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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青凤泽·三 ...

  •   这话宛若一道惊雷炸开在众人耳朵里。王鸢见登时僵住,又急忙追问:“哪个桃?”

      “还能是哪个桃,平常人家用的桃李的桃。估计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山上开桃花了。”白鹄妖漫不经心地绕到屋子边上的一棵枯树边。

      “喏,这大概是棵桃树,这么多年没开花,还不腐烂,真奇了。”

      王鸢见顿时就明白了,当年第一次见方桃时,为何她满身满脸都是血。师尊那时说她“家里人也被魔害了”,说的是这群山匪。

      方桃的家人,其实是一群无恶不作、杀伤无数的山匪。

      他慌慌张张看境里的人,她却不像刚刚那么害怕,反倒神情自若,一节一节折着草叶玩。

      王鸢见想,方桃原本都忘了这一段往事,却被白鹄妖再次提起,现在估计也都记起来了。

      他想起,当时在灵舟上,方桃说她往日还未来过青凤,而他说往后有机会来一睹风光。谁知,方桃原本就生于青凤。

      燕明衣犹豫着想要问两句,却说不出口。白鹄妖看他们个个面色不豫,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想了一下,肯定道:“我没记错,就叫方桃。”

      他接着补充:“这群山匪虽然不做好事,但山匪里有个温柔的夫人,曾经给我上过香,当时还叫方桃给我拜了拜。我记得最开始,这夫人身怀六甲,后来过了几年,抱着方桃一起来了。”

      方桃完全想不起自己有过母亲。她以前误以为自己是师尊生的,后来才明白,她没有父母。师尊告诉她,方桃是天地孕育的孩子。

      她当时没信,现在看来,果真是诓她的。

      方桃不禁想要再听听其中究竟,好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母亲会不会像师姐一样,给自己买衣服;像师兄一样,给自己做饭;像师尊一样,教自己读书。

      白鹄妖却三言两语带过了:“只是,方桃好像才生了三年多吧,这夫人就跟着个游侠逃走了。方桃留在土匪窝里有什么好下场?幸好当时的修士把她带走了,也不知现在如何。”

      方桃没出声地笑了。

      果然一开始,她就注定不是好命,即使撞了仙缘,也草草一生。往日越是凄凉,方桃越感觉现下荒唐。

      幸好当时师尊来得及时,否则世上早就没有方桃了。也都是师尊,一直告诉她,方桃的桃是方桃譬李的桃。

      如果真是山头屋边这株沾了血迹的枯桃树,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其他人知道方桃就在王鸢见境里,也不好多嘴接话,白鹄妖便越发尴尬起来。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说错了话。

      印雪宴唰唰几剑把桃树砍成光秃秃一根,几根树杈掉在地上。她表情漠然,声音清如寒月,不知说给谁听:“旧的枝桠未断,新的花叶不生。”

      话音一落,方桃手上的草叶被扯断了。她在这一处待得越久,记忆回来得越多。

      被带走那时,方桃才五岁多,却也已经开始记事。在青凤的五年,并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她想得起来的,不过也就是山匪杀人的样子。每一日都要见血溅木台,看无辜人掉脑袋,被开膛破肚。

      人间炼狱也不外乎如是。

      最初,方桃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后来知道了,也早就麻木,冷眼站在一边,想不起她还可以扭过头回避。

      山匪是刻意要培养她的冷血,让她往后为他们所用。他们不会教她回避,就像老鹰要推雏鸟飞行一样。但这出于利益,不算亲情。

      血缘只是一条刻在身体上的线,真正刻骨的是心能共鸣的情感。若不是冷至礼,方桃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真正的家人。

      对待血肉横飞的场景,方桃看惯不惊。她最不能接受的,还是母亲被她所谓的父亲欺辱一事。当初她躲在屏风后面,不知道这画面意味着什么。

      现在她猛然间懂了,一阵阵反胃。

      随着几人走进山匪的旧宅,方桃又看见她往日待过的小屋子,还有过去的烛台和床榻。她又感觉恶心极了,想吐,又头疼。

      肠胃里没有食物,方桃就算想吐,也什么都吐不出来。她只能感觉到胸腔闷闷的,喉管堵得慌。

      王鸢见察觉到方桃的情绪波动,问:“要不要睡一觉?”

      方桃怔了怔,摇头。她已经想起来了,就不可能再忘。若是不直面,往后还是一道心魔。

      她渐渐琢磨起师尊嘱咐的话来。莫非,当年山匪对母亲实施的令人作呕之事,和她对师兄做的别无二般?

      方桃忍不住厌弃自己,难怪师兄当时格外不镇静,任谁被强了应该都会愤怒。师兄没有杀了她,大抵算是仁至义尽。

      这样想着,方桃又恨自己原来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师兄对她那么好,十年如一日的照料,她竟然行了苟且之事。

      可是她哪有顾及太多,最开始只想给师兄疗伤罢了。方桃低着头,头痛欲裂,又想起了新的事情。

      王鸢见不知方桃越想越歪了,还以为她只是不想看这破地方。他将手挡在云门穴上,暂时屏蔽了方桃的视野。

      方桃便只能看见王鸢见境里的模样。最初,这里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原野,在方桃入住后,变得和灵山别无二般。

      多了房屋、枣树,多了小河,多了花花草草还有鱼虾。她喜欢的东西,都在师兄境中了。

      方桃耳边只剩了境中的水流之声,回忆起无数个师兄陪在她身边垂钓的日子。她想,她一定得补偿师兄才是。如果能弥补的话。

      而不是做出更癫狂的事,就像七十多年前那样……

      白鹄妖在一边画阵,燕明衣跟在旁边瞧他的手法。邓远昳在门上画符,印雪宴和王鸢见则挥剑赶魂魄进入阵中。

      待这些怨魂都挤成一团,白鹄妖持扇念诀,周围升起一阵阵青烟,像是在焚香。很快,印雪宴看见魂魄都挤出诡异的表情,缩成一小缕,掉进了白鹄妖的扇中。

      她在一边用冰冻结了剑,又化开,擦掉剑上的水渍。邓远昳忍不住开口说:“这样剑损得快,我有棉布和酒,你不如用……”

      还没说完,印雪宴冷冷侧目,剜了他一眼。邓远昳识趣地闭嘴不说了,却还是从芥子珠里取出这两样东西,递过去。

      印雪宴把剑收了,不接:“我有的是剑,不缺这一把。”

      燕明衣看两人剑拔弩张的架势,或者说只有印雪宴一个人在闹别扭,连忙凑过来把话题引开了。

      “剑修不都有本命剑么,雪宴你平日里用的都不是?”

      印雪宴道:“我尚未寻到本命剑。”

      白鹄妖收完了魂魄,朝几人拜了一拜,笑道:“多谢各位相帮,某谨记于心,往后必当涌泉相报。”

      “别想糊弄过去,魔卵给我。”
      印雪宴朝他摊开手,白鹄妖讪笑一声,从包里摸出一枚圆石,递给她,嘴上说着有的没的来证明这是货真价实的魔卵,又夸印雪宴慧眼识珠冰雪聪明。

      方桃忽然说:“师兄,你过去几步,我想问他一些事情。”

      王鸢见照做了。

      “请问,您知道山匪的夫人跟谁走了吗?他们去了哪?”

      白鹄妖惊奇地打量了王鸢见两眼,似乎看不出他竟和妖怪共生。只是他没让旁人看出诧异,想了想,回答:“这我倒不知,但这位夫人跟的是个正义的侠客,大概过上了好日子。”

      方桃低声道了谢,不作声了。

      “只可怜她的女儿,不过……那看来并非是她愿意生下的孩子,若是带着一起走了,往日难免想起这段黑暗的经历,”白鹄妖回望一眼土匪的府邸,嘴上没停,“其实,她大抵还是盼着女孩子好。当年给我上香的时候,祈福都是说给女儿的。”

      “她许了什么愿?”王鸢见问。

      “无非是平安顺遂这样的话……啊,我想起来了,”白鹄妖一拍脑袋,“她女儿名里的桃字,是走之底的逃。”

      印雪宴瞥了一眼王鸢见,收起擦拭干净了的魔卵。她把面前的枯枝都扫开,道:“就此告别吧,再不回去天要亮了,到时候小心被人看见。”

      这话是对白鹄妖说的,对方听完,讪讪一笑,挥了挥手,便化作一缕青烟,往天上飘去。淡灰的夜里,曳下一尾青色烟云。

      “我们也回去,此地不宜久留。”
      印雪宴自顾自拿出剑,重新站了上去。燕明衣紧跟着拿起芭蕉扇,将众人都载到空中。

      方桃神思恍惚,还在回想刚刚得知的事情。她已经记不清娘亲的模样,但,娘大概也不想记得自己。那就忘了吧。

      自己的出生是罪孽,娘看到她,会想起痛苦的往事,还要寄托生的希望在她名字里。而她的爹呢?她宁愿没有爹。

      毕竟亲生娘亲的痛苦都是这恶魔带来的。人的恶念,是万魔根源。而她自从那时,就成了诛魔之人。

      等他们回了客栈,分别归屋,王鸢见躺在床上时,方桃还在出神。她猛地喊了一声“师兄”,王鸢见便坐起身来。

      邓远昳虽然和王鸢见在一个屋里,但他觉得自己不该躺在方桃的师兄身边,就执拗着要睡地铺。夏天热,王鸢见也没争。

      他这下刚要睡,听到方桃还有话要跟王鸢见讲,连忙收拾了铺盖走出门去,决定在外面睡一晚上。

      方桃恰好在说话,王鸢见没来得及劝住邓远昳。这人义无反顾地打开门,出去后又替他们关好了。

      “师兄,我对不起你。”

      她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王鸢见傻掉了。他原本一直在想要如何安慰方桃,这下把话都忘光了。

      “是我强了你,你定怨我,往后无论如何我要向你赎罪,你不原谅我、不认我,也没关系,是我有错在先。”

      王鸢见心道,你那只是擦了道边,算什么强,他又何来的怨恨一说?况且,真正吃亏的,他反倒觉得是方桃。

      沉默了一会,王鸢见说:“我不怪你,而且……我也……不感觉受辱,我……”

      他支吾了半天,词不达意。但不说,他又怕方桃继续误会。

      方桃一意孤行:“我知道师兄在意你我多年情谊。我不曾想,竟造成这样的后果。你不用顾及我的脸面,不用解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王鸢见抓着被角,狠下心,一股脑说了,“我当日伤你并非不愿,而是因你只把我当师兄。兄妹如何能做此事?倘若有一日你不把我当师兄看了,我自然对你敞开心扉。”

      这下换到方桃愣了。她被这么一说,也不确定自己心中的感情了。如果她不是师妹,而是师兄的道侣,才有资格毫无保留。
      方桃无端嫉妒一个不存在的人,又生出怪异的占有欲。

      方桃想再闯进他的灵府,去证明,即便如今她只是师妹,也能做到让他“敞开心扉”。愈想,方桃越被心中的执念缠身,最后,她勉强脱身,眼神回归清明。

      “师兄,你若是不愿我当你的道侣,那我们是一辈子的师兄妹,永远不会变。”

      只有挂上了这层关系,方桃才相信王鸢见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否则,要他以怎样的身份相待?

      漆黑的夜里,王鸢见微微扯起嘴角,叹了一声:“永远不会变的。”

      方桃还想再说自己的身世一事,可她心上沉沉的,看王鸢见也乏了,不想再倒苦水。躲在枣树下,方桃依旧想要有人能拥抱她。她慢慢蜷缩起来,双手环住了肩膀。无济于事。

      如果她愿意为了一个拥抱,再次违约,师兄会讨厌她吗?

      方桃想,几十年前,她早已替母亲报仇,与魔做了契约,杀死一山的土匪。这已经算是赎罪。
      她现在是无罪之人,不该再沾染恶念。

  •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眼里的方桃:天真单纯,修为薄弱。
    实际上的方桃:五岁,杀光一山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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