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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   休息日。
      我妻栞奈盯着LINE的联系人列表看了接近十分钟,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将那个备注“赤苇京治”的头像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昨天她几乎是梦游般吃完饭又梦游般被赤苇京治送回家,和她的呆愣相比,赤苇京治淡定得宛如在球场上比赛,我妻栞奈甚至怀疑这个人又在心里酝酿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然而她实在是没有赤苇京治的智商,就算他真的憋了坏水,我妻栞奈也什么办法都没有。
      年轻女教师将手机揣进口袋里,转身出了门。
      目的地还挺远,电车就坐了三十多分钟,东京四通八达的交通网令原本不算很长的路程变得略显复杂。我妻栞奈先是目不斜视地从枭谷学园门口走过去,然后在更远一些的、几乎是街角的某栋不起眼的老旧居民楼前停了下来。
      一楼的商铺已经没人经营了,大大的“招租”漆在卷帘门上,随着高跟鞋撞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响起,休憩的老猫从门与地面间低矮的夹缝中窜出来,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子。
      我妻栞奈盯着那猫的背影看了一小会儿,自言自语道。
      “又瘦了。”
      她顺着商铺旁边狭窄的楼梯拾级而上,二楼是几户面积不大的居民住房。我妻栞奈走到最里面的那户人家门口,抬起手敲了敲门,过了接近一分钟,门内才传来脚步声。与她有着同样深紫色双眸的男人打开门,又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回到了房间里。
      我妻栞奈走了进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被放置在门对面的神龛,神龛里供奉的不是某个神像,而是黑色长发女人的照片。我妻栞奈双手合十,她闭着眼睛轻轻说了声“我回来了”,这才抬脚往里走。
      “你没有工作吗,”男人坐在房间角落的藤椅上,日光从窗户照进来,将他藏在黑发中的白色发丝翻出来展现在我妻栞奈眼前,“大老远的回来做什么?”
      我妻栞奈扫视着略显凌乱的房间,在男人的注视下,她好脾气地笑了笑,开始收拾屋子。
      “今天是周六,学校放假。”她说,“我回来看看您。”
      从中学起,我妻栞奈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苦难并不是公平的,有些人经历苦难是因为老天想要磨砺他,而有些人经历苦难则纯粹是他倒霉。
      我妻栞奈就是后者。
      她最爱的母亲曾经是个音乐教师,与身为普通工人的父亲相恋后,这对平凡而幸福的夫妻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在我妻栞奈的印象里,至少到她上初中前,她的生活还是一帆风顺的。
      可初一的第二学期,她的母亲患上了不治之症。
      人总是抱着侥幸心理,灾难来临前,人们总觉得那些不幸离自己实在是太远了,远到连想象都无法想象。可实际上,灾难一直都存在着,它们伺机而动,想方设法地吞噬着存在于心间的微薄希望。
      我妻栞奈的父亲不想放弃他深爱的妻子,为了妻女,他开始辗转于各个场所打零工。可母亲的医药费实在是太贵了,那些昂贵的药物烧光了我妻家的所有积蓄,等到我妻栞奈高二的时候,连枭谷减免过的学费,父亲都不太能负担得起。
      他们卖掉了某个小区里三室一厅的房子,付完母亲的医药费和女儿的学费后,父亲又用剩余的钱买下了这间不足三十平米、一室一厅、连卫生间都要和邻居公用的房子。
      我妻栞奈至今记得高二第三学期的某个晚上,她在公用的女卫生间里擦洗身子,住在隔壁的男人醉醺醺地闯了进来,当时她吓呆了,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是父亲发了疯般冲进来和醉汉扭打在一起的。
      我妻栞奈觉得很好笑,她曾经相信苦难只是暂时的事情,可她从未想过原来暂时的苦难也会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人。
      那时候我妻栞奈是打算辍学的。
      她可以辍学打零工,这样就有两个人支付母亲的医药费了。
      可她又实在舍不得辍学,若是辍学,她就看不见赤苇京治了。
      我妻栞奈自以为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在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两年,让她坚持着没有放弃希望的,除了存在于心中的“当老师”的理想,就只有见到赤苇京治。
      她每天都想着明天就不去上学了吧,老师会理解的,可每天晚上到家后又会忍不住用父亲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老旧烤箱做一些小点心。把点心放进袋子里的时候,我妻栞奈想,就一眼,最后一眼,明天再看看赤苇同学,把情书和点心交给他,后天就不去上学了。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竟然捱过了近两年的时光。
      可捱过那段时光的只有她而已,母亲终于还是在她高三毕业后的某个夜里去世了,同样去世的还有父亲的心。那个每天都强撑着笑脸告诉女儿“没关系我还能再坚持一下”的男人一夜间苍老了十岁,他咬着牙供女儿读完大学,然后辞了所有的工作,独自一人住在这间曾经见证了一家三口最灰暗时光的房子里等待着死亡降临。
      “你也长大了,”男人看着窗外路过的车辆,头也不回地对女儿道,“你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没必要老跑来看我。我和你妈在这儿挺好的。”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卡车轰隆隆地驶过楼下,我妻栞奈觉得地板都震了几下。
      她将房间收拾干净,又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只白色的、带着柑橘水果香气的信封。
      信封里放着现金,是她给父亲的生活费。以往在乡镇小学时她只能把钱打在父亲的银行卡上,银行的手续费很高,父亲总觉得她在浪费钱,跟她生气,如今她调回了东京,每个月都会亲自把生活费送来。
      “上上个星期不是才给过吗?”男人问。
      “学校发了奖金,”我妻栞奈说,“我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您拿去买点好吃的。”
      她给父亲做了顿饭,陪着男人聊了会儿天。临走时我妻栞奈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钢琴擦了好几遍,这钢琴有些年头了,母亲生前经常坐在钢琴前手把手教她弹琴,因此父女二人从未想过将它也卖了换钱。
      男人突然站起身,他坐在琴凳上,用颤抖的双手给我妻栞奈弹奏了一曲《小星星》。
      父亲只会这首曲子。
      我妻栞奈站在钢琴前听完了他的琴。
      然后她听见男人问。
      “......你高中时喜欢的那个同学,那个叫赤苇的小伙子,如今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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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苇京治拿着从自动贩卖机买回来的牛奶走进教室时看见我妻栞奈趴在桌子上。
      她手边散着作业本和课本,少女闭着眼睛捂着胃,似乎很难受。
      作为只隔着一条走道的同排,本着团结友爱的精神,赤苇京治走过去拍了拍我妻栞奈的肩膀。许是不舒服极了,以往会受惊般耸动肩膀的人依旧趴在课桌上,好半天才回过头冲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来。
      “......对不起,赤苇同学是要借笔记吗,”她说,“可以自己拿一下吗,我胃疼。”
      赤苇京治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要我送你去保健室吗?”
      “不用麻烦赤苇同学。”她用虚弱的声音拒绝了赤苇京治的提议,“再过十分钟就要上课了——我只是没有吃饭,等下饿过了就好了。”
      少年没有想到她胃疼的原因是没有吃饭,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干巴巴的“你怎么不吃饭”来。
      问完赤苇京治就想抽自己。
      我妻栞奈还能为什么不吃饭?全班都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好,想来是没钱吃饭之类的。
      “午饭钱拿来坐电车了。”少女小声回答道,“电车票好贵的。”
      赤苇京治再次沉默了。他没有想到会有人觉得电车票贵,对一般家庭的学生来说,东京都内交通网的收费几乎可以算是廉价,至少在我妻栞奈之前,赤苇京治还没有遇见过谁抱怨电车票贵的。
      可一想到我妻栞奈的情况,他又有点觉得是自己太何不食肉糜了。
      早上出门前母亲给了赤苇京治一笔零花钱让他社团活动结束后去吃点什么,这个年纪的男生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几乎所有人都会在回家前去买点什么。
      如今这笔钱有了更好的去处,赤苇京治觉得自己饿一会儿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很快就回家了。
      “你等我一下!”
      少年急匆匆地跑下楼,从小卖部买了仅剩的红豆面包,又急匆匆跑回教室。他将面包和方才买到的那盒牛奶放到我妻栞奈的课桌上,在少女茫然的视线中,赤苇京治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脸。
      “吃吧,”他说,“......算我请你。”
      他帮不了我妻栞奈太多,但偶尔一顿午饭还是可以请的。
      紧接着,赤苇京治便听见邻座女生刻意压低的啜泣声,他惊愕地回过头,我妻栞奈抓着他放在课桌上的面包和牛奶,眼泪大颗大颗地从那双漂亮的深紫色眼眸中淌出来,在少女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两道痕迹。
      我妻栞奈在哭。赤苇京治第一反应是“我是不是伤到她的自尊心了”,可他觉得好像又不是这样,至少在拿起牛奶和面包时,邻座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那、那个,”他手忙脚乱地站在我妻栞奈的桌前,半晌才挤出一句毫无意义的说辞来,“不够的话我再去买......你别哭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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