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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不过是六月的天,就已经闷得快令人喘不上气。
      檐下低低垂着几盏灯笼,引得荷池旁生出的涨水蛾绕着那点微光四下窜飞。

      寝屋内,姜令檀已经重新换了件绢丝的素色襦衣,雪白纤薄的脊背清瘦伶仃,此时她闭着眼,白软的掌心紧紧拢着双膝,微蜷的身体向后仰靠陷在榻中的大迎枕子上。

      昏暗光线,她如玉似的小脸大半都隐没在灯影下,纤长浓翘的眼睫低垂挡去所有神采,安安静静令人心疼。

      冬夏蹲在地上,咬着下唇,把滚落满地的女贞子一颗颗捡起装回荷包里。

      更深夜静,直到常妈妈匆匆推门而入,打破一室静谧。

      从大夫人的正院回瑶镜台这一路,常妈妈只恨不能再跑快些,方才若不是去瑶镜台送东西回来的刘妈妈对她嘲热讽伺候不周,常妈妈根本就不知姜令檀已经醒了,还跪在正房的院子门前,就等大夫人能发发善心。

      “菩萨保佑。”

      “姑娘总算醒了。”
      常妈妈说话时声音抖得厉害,慌慌忙忙几步走上前,直直跪在姜令檀榻前。

      她眼中带着悔意,声音恨恨道:“那日若不是老奴被人刻意支走,周钰淑那毒妇也不至于寻得机会谋害姑娘。”

      “老奴疏忽,当真死不足惜。”

      ‘钰淑’是大夫人周氏的闺名,周家也算是汝南大族,行事手段本不该这般阴毒下作,但周氏出嫁前只是族中旁支家并不得宠的庶女,后来靠着手段给自己谋了个长宁侯府正妻的位置,自然是有一套比寻常妇人更为狠毒的后宅生存方式。

      姜令檀拢着双膝的指尖攥得一紧,缓缓抬眸,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常妈妈身上。

      常妈妈比她想象中还狼狈些,头上的簪子歪了,脸颊跑得涨红,衣领被热汗上浸湿一大圈,膝上、鞋上也沾了污泥。

      “妈妈先起来。”

      姜令檀薄唇微抿,纤细白皙的指尖在空气中慢慢比划。

      她脸上虽还透着几分病气,但并没有像常妈妈担心的那样,无助绝望偷偷哭泣,反倒是平静地从袖中掏出干净丝帕递了过去。

      “莫哭。”姜令檀做了个擦泪的动作,朝常妈妈摇头。

      “我苦命的姑娘……”常妈妈悲嗟一声,死死咬着后牙槽忍下哭声,喉咙干涩厉害,她本想问什么,可目光忽然落在地板还剩几颗没有收拾干净的女贞子上,瞳孔骤然紧缩,几乎到了嘴边的话,却再也问不出口。

      姜令檀看着常妈妈空洞失神的一双眼睛,知道她想问什么。

      有些事虽不是她们想的那般,但姜令檀不打算继续解释,而是伸手指了指屏风侧边堆放那些滋补药材,正要让冬夏暂寻个空置的箱笼收拾好,就见丫鬟春杏端着一碗汤药从外头进屋。

      春杏连汤药都还未放下,就笑眯眯朝姜令檀开口夸赞:“大夫人真真是把姑娘放在心尖上疼爱。”

      “咱们府中恐怕能得大夫人这般关心的,除了嫡出的十姑娘外,也只剩姑娘你了。”

      姜令檀闻言,眼帘微掀,淡淡扫了春杏一眼,如往日一般轻轻柔柔的目光,在灯影下露出漂亮的卧蚕,看似在笑,瞧不出丝毫凌厉。

      春杏却无由背脊一凉,有些讪讪地止了声音。

      “你下去休息,今儿夜里我同冬夏一起给姑娘守夜。”常妈妈用帕子擦干眼角的泪渍,轻吁一口气,恢复往日气势冷冷朝春杏吩咐。

      春杏虽不满常妈妈的态度,但一听不用守夜自然不会再说什么,手脚麻利退了下去。

      夜里。
      姜令檀睡得并不安稳。

      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那个嗜血神秘男人的模样,每一下呼吸,鼻尖总觉萦绕着些许洗不净的血腥气,雪胸上被咬破的肌肤,一到入梦就泛起灼灼的炽痛。

      就这样,她迷迷糊糊撑到后半夜,忽然听到廊外落雨的声音,窗子好像被夜风撞开。

      梦里诞妄不经……
      有人站在她榻前,幽暗眸光沉冷,透着无情的打量。

      十日后。

      姜令檀病愈,早起去荣庆堂请安。

      夏日闷热,她抬眼望去花厅四下窗子都开着,覆着一层薄如云烟的鲛纱,鲛纱清凉透风还能防蚊虫。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鲛纱金贵,全府上下除了太夫人童氏的荣庆堂能用,剩余也就大夫人周氏和府中几个考学上进的哥儿院子里有些。

      长宁侯府到了姜令檀这一辈,除了庶出的姑娘多些,其实算不上人丁兴旺。

      毕竟太夫人只生了嫡出的两子两女,再加上一个姨娘所生养在名下的庶三子。

      嫡长子姜恒道娶了汝阳周氏旁支家庶出的女儿为正妻,生下三女两子,但次女因为和长女是双生胎的关系,才出生就没了气息。

      有了嫡长子后,姜恒道开始不思进取,整日流连花楼妓馆总想着往府里头纳姨娘通房,在大夫人周氏进门的第二年开始,府中姨娘陆陆续续生了六个庶女儿,不过说来也奇怪,庶子倒是没见着一个。

      二房嫡次子姜恒德和二夫人宋氏,他们两口子在大房周氏强势的手段下一向低调,加上没有妾室通房,只有嫡出的二女一子。
      唯一遗憾的就是三年前长女不幸落水病亡,如今只剩眼珠子似的一子一女。

      至于远避雍州边郡的庶三子姜恒戬和夫人苏氏,他们膝下只有两子,已经数年未见。

      所以长宁侯府姑娘虽多,但尚未婚配的也只余三人,姜令檀作为府中年岁最小的十一姑娘,及笄前她也许想过能安稳度日,可眼下的境地却是想把她往绝路上逼的。

      心里存着事,姜令檀有些走神,直到冬夏扶着她跨进荣庆堂,她被一个十分慈祥和善的声音拉回思绪。

      “善善来了。”

      “前几日听你母亲说,得了风寒要在闺阁里好好将养几日,这会子瞧着是清瘦了许多。”

      ‘善善’是姜令檀的小字,是她生母齐姨娘在病重离世前给她取的,不过在这长宁侯府除了常妈妈外,也只有太夫人这般喊她。

      姜令檀眼尾微弯,露出几分亮晶晶的神彩来,乖巧走上前行礼。

      她因口不能言语,只是伸出细白的指尖,慢慢地比划。

      太夫人在心里默默叹了声可怜,转而又笑吟吟指着周氏身旁空出来的位置:“去吧。”

      “去你母亲身旁坐着,大病初愈得养得仔细些,莫要一直站着。”

      姜令檀轻轻点了下头,乖乖走到周氏身旁空着的位置坐下来。

      周氏对她倒是亲热。
      先是细细问了近来可有好好吃药,又拉过她的手轻声说着体己话:“好孩子,前些日委屈你了。”

      周氏的声音听着虽温柔,可藏了几分凌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总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

      姜令檀乌眸低垂似染惧色,被周氏紧紧捏着的指尖微微轻颤,不一会儿就渗出一层冷涔涔的薄汗来。

      她这副模样落在周氏眼中,有种病弱美人的娇态,但凡见者心生怜惜,反倒是讨得周氏几分愉悦。

      “我知道你自小就乖巧恭顺,是个好的。”

      周氏捏着她指尖不放,慢悠悠透着些许快意的声音,就如阴沟下毒蛇吐出的信子,缠上她的脊骨,遍体生寒。

      从记事起,姜令檀在生母齐氏的告诫中明白,她一个庶女偏偏生了人间绝色的容貌,性子若不乖顺低调,只会引得嫡母不喜,姐妹嫉妒。

      在这之前,她不过是想安安分分活着,不受人摆布,可眼下境地,恐怕连活着都成了奢望。

      姜令檀目光落在自己被周氏捏得发红的指尖上,如同小动物小心翼翼的试探,她用帕子捂着唇低低咳了几声。
      咳嗽的声音虽轻,到底还是惊动了主位上的太夫人。

      果不其然,太夫人与旁边二房宋氏说话的声音一顿,关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话却是朝周氏说的。

      “善善这风寒,怎么还未好全?”

      “这孩子身子骨自小就比旁人弱些,你是贤母,要多费心思。”

      霎时,荣庆堂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和周氏的身上。

      以姜令檀这些年对周氏的了解,周氏阴私手段虽多,但身为汝南周氏出来的女儿,最看重的就是贤惠名声。

      不出所料,太夫人话中虽没有责备的意思,周氏却不动声色松开手,声音温和又不失得体:“母亲说的,儿媳自然放在心里。”

      “恰巧今日晡时,昭容长公主府办赏花宴,我想着云舒要去,就一起把十一姑娘也带上。”

      “方才正问她,愿不愿意与我同去呢。”

      随周氏出府?

      姜令檀瞳孔一颤,红肿的指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霍然捏紧绣帕,单薄背脊本能绷直。

      她掌心汗津津的,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不能去,就算是这次得罪了周氏,被暗中惩戒也不能去。

      这样想着,姜令檀就要起身朝主位上的太夫人摇头拒绝,可她还来不及抬手比划,就听见太夫人声音有些犹疑道。

      “善善这病还未好全,等回出府见了风如何是好,我瞧着这赏花宴日后不是没有机会,也不在这一时半会的。”

      姜令檀起身的动作一顿,配合着虚弱垂下眼帘,绣帕捂着唇,溢出的咳嗽声越发无力。

      她小脸苍白,楚盈盈目光却看向周氏右手边,正一脸不满的十姑娘姜云舒。

      姜云舒是她的十姐姐,周氏最小的女儿,性子自小高傲,最不喜欢的就是同她坐在一处。

      如她所料,姜云舒立马扯着周氏衣袖撒娇:“母亲。”
      “十一妹妹身子虚,不如下回等妹妹病好后,下回再带着一起。”

      这话落在姜令檀耳中简直犹如天籁,但周氏这回像是铁了心,要带她参加昭容长公主府的赏花宴。

      “母亲放心,这次媳妇多带几个仆妇跟着,若是怕见风那就戴上帷帽,也无需见谁,就是出府透透气也是好的。”

      “再说了,十一姐儿等年底过了冬至也要及笄了,她和云舒的日后的亲事,儿媳作为母亲自然是要比旁人更上心些。”

      瞧瞧,周氏这话说得多冠冕堂皇,太夫人不过是提了句“贤母”,她就得动大阵仗让阖府上下都知道她的贤良。

      姜令檀心底冷笑一声,她知道无论怎么样昭容长公主府的赏花宴她是避不过去的,毕竟她这嫡母周氏最听不得,外人说她不够贤良。

      荣庆堂里气氛一派祥和。

      姜令檀清澈如山涧清溪般的视线,缓缓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二夫人宋氏,事不关己,平日与她同进同出的九姑娘,据说是病了,今日没来请安。

      而十姑娘姜云舒虽然不满,但一听到她会带好帷帽出府,也立马止住了声音。

      姜令檀心里清楚,姜云舒的骄傲,必定不会把她这个庶妹放在心里。
      这些年周氏费尽心思手段培养姜云舒,早早给她博了个太学先生口中书字有状元之才的好名声,就是因为姜云舒容貌生得实在普通了些,哪怕用锦衣珠宝装点,平日里也只能勉强称得上一句清秀。

      而姜云舒日后要嫁得好,自然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昭容长公主府赏花宴,只要她戴着帷帽,周氏也不怕她碍了自己女儿的才貌。

      想着这些,姜令檀暗暗揉了揉依旧肿胀刺痛的指尖,她皮肤生得嫩,不过是稍稍用力,就能落下十分醒目的红痕。

      ……

      赏花宴定在晌午后。

      姜令檀从荣庆堂回碧瑶台,才用了午膳换了身干净衣裳,就被大夫人派小丫鬟给叫到了正房的玉笙居。

      玉笙居幽静,旁边隔着一个精致的小花园,穿过连廊就是十姑娘姜云舒住的曲浮阁,两处都是府中顶顶好的院子。

      “十一来了姑娘来了。”

      姜令檀顺着声音,视线落在廊庑下方笑眯眯等候她的刘妈妈身上。

      曲浮阁闺阁内,四五个箱笼开着,放眼望去里头足足有数十套簇新的夏衣。

      姜云舒蹙起的眉心落在姜令檀眼中,应该是对那些新衣裳都不满意的,正一叠声把屋子里伺候的丫鬟指挥得团团转,直到大夫人周氏从外间进屋。

      “我的乖乖儿。”

      “时辰尚早,你慢慢挑。”

      “莫要着急。”周氏亲自拿了团扇给姜云舒扇风,声音宠溺。

      单单衣裳这一项,姜云舒就选了半个时辰,等到上妆又折腾小一个时辰。

      姜令檀在一旁瞧着觉得有些稀奇,也不知这屋里上妆的娘子是从何处请来的,那一双手像是会仙法一样。
      虽然不能把姜云舒变成天仙,三明明三分的容貌,硬是被她整成了七分。
      姜云舒从头到脚都打了层薄粉,连指尖都没放过。

      姜令檀看呆了。

      刘妈妈夸赞声此起彼伏。

      周氏十分满意,又让丫鬟加了赏钱。

      等距离昭容长公主赏花宴只剩一个时辰,姜云舒终于穿戴妥当,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十姐姐真美。”姜令檀毫不吝啬比划赞美。

      “真的吗?”

      姜令檀非常真诚点头,她那双眼睛清澈得像是从来不会说谎。

      就在这时,周氏十分夸张的自责声在外间响起:“瞧我这记性,倒是把十一给忘了。”

      “十一竟还未梳妆打扮。”

      刘妈妈在一旁适时出声劝着:“夫人。”

      “现在再不出府,等会子昭容长公主的赏花宴误了时辰可不好。”

      “再说十一姑娘年岁还小,参加赏花宴哪需要盛装打扮。”

      主仆两一唱一和,看得姜令檀暗暗无语。

      ……
      出府,上了马车,姜令檀冷眼看着刘妈妈以迅雷不及的速度从一旁暗格里拿出帷帽给她戴上,帷帽宽大,霎时把她半个身体都挡得严严实实。

      昭容长公主作为今日赏花宴主家,以她的身份自然不必出来亲自迎接,但也派了公主府中得脸的丫鬟婆子站在府门前相迎。

      长宁侯府马车停下,有丫鬟上前打帘子,然后由相熟的婆子迎进长公主府内。

      姜令檀戴着帷帽视线朦胧,只得安安静静跟在周氏身后。

      这一路上,周氏也不刻意介绍她,若是有人问起,就用她身子骨虚弱不能吹风为由搪塞过去。

      周氏这般模样,姜令檀倒是暗暗松了口气,倘若周氏真的拉着她四处介绍,她反而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天气热得昏沉,暑气冲天,姜令檀又戴着厚厚的帷帽。

      不过是一走神的功夫,她就和周氏一行人走散了,身旁也没跟着伺候的丫鬟,最后直接在昭容长公主后院的超级大花园里迷了路。

      一刻钟后。

      绕得晕乎乎的姜令檀往前走的动作一顿,她隐隐听得树丛后方,有极浅的说话声传来。

      “主子,那些人,已经全部处理干净。”

      “嗯。”

      处理干净?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
      姜令檀眼瞳微缩,第一反应便是转身走人。

      谁知帷帽尾端不小心刮到了树枝,发出轻微细响。

      姜令檀心脏颤了下。

      四周死寂。

      “出来。”
      简短两个字,声色既轻又淡,潺潺清润,就像极巅上将融未融的冰川白雪,承载着戛玉敲冰般的凛冽,偏偏又问得如此漫不经心。

      姜令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眸——
      风卷着沙沙树影,男人身姿如玉,正淡而从容地侧眸看来,淡金色的光线穿透茂密枝叶,落在他那张沉金冷玉的面容之上。

      眉眼间墨色清隽,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冷漠。

  • 作者有话要说:  姜令檀:“关于当初我对殿下的一百层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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