低级魔物的手脚。
燕明衣说:“紫云宗的修士还在往这边赶,我们真的就要逃了吗?”
“不逃不行,”段昀将面前堆积的碎石挪开,“问岳黄雀在后,必将拿下魔界。”
到时候,问岳不会放他们一马,反而会倒戈相向。能够陷害三清宗的宗门,又怎么会对灵遥山宗心软。更别说当年的旧仇。
向观只觉得悲哀。刘渡水是他的师弟,一心想要跟随沈灵遥修行,因为那是世人公认的仙君。然而沈灵遥只看重向观,便冷落了他。
刘渡水因意外半身瘫痪,从小沉默寡言。是沈铃问为他制了轮椅,让他能通行无碍。可刘渡水依旧羡慕能御剑的向观。
向观知道,自己的师弟看别人健全,心里就难受。可向观也悔恨。刘渡水要不是为了救自己,不会变成残废。
他斩断右手,放弃学剑,希望能换得师弟宽心。表面兄友弟恭,直到灵遥山宗分裂的那一天,他们大吵一架,向观才知道刘渡水一直怀恨在心。
他说,向观不过是个假惺惺的伪君子。而舍予说,向观不过是个懦夫。
向观当年的确退缩了,面对师弟的狂怒,他选择了让步,把灵山分去一大半给问岳,又把灵遥仙君留下的秘籍让给问岳。希望能弥补刘渡水。
他同样希望,有人能够让刘渡水迷途知返,只是自己再没有勇气去做那个人。两个山宗自分裂那一天,再无合并的可能。
后来,向观看淡了一切,选择放下尘缘,离开灵山,也把掌门之位传给冷至礼。若不是魔王出世,他不会再重新来到纷争之中。
魔界已经乱成一团,向观远远听见爆炸声。他想,千年后,旧人都羽化而去,兴许才能彻底断掉前尘旧梦。
一直以来,向观回避责任,把刘渡水的所有阴暗面归结于残废和嫉妒。他尽力想要忘记,两人曾经爱上同一人。
那时若不是他年轻气盛,把爱情看得太重,会不会能多给师弟一些关怀,让他放下执念,不必身陷囹圄。比起许多事来说,爱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一种。
到头来,罪责在谁,都难分清。
*
“那边的,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远远传来一声问话。
王鸢见背着方桃,兴许是太引人注目,吸引了问岳修士的目光。他头也不回,却暗暗准备拿剑。
来人戴着面具,朝原先问话之人说道:“司习说了,方桃如今还留在魔宫当中,我们先去搜她的残玉。”
两人于是掉头离开此处,王鸢见松了一口气,继续前行。他被拦住后,和阿哑她们走散了,只能靠记忆离开魔界。
刚走过拐角,王鸢见忽然警惕起来,望向身后。他猛地往后一退,堪堪与一根箭羽擦肩而过。
从暗处跳出两个人,正是方才离去的修士!竟是使诈,让他放松警惕。
来人是断生崖见面的男子,他手持折扇,往这边一抛,王鸢见背着方桃不便行动,只能退而为守。
他借助地势,一面退一面找出路。而那两人步步紧逼,王鸢见隐约感觉吃力起来。维持化形之术需要耗费大力气,他给方桃疗伤也耗费许多灵气,现在打两个接近化神期的修士太难。
方桃在这颠簸中醒了过来,看清局势后,从身后甩出墨汁,溅在逼近的那个修士脸上。
“卑鄙!”
方桃连忙让王鸢见往一旁的小路拐,她还没明白自己怎么到王鸢见背上,就要开始想怎么打过这群人了。
原先魔王给自己灌输的灵力似乎停滞住了。方桃想要使用铃兰花妖的妖术有些吃力,她只好暂且跳下来,借王鸢见芥子珠里的法器用。
慌乱中,摸到一对李花簪子。她一眼看出这被燕明衣改造过,可以当武器使,于是簪在头上,又翻起别的东西。
一路逃向外,方桃把事情都搞清楚了。她本欲按计划行事,敲开魔王的门,却被司羽打晕,藏在魔宫的角落。
幸好现在残玉还在身上。
王鸢见载着方桃向外御剑,还要提防身后两人追上来。到了后半截路上,不少问岳的修士正在搜罗,他御剑太显眼,只能躲起来,在小路上借着建筑走。
直到魔界边缘,已经没有任何遮挡物,前方全是投诚了的魔修,和问岳派来的修士。方桃心头一惊,下意识抓住王鸢见的手。
王鸢见为了应战,已经丢掉化形,变回原样。他回握了方桃的手,说道:“我们会逃出去的,紫云宗和灵遥山宗的人都会来支援。”
方桃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看着四处战火纷飞,黑烟滚滚,仿佛身处地狱。明明都是同类,却要为了一己私利自相残杀。
身上一阵寒意,方桃用力握紧王鸢见的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等我们回去了,师兄给我做红糖糍粑吃,现在是钓鱼的好时候,我们可以去扬原……”
王鸢见忍不住揽过她的肩膀,才让方桃止住颤抖。她似乎真的害怕了,然而却不是怕死。王鸢见也对这一切陌生得胆寒,唯有靠近方桃,才觉得心安。
没遇见方桃之前,是多少个不明昼夜的梦魇。如今想来,若不是方桃,他早就成魔了。
“方桃,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在外人眼里,也许是方桃一直依赖着王鸢见。而王鸢见却心知肚明,他才是依赖她的那一个。渐渐把一个人当成生活里的习惯,渐渐把照顾她变成职责,变成未来的计划。
他并不奢求爱,却依旧在方桃剖白后心跳如擂,开始自惭形秽。所谓的心求大道,一开始是为了掩盖往日的罪,后来,是为了让自己配得上方桃。
王鸢见一直都渴望着能够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不再受梦魇的约束。
这个世上,物欲横流,同类相残,人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的师妹无忧无虑,对死亡泰然处之,对万物心怀热爱,如何让他不生羡、如何让他不仰慕。
漆黑的雾气与苍白的日光交织,她是眼中唯一的色彩。
方桃看着他,目光却向右一动,旋即翻过身,将王鸢见往旁推。一只箭定在了他们背后的石壁上,直接打碎这面墙。
方桃心有余悸,抓过王鸢见就往边上逃。但没办法了,这里已经没有藏身之处,两人全部暴露在敌方的眼中。
王鸢见察觉万剑齐鸣,向她而来。而目的地还在远方,那样远,受了千刀万剐才能抵达。就在一道刺眼的剑光来时,他没想太多,直接将方桃护在身下,扑倒在地。
他死死把方桃拥在怀里,躲避刺来的剑。
遍地的尘土沾染两人的衣袍,怀中的人发髻上有对李花白玉簪,王鸢见看得失了神。
既然躲不过,他也不必再挣扎了。
王鸢见低头时,剑刺穿他的脊背,堪堪错开方桃的身体,从她的手臂间穿过去。王鸢见身体一僵,依旧注视着方桃,将唇落在她的嘴角。
一阵凉意自他的口中渡过来,浸入方桃的丹田之中。她一下明白过来,王鸢见是要把所有修为都给她,让她活下来。
王鸢见一向自持,两人最近时不过一个拥抱。
方桃好像又看见王鸢见持剑自刎的那天晚上。也是那一天,她发觉师兄隐藏的爱意。可是,为何一定要用性命来换?
她宁愿他不喜欢自己,再自私一点、再无情一点。
似乎有液体落下,顺着方桃的下巴往下滴落。温热而咸,是血,也是泪。
王鸢见的鼻息扑在方桃身上,又一剑从后穿过。王鸢见往右一翻,原先被刺的伤口裂开,他忍受了所有攻击,方桃才能勉强安好。
方桃看见他云门穴上的铃兰花纹逐渐褪了色。
那一株铃兰离开她后已经不算是生命,却被王鸢见强行留在体内。但是,王鸢见的心跳已经慢下来,铃兰也就自行分离出体外。
他的背后是无尽的蓝天,无尽的烈日。王鸢见终于垂下头颅,俯在她耳畔,轻轻吸了口气,胸口颤动。
一阵惶然的心跳。
却没有听见任何话语。
方桃伸出手,从他的腰上环抱过去,手指擦过剑锋,却已经不感觉疼。
她一眨不眨看着背后的天。天辽阔得像一汪海洋,而她仿佛躺在船上,随波逐流。
方桃想,人死后身体会慢慢变凉。那现在触碰到的温度,是不是证明师兄还活着?
眼中多了许多修士的身影,方桃不耐烦极了。她从来没有这样恼怒过,胸中燃起无尽的狂躁,好像只有见到血,才能平息下来。
在多年前,被冷至礼封锁在灵脉深处的“魔契”,再次苏醒。
方桃感觉体内有两种力量在对冲,一味火,一味水。她原本的力量已经小到忽略不计,而魔王给予的修为却占了上风。
众多修士靠近方桃,以为她已经伤得不能站起。凤眼男修冷冷看着王鸢见的躯体,说道:“你若主动交出残玉,你的师兄也不会为你而死。”
方桃笑了。这笑容太不合时宜,周围人心里都涌出一点不适。
她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师兄,我和你都死了。以后,谁来养花呢。”
见方桃不肯交出残玉,问岳的人都亮出刀刃。凤眼的男修道:“掌门吩咐下来,召辰殿的残玉已经寻到,可以杀了她。”
他站得远远的,似乎怕血溅到自己衣服上。另一个修士代为动刀,将剑抬起,就要往方桃的脖子刺去。
这时,令众人惊愕之事发生了。方桃的身体里突然爬出无数紫藤藤蔓,夹杂着铃兰花苞,朝四周爆开!
这一下打得他们措不及防,一不小心就被藤蔓缠住。无论用剑还是用法术,全部斩不断。
在王鸢见身上的两柄剑,不知为何飘了起来,不受原主人的操纵,朝藤蔓绑住的人身上刺过去。
他们想逃,却迈不开腿,想呼救,却喊不出声。周围的修士被这一幕骇住,不敢上前,只能去禀报长老。
“她,她入魔了!”
冷至礼刚打入魔界,遇上问岳的长老,就听见里面传来这样的通报。他联系着向观,询问里面的情况。
在旁救援燕明衣的紫云宗修士,先把她和阿哑安置去了太乙谷。向观和段昀刚逃出来,和冷至礼会合。
“师尊,方桃在何处?”冷至礼焦灼问道。
“我们在四处逃亡的魔修中走失了,王鸢见的传讯牌遗失后,再没联系上。”向观看向前方的问岳修士,里面并没有刘渡水的身影。
冷至礼心中慌张,却要镇定下来,和问岳的人交涉。
“我灵遥山宗弟子方桃被魔王绑架到此,如今前来,只是救我徒儿。我亦不愿看到两宗争斗。”
“我们已经打下魔界,若你们执意要闯进来,掌门自不会心软。”对面完全不听他们的话,一个劲地阻拦。
谁知,下面又有人来报:“长老,大事不好了!那个修士变成的魔,把我们的人都杀了!”
长老脸色一变,扭头就往里面奔去。其他人也纷纷乱了阵脚,慌忙跟随而去。
冷至礼连忙和带来的修士跟着去看。他心中的不安,在看到方桃以后,终于暴露无遗。
血海尸山之上,有一人面目全非,背着一具尸体,站在高处茫然望天。他们的衣服被血染得看不清颜色,唯从尸体的本命剑上可以认出,这是王鸢见。
另一人虽看不清面容,是方桃无疑。
其他人都不敢上前,冷至礼心中悲痛欲绝,慢慢走了过去。
他仰头喊道:“小桃,带你师兄回家吧。”
方桃这时才转过眼珠来看人。她身侧的黑气闪烁,时而汹涌,时而停滞。
冷至礼默默念起灵遥心法,希望能让方桃清醒过来。向观亦上前,为方桃清除魔气。
方桃依旧如傀儡一般,无悲无喜,漠然看着脖子边垂着的头颅。她慢慢走下尸山,一步一步往城门外走去。
问岳的人不敢拦她,加之灵遥山宗和紫云宗的修士在旁护卫,只能任由方桃离开此处。
天渐渐黑了,路上依旧闷热。季夏以来,荷花开到极盛,水边有沉沉的荷香。
方桃背着王鸢见时,想起师兄曾经这么多次背着自己回灵山,而她确是第一次。
“师兄,这里离灵山好远好远。”
方桃停下脚,望向远处群山。暮色像是沉淀后的血色,也像是开至荼蘼的紫藤花。
“不过没关系……这样你就能再多陪我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