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返灵砂》以水明灯

21、岷山秘境·三

　　王鸢见被眼前巨大的蝴蝶翅膀遮住了视线。他想着方桃说的话，与凤尾蝶冷不丁对视了。

　　他错开视线，转眼被蝶尾上红色的眼斑吸引。凤尾蝶原本不该在翅尾生有眼斑，这只蝶妖不像实打实的妖怪，而像捏造出的魔。

　　魔……秘境怎么会有魔？

　　方桃揉了揉太阳穴，她只感觉脑子昏昏沉沉，唯有佩戴的残玉散发出阵阵清凉。而这一点灵通像是活生生存在的个体，往外蔓延，指向凤尾蝶。

　　眼前不断闪过许多片段，像是梦境，又像是幻境。方桃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她缓缓道:“我戴的残玉，和这只蝴蝶有感应。”

　　周围的修士，有的退缩，有的躲在人墙之后，有的试图攻击凤尾蝶，躁动不安。他们并非毫无经验之辈，但面临强敌，首先会因本能对怪物望而生畏。

　　王鸢见听了方桃的话，更加坚定要除掉凤尾蝶的心。而这不知是妖是魔的怪物，还在轻轻扇动翅膀，不再主动攻击人，静静悬在空中。

　　它足下的血水，已经流到每一个人跟前。

　　王鸢见扫了一眼众人，现场几乎包含了所有前来秘境的修士。他冷静分析着现状。方才收到讯息，得知三清宗招引来了妖怪伤人。

　　那么，是何人最初遇见这只蝴蝶？既然它体内有残玉，就不可能是妖域来物。

　　秦争站在一旁，看王鸢见如今还面不改色，心中难免惊愕。他稳了稳心神，回忆起片刻前的事情。

　　三清宗遍寻不到残玉，原本意欲引妖来，剖开它们的妖丹，带回去给掌门。妖丹可短时间大大提升修为，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即便他们没拿到残玉，也不至于被掌门问责。

　　在玄谣教将石头妖的妖丹给了灵遥山宗后，秦争带领其他人往妖域里走，竟意外被传送回来原地，进入一个洞穴，发现了蝶蛹。

　　他原先已有觉察，这秘境中的灵物每一刻便会改变方位，但没想到，连洞穴也会更替。进入秘境以来，他还从未见过蝶蛹。

　　于是，几人胆大上前，将之抽丝剥茧。之后，茧里飞出了凤尾蝶，越长越大，遮天蔽日。
　　它仅仅扇了两下翅膀，便将四处的修士都迁移过来了。

　　刚才死掉的修士正是三清宗的一员，他生前触碰过蝶蛹。秦争自己也碰过，现下开始焦急起来，生怕寻不到逃出去的办法，沦为凤尾蝶的牺牲品。

　　但他面上依旧要装作无畏，手里攥着剑，给自己打气。秦争的名是掌门赐的，为的就是凡事争一口气。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辜负掌门厚望，哪怕去做损人害己的事。

　　秦争瞥了一眼王鸢见，笃定他会打头阵。
　　而秦争的计划便是在两败俱伤之时，夺取渔翁之利。这是他最擅长的计策，几乎何时都行得通。至于招惹仇恨的后患，他从不去想。

　　有的修士已经在和紫云宗掌门联络，也不知何时能增援。

　　往日出了事，紫云宗向来是和妖域各让三尺，他们不追究妖的责任，妖域主人也不讨伐修士。

　　王鸢见知道残玉在凤尾蝶身上后，便对紫云宗前来救急不抱希望了。他们故意把残玉放在妖魔身上，那么就摆明了要修士去争抢。

　　谁能灭了这只蝶，谁便是优胜者。

　　果不其然，紫云宗的回讯极快从天而降，散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残玉已现身，望诸位各显神通，持有信物者，紫云宗必厚待之。若有畏者，亦可此时退出，但请留下手中的宝物和灵植。”

　　有了方才所见，不少人选择离开，留下的都是些有名有姓的宗门。大部分修士依旧相信自己能夺得头筹，不枉来此一趟。

　　凤尾蝶，既然是紫云宗刻意放进岷山秘境的，就不会残害修士。至于最开始献祭的修士，他们已经抛之脑后。

　　虽说仙宗背地里你争我抢，表面上依旧要维持和平。若是秘境里折损了谁家的高徒，保不齐要上门讨个说法，闹得不可开交。

　　比起人命，仙宗的掌门人普遍更怕麻烦。

　　见灵遥山宗没有一个人离开，秦争颇有些不解:“你们不知道这妖怪多厉害？上赶着送命来吗？”

　　这虽然正中他的下怀，可秦争却对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感到困惑。连他都要犹豫不前，险些退缩，这些小喽啰凭什么有勇气待下去？

　　一旁的傀儡师掩面而笑，劝说:“师兄，你管他们做什么，这不正好做了垫脚石，助我等一臂之力。”

　　秦争没从王鸢见他们那得到任何答复，悻悻然往后退了一步。

　　凤尾蝶依旧轻轻扇动翅膀，似乎在人群中挑选着。

　　王鸢见瞥了一眼秦争，口吻冷静得不带一丝恩怨，无论之前三清宗做过什么:“当务之急，倒不如先联手灭了凤尾蝶，再议残玉。”

　　三清宗的修士，这时却不屑应道:“要联手我们也是和玄谣教联手，你们这些人连打只石头妖都费劲，只怕还没使招，就成了凤尾蝶的盘中餐。”

　　“成了盘中餐的，这时还在你们脚下淌着血水呢，”一道轻快的声音传来，玄谣教的某女修笑道，“三清宗，你以为我们看得上？”

　　“你们又有何等本事？靠自己灭了凤尾蝶试试！”三清宗的人在还嘴。

　　“多说无益。”

　　方桃在人群中瞥见了这位终结话题的玄谣教修士，她正是将妖丹给他们的那位。
　　额间的宝石对着天光，璀璨夺目。她肩上的乌鸦长喙丰羽，一双黑瞳，眼白泛着幽蓝。

　　下一秒，玄谣教的七人默契地散到各自的位置，排出法器。只听得耳边长啸一声，这乌鸦牵引着七人的灵力，飞到最高处，俯冲下来，一口啄伤了凤尾蝶翅上的眼睛。

　　凤尾蝶的残羽掉下两块块，毒粉腐蚀掉了土地，地面轰隆隆塌陷下去，修士被逼得连连后退。

　　眼前不知哪里飞来一大片红花檵木的花丝，如黄沙迷了眼。凤尾蝶颤抖着羽翼，好像要异变了。它抖了两抖，玄谣教的人受它影响，方位换了一转。

　　而其余人也更换了方位，有的险些掉进沟壑中去，他们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没失去风度，都站稳了。

　　位置变化后，玄谣教原先的法阵不起效用了。

　　在这调整的空当里，王鸢见刚找到凤尾蝶的弱点，想使火术突袭。

　　没想到，凤尾蝶在混乱的场景中，极快缩成一小只，顺着花瓣飘来的方向，翩翩飞走。什么也没留下。

　　三清宗的傀儡师往前飞出一丝白线，缠住凤尾蝶的尾羽，谁知，它却轻易挣脱了丝线，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

　　余下众人都颇为错愕。凤尾蝶就这样不见了，谁知道下一步应当如何？

　　方桃心中莫名有股力量牵引而去，在她脑内勾勒出一幅带着轨迹的地图。方桃心头一喜，平复激动的心神后，学着王鸢见平时冷静的强调。

　　她轻声说:“师兄，凤尾蝶往东南方向去了，我能感应到。”

　　王鸢见立刻转头告知同门，他们毫不怀疑，一并跟着离开。若要问其究竟，大抵是眼下别无选择，而王鸢见一向是值得信赖之人。

　　“哎，他们怎么走了？”有旁的修士在嘀咕。秦争皱着眉毛，想起燕明衣和王鸢见的交情，便指挥身边的修士:“我们跟上去。”

　　他深信不疑，燕明衣会泄露机密给王鸢见。因为三清宗的比试也是如此，不靠实力，而靠关系人脉。
　　跟上王鸢见时，秦争不由得感到一丝得意。他早就把人情关系看透彻了，一切果然如他所料，都是内定的。

　　这样一想，秦争一面感觉胜券在握，一面又生出无聊的心思。一切都是内定了的，还有什么争抢的意义，他即便没能夺得最终优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师兄，你在想什么？”傀儡师察觉秦争的走神，忙出言提醒。

　　秦争捏紧拳头，抬头看向王鸢见的背影。他笑了一笑:“没什么，我们一定会赢。”

　　在两仙宗离去之后，玄谣教留在原地。

　　玄谣教领头俯首看了一眼地面的红花檵木，对着修士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她轻声道:“那灵遥山宗不止十人，我看他们直接往东南去了，仿佛有个知情人在暗处指引。”

　　“那我们也跟去。”

　　“倒不如不争这一块残玉，”女子眉目淡漠，理理衣袖，接着道，“若能和优胜者谈些条件，得了好处，倒也不错。”

　　虽说，她此行已经有了别的收获。

　　*

　　“往东方，行四里路……”方桃简略算了一算里程，“师兄，它不动了，应该是落在某处休息了。”

　　王鸢见应了一声，身旁的邓远昳听见方桃声音消失了，才问:“鸢见师兄，你收的花妖……”

　　他欲言又止，试探着看了王鸢见两眼，对方不为所动。

　　身后有个修士也好奇起来:“师兄，是不是你和花妖共生了？所以她才会指点你？是什么样的花妖？”

　　方桃见情况紧急，便没顾忌声音。她看王鸢见为难，主动解围:“你打探这些做什么？还不如听我的，想想如何拿到残玉。”

　　几人便噤声了。只是有几个往日和王鸢见熟识一些的，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他们心中无端有了大胆的猜测，谁也没敢说。

　　在入门的教习课上，也会讲到和妖怪相处的事宜。他们隐约记得，共生对于修士而言，并非万全之策。若是妖怪心生歹念，伤及的便是修士自身了。

　　其中有个修士听说过，共生后，花便是长在修士自己身上的。他忍不住朝王鸢见身上多看了两眼，想知道花妖在何处。

　　方桃见有人打量师兄，便悄悄往锁骨底下挪了两寸。她在衣襟的遮挡下，只能感觉到王鸢见的心跳，规律而沉稳。
　　她跟着心跳的律动，突然十分安心。就如同儿时睡在师兄怀里一样。

　　方桃听见外边呼呼而过的风声，心里产生了对未来的怅惘。她得知了残玉的下落，甚至就手握着残玉，可她却不高兴。

　　明明师尊说过，自古以来，担当大任都是极其荣耀的事情。她不觉得。方桃心里只有小家，没有大道。

　　方桃想到，她以后还要一直以铃兰的形态和师兄共生，无端觉得萧索。神识不出体，她无法看见师兄。

　　不如等此行结束，就离开师兄，修行为人好了。

　　越过几处洞穴、山崖，方桃心中的感应更深，她一面引导方向，一面感知。

　　等到了大致的方位，王鸢见停下来，随着方桃的指引四处走动，身后跟了一批修士，都在观测情况。

　　眼前是一片宽阔的空地，种了漫山的铃兰花，都不在花期，一串串花苞如青豆一般，垂在枝头。

　　此时黄昏，金闪闪的阳光淋在花叶上，仿佛进入橘色的海洋。最煞风景的应当是一旁的红雨，证明这是妖域边界边缘。

　　王鸢见往日来过秘境，对四处都较为熟悉。可是，他分明记得，秘境里没有铃兰花。加之铃兰是灵山最为常见的物种，他不由得生了些疑心。

　　但眼下别无他法，只能碰运气看看。

　　“是这里？”

　　“不是，再往左边去一些。”方桃捏着残玉，闭眼认真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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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许久，也没个结果，秦争看得头疼，道:“在搞什么名堂，莫非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在哪，只是试运气？”

　　他们不信王鸢见，却又束手无策。一些人离去，按照原先的轨迹行动。而王鸢见依旧我行我素，在大片的花地里穿行，偶尔俯身观察花苞。

　　方桃猛地一睁眼:“是了，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