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不负美景》栖荷

27、良辰美景

　　愿景悠悠转醒，入目又是一片熟悉的白。
　　她扯了扯唇，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她已经脆弱到被推一下就要进医院的地步了吗？

　　“愿愿，你醒了？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手被一双温热的掌心拢住，愿景扭头便对上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眸，梁辰把脸贴进她手心，沙哑嗓音透着浓浓的疲惫。

　　愿景笑着摇头，正要应声，微促呼吸牵扯心口，一阵撕扯感蓦然传来，疼得她立刻皱起眉头。

　　“怎么了？哪里疼？”
　　愿景额头冒出一层细汗，慢慢喘息着：“心脏有些疼，闷得厉害…阿辰，我怎么了？”
　　“没事…”梁辰眸光晃了晃，倒出药粒放在她嘴边，柔声安抚：“你就是身子弱，一下没缓过来，按时吃药，养养就好了。”

　　愿景直视着他闪烁的眼底，喉咙动了动，到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点点头，轻声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不急。”梁辰拿起水杯喂了她一口，摩擦着她明显凹陷进去的眼窝，轻言低哄道：“愿愿，你瘦了好多，我帮你请了假，我们趁这段时间在医院好好调养，等你身体彻底好了，我再带你回家，好不好？”

　　“好。”愿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回学校吧。”
　　梁辰擦掉她唇边的水渍，眼睑半敛，淡然一笑，“不急，你很快就会恢复，我等你跟我一起回去。”

　　一呼一吸间胸腔的钝痛刺密尖锐，愿景被子下的手不自觉攥紧。
　　快五月了，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吧……

　　愿景握着他的手，侧身抚上他的脸，眼眸含笑，轻轻抚摸，“阿辰，你不要耽误了功课。大学的课不多，你上完课也可以过来陪我啊。”

　　察觉到他眉间的犹豫，愿景打趣道：“我又不会消失，你这么舍不得我啊？”

　　话音未落，她就被大力地揉进一个微微颤抖的怀抱，梁辰抱着她，力道大得愿景肋骨被他箍得生疼。

　　他埋首在她的颈窝，声音又沙又哑，一字一句，不停重复着，“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相信我…”
　　愿景拍拍他的背，示意他放开。
　　梁辰将她身子放平在床上，吻了吻她的额头，“乖，睡吧，我看着你睡着就走。”

　　在她呼吸逐渐绵长后，梁辰起身，进了隔壁房间。
　　“叔叔阿姨，杨医生怎么说？”
　　愿文祥抽烟的手一顿，神情挫败，艰涩道：“杨医生说，再不进行心脏移植，愿愿…恐怕熬不过两个月了。”
　　一旁低声啜泣的杨媛哽了一下，身子颤抖得不成样子，掩面痛哭起来。

　　梁辰眼睛发红颓然，他舔了舔干涩的唇，问得艰难：“国外有消息了吗？”
　　愿文祥狠狠吸了口烟，无声摇头。
　　“愿叔，您之前说的那个人，情况怎么样？”
　　“活得好好的，打牌喝酒，精神得很。”愿文祥望着他，连连苦笑。

　　梁辰胸口堵得似要爆炸，闷得他喘不上来气，浑身血液仿佛都瞬间冰冷了下来。
　　眼球干涩发疼，他极为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涩声道：“愿叔，那个人的地址，能给我吗？”

　　愿文祥正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没想那么多，随口说了一个地方。
　　梁辰嘴里重复了两遍，默默记下。
　　……

　　天气渐暖，愿景的身体犹如抽芽的树苗，慢慢好了起来。

　　梁辰白天上课，晚上再晚都会回来陪她睡觉。
　　他会给她带各种稀奇的小玩意儿来哄她笑，她想要的他都会捧到她眼前。

　　他开始变得健谈爱笑，变着法地哄她开心。

　　他去学她喜欢吃的脆皮卷，每天亲自给她做。
　　他买了很多很多的裙子，一件件摆在她面前，朝她笑弯了眼。
　　他给她讲学校的事，有趣的、寡淡的、心烦的…都说给她听。
　　他给她画画，一张张素描纸上全是她的音容笑貌，吃饭的、熟睡的、浅笑的……
　　……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可那也只是仿佛……
　　愿景精神越来越好，身体却一天天地消瘦了下去，整个人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她经常睡觉，一睡一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愿文祥出国了，亲自去寻匹配的心脏。

　　梁辰心里的惶恐愈演愈烈，像在滋养着一个恶魔，突然有一天便会窜出来吞噬掉他的心脏。

　　他经常往西岚街跑，那个人就住在那里。

　　他有一颗鲜活的心脏，一颗能救愿景的心脏。

　　梁辰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看着他赌博，洋洋得意地举着钱狂笑；看着他醉醺醺地摔破酒瓶，狞笑着刺进小猫的身体；看着他不知悔改的堕落生活……

　　他冷眼看着他摇摇晃晃地摔倒在疾驰而过的汽车旁，心底的欲念越燃越烈。
　　他想让他死，随便什么死法，只要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没有，他又爬了起来，歪歪扭扭地回了家。

　　梁辰立身于一片暗影里，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天，不禁发出一声低沉的慨叹：“好可惜啊。”

　　这种邪恶的欲念在梁辰心底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
　　他无数次想过，高举屠刀，亲手了结了他。
　　可在愿景柔美的笑颜中，他又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那么善良，他不能变成一个魔鬼。

　　愿景床头的蓝玫瑰再次凋零，她轻触着那些枯萎的花骨朵，目光怅然空洞。

　　梁辰推门进来，将鲜艳的花束从新插入瓶子，揽住她的肩膀亲了亲她的唇，“愿愿，睡饱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阿辰，我做了个梦。”她轻轻说，语气飘浮：“我梦到了一个老爷爷，他笑着说要带我走，他说我这辈子做了很多很多的好事，奖励我许个来生的愿望，他会为我实现。”

　　梁辰握住她肩头的手蓦地收紧，声调含了丝微不可查的紧张，“梦都是假的，愿愿忘了就好。”

　　“听我说完。”愿景吻上他的下巴，与他耳鬓厮磨间，缓缓开口：“我说，我想要拿来生换一个今生的愿望。”

　　“我想让我的阿辰肆意快活，欢喜一生。”

　　“阿辰。”她那双清透眼眸透着无限的眷恋，痴痴地望着他的侧颜，“你要答应我，让我这个愿望梦想成真，好不好？”

　　梁辰执起她的手，慢慢放在自己脸颊上，感受她暖暖的温度，“我会欢喜的，和愿愿一起。”

　　愿景垂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突然呢喃道：“好想再为阿辰跳支舞啊。”

　　梁辰眼眶酸胀难忍，他艰难压制着那股翻涌升腾涩意，喉间哽咽：“那愿愿就快点好起来，我等着你跳给我看。”

　　愿景抬起手，虚虚描绘他的脸部轮廓，她的眼眸不甚清明，里面却藏着道不尽的不舍与柔情。
　　她轻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阿辰，我的阿辰……”

　　她的身体很软，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不知为何，梁辰控制不住地想和她多说会儿话。

　　“愿愿，我这人嘴笨，也没和你说过什么好听的情话，为你做的就更少了。从认识至今，一直都是你不求回报地为我付出。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很爱很爱，胜过我的生命。”

　　“遇见你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深陷缥缈的情爱，遇见你之后，我突然深信，那些生死相依的爱情原来真的存在。”

　　梁辰垂眸看她，她倚在他肩膀合上了眼，他轻轻碰她的羽睫，哑声低吟：“所以啊，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可能要辜负你的愿望了。”

　　六月初，愿景病情突然恶化。
　　凌晨十一点三十七分，突发严重呕血情况，伴有胸闷、咳血，昏迷着被送入抢救室。

　　梁辰从医院跑了出去。
　　狂风卷着瓢泼大雨肆意袭来，电闪雷鸣，似要冲刷一切。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几盏路灯明明灭灭闪着微弱的光，一道浑身湿透的身影狂奔而过，被乌云遮了一半的月光，落在他身后寂寥的长街。

　　梁辰倚着昏暗的墙根站。
　　凌晨十二点，他果然出现了。
　　梁辰眼底蹦出狂喜的光，嘴角的弧度在夜色掩盖下，显得愈发阴森可怖。

　　他慢慢抽出兜里的匕首，一步步逼近那个手撑着墙，狂吐不止的人影。
　　攥着刀的骨节泛着苍白，却异常坚定有力。
　　他只是一个社会的败类，奸.淫幼女，本就死有余辜。
　　而他的愿愿却那么的善良，她不该，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梁辰眼底最后的犹豫彻底消失，他握紧刀，高高扬起手。
　　尖锐刺耳的铃声倏地响起，打断他欲刺入的动作，梁辰右眼皮没来由地重重一跳。
　　手机那头是撕心裂肺的哭声，没多久，愿文祥沧桑中透着哽咽的声音缓缓传来：“小辰，愿愿，走了……”

　　凌晨五点五十八分，那个温柔了梁辰岁月的女孩儿，离开人世。

　　梁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医院，只记得他对哭成泪人的愿文祥夫妇，十分平静地说想和愿景单独待一会儿。
　　她闭着眼，安静地躺着，就像她床头枯萎的蓝玫瑰，绽放着生命最后的美丽。
　　梁辰爬上床，将她搂紧怀里，细心地帮她掖好被角，低声轻笑：“你看看你，又不盖被子，多大的人了，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愿愿，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我还真是放心不下……”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紧紧攥着。
　　梁辰用了很大的力气掰开，她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张粉色纸条。
　　娟秀的字迹亦如她这个人，透着绵软的温柔。

　　“阿辰，找个无风的傍晚把我忘了吧，就像我们的初遇。”

　　简简单单一句话，梁辰却看红了眼。
　　他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又笑又哭，整个一彻头彻尾的疯子。
　　须臾，他平静地划开自己的手腕，右手和她十指相扣。
　　意识逐渐昏沉间，梁辰好像听见，医院楼下的的咖啡厅，传来似有若无的歌声。

　　一恨成遗憾
　　那时枫开得正酣 心如火煎
　　那时烈火烧几遍 回忆落枫
　　迟来的一生伴为歉
　　不能允下余年
　　……

　　他闭眼笑，发出最后一声轻叹：“愿愿，下辈子……换我来找你，我一定，第一眼……就爱上你。”

　　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下，落在地上，滴答滴答……
　　染血的粉色纸条被梁辰紧紧攥在他们相扣的手心，上面多了一句话：
　　良辰不负美景
　　梁辰，亦不负愿景

　　……

　　2017年的夏至很热，微风拂过脸面都带着一股热气。
　　梁辰种下的樱桃树长大了，红彤彤的果子压弯了枝头。
　　很多掉在了地上，树下的绿草地铺成了一大片红色，却再没有人品尝……

　　愿卿在小阁楼里无意中翻到了他的日记，纸张泛黄，字迹却格外清晰。

　　2015年8月12日：我遇见了一个姑娘，她叫愿景。她对我笑，笑得很好看。
　　2015年8月13日：我把她弄哭了，她哭得可真可怜。奇怪，我心里突然很难受，所以我去跟她认错了。
　　2015年8月23日：她爸爸突然提出要资助我，我知道是她在帮我。心里除了感动还多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我想，我可能是喜欢上她了。
　　2015年9月10日：中秋节，我住进了她家。没忍住对她说出了那句话，她没听懂，我有些庆幸又有点…失落。
　　2015年9月21日：我为她种了一棵树，一颗樱桃树，17年的夏天它就会结果。
　　2015年9月22日：我又把她惹哭了，为了让她离我这个肮脏的人远点，我第一次对她说了重话，心可真疼啊。
　　2015年12月14日：她送我出国治疗腿疾，我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有些放心不下她。
　　2016年7月9日：终于再次见到她，等她二十岁，我想娶她。

　　灰雾的字迹写到这里停了很长时间，梁辰再次提笔时，字迹变成了黑墨色。

　　2017年5月25日：我可能……等不来她的二十岁了。
　　我叫梁辰，她叫愿景，良辰不负美景，多么般配的名字啊，好像天生就应该在一起。可是，后来我的那束光逐渐暗淡……快要消失了。我不想重新跌落黑暗，所以我选择跟她一起离开。

　　他生活在黑暗里，甚至认为自己只配待在烂泥里。
　　但有一天，一束光照进了他的生命，将他从泥潭里拉了出来。
　　后来，那束光消失了，他选择跟他的光一起离开。

　　—全文完—

　　注
一恨成遗憾
　　那时枫开得正酣 心如火煎
那时烈火烧几遍 回忆落枫
迟来的一生伴为歉
不能允下余年
——《晚枫歌》刘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