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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五十九)余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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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里发现尸体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短短三日之内,城里惊险两具尸体,不免叫人人心惶惶。
而开封府内,亦是为了此事忙得正紧。他们在遍寻不着洪海之时,就有所担忧。却不想,他竟然已经成了尸首一具。而且,经单斌验尸之后,推断他死后已有一日之久。也就是说,石琅死后第二日,洪海跟着也遇害了。两日之内,二人接连死去,这绝非巧合之事。众人推断,两起命案可能就是同一人所为。而杀人者,则直接指向了二人共同的仇家。
展昭本就打算去找麻四,在发现洪海的尸体之后,这样做的目的就更加明确了。和王朝马汉一起,三人匆匆赶到麻四的住处。他家住在汴城西北角的一个偏僻的小巷内。简陋的两间矮房,屋檐压的很低,门板老旧且有残缺。
他们到时,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门槛边上编着草绳。他皮肤偏黑,身材精瘦,手指粗糙却十分灵活,握着几撮干草,一搓便成了一股绳子。听见有人走近,他抬起头来,他们瞧见他脸上眼窝嘴角有几处淤青,显然是近日被人打伤所致,想来这就是麻四了。
见到他们出现,麻四有些慌乱,急忙忙站了起来,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官、官爷!”
“你可就是麻四?”展昭问。
“小的正是。”麻四站着,垂在两边的手不自觉地搓着裤腿。
“包大人有话要问你,跟我们走一趟衙门吧。”
马汉说话一向粗声粗气,他这么一大声,把麻四给吓着了。他腿肚子一打颤,就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踢在门槛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衙、衙门?”
“爹,怎么了?”听到声响,有人从屋内出来,一身白底青花的棉衣棉裤,手里还拿着个簸箕,正是当日他们在街上遇上的麻小妹。
“你们是……”麻小妹见到展昭他们,愣了一下。显然,她还记得他们。但见他们身着官服,却停住不说了,只是偏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爹?”
此事,麻四已镇定了一些,拍拍麻小妹的手,说:“爹随官爷们去一趟开封府,你好好在家呆着。”
说罢,他上前几步,走到展昭他们身侧。
“走吧。”王朝说了一声,便领着麻四往回走。
麻四虽未镣铐加身,但王朝马汉二人在他左右,看着便和被押解的犯人没什么两样,这叫麻小妹慌了神,一时之间也忘记了畏惧,拉着正要转身离去的展昭问道:“官爷,我爹爹他,他可是犯了什么事儿,为何你们要将他带回开封府去?”
麻小妹看起来年纪与展霁雪相仿,都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但却不同展霁雪一样常在外面走动,自然是胆小而怯懦的。此刻,她拉着展昭的衣摆,期期艾艾地望着他,满目地惊慌和害怕,不禁叫展昭心软了,于是柔声安慰道:
“小妹莫慌,包大人只是传老爹问个话而已。”
“可是……”望望麻四离去的背影,麻小妹双眼蓄满了泪水。
“包大人素有青天之名,不会冤枉好人的。只要老爹他未作伤天害理之事,自然很快就能回来,你在家等候便是。”
展昭温和的言语,坚定的眼神,多少安慰了麻小妹。她点点头,松开了手。展昭朝着她点头示意之后,便追着王朝他们去了。
麻小妹站在门口,一直望着他们离去,直到再也瞧不见他们的踪迹了,才在门槛上坐下来,接着麻四刚才的活儿做了起来。
她一边干活,一边等,却久久未见麻四回来。眼见着天渐渐黑了,麻小妹愈发不安起来。她在自家门口走来走去几十回,正打算关上门,奔开封府去,才见麻四姗姗回来。
“爹,你可回来了。”麻小妹急忙迎上去。“没事吧?”
麻四点点头,诶了一声,说:“没事,就是问些‘东来顺’的事情。”
提到“东来顺”,他们一家是没有什么好心情的,麻小妹也不多问,见麻四似乎不大精神,她忙将他迎进屋里。
“爹,你累了吧。进屋歇会儿,女儿这就做饭去。”
说着,麻小妹利落的起火,烧着了火盆,然后给麻四倒了杯水,递到他跟前。看着麻小妹忙这忙那,麻四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
麻小妹听见父亲的叹气声,回头看他,微弱的火光掩映下,在她父亲的双眸中,闪着些许泪花。知道父亲心里头难过,麻小妹也不多说,只闷头做事。
沉默了一会儿,麻四又开口了。
“幺儿,这几日可瞧见阿大了?”
“阿哥?”麻小妹抬头,看着父亲。
“阿哥这几日都没回来过。”
“哦。”麻四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要是看见他,跟他说,阿爹找他有事。”
“知道了。”麻小妹应了一声,又低头做事。
麻四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凹凸的青石墙壁,望着火盆兀自出神。
窗外,天已全黑。夜幕,降临了这个繁华的城市。大街上,华灯初上。冬季的寒冷,阻挡不了人们寻找欢乐的脚步。各色的男子,披着各样的披风,或由小厮陪着,或是自己一人,出入于声色之所。莺燕之言,欢声之语,远远地,隐隐约约传到了这个僻静而贫穷的小巷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地方已经成了妓馆的汇集地,这样热闹而奢靡。只有这条小巷子,依旧破落而清寒,突兀地存在在这个角落里。正如此刻屋内的沉静和寒冷一样,跟那些歌舞升平格格不入。
余立手里拎着个小酒壶,踉跄着脚步,从一家妓馆晃悠出来。今日,他喝得比往常都要多。脚步凌乱,身体胡乱摇摆,跟所有的醉汉一样,在街上晃晃荡荡地走过。
石琅死了,洪海也死了,他仅有的两个朋友都死了,剩下他一个人,往后,他还要找谁一起寻欢作乐,找谁一起笑傲赌场,找谁来听他抱怨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
“石琅,洪海,这一杯,敬你们。”
他脚步虚晃,说起话来倒是挺零清。说罢,他提起酒壶,就往嘴里倒。酒水从细长的壶嘴里流出来,冲进他大张的嘴里,然后溅得他满脸满脖子都是,领口湿漉漉的一片。而他,却全然不顾,哼哼着,就唱了起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他唱着唱着,手上一松,酒瓶子就从指尖滑开,落在堆了几日的雪堆上,然后骨碌碌滚了开去。
“别,别走啊。回来!”余立伸出手,一边嚷嚷着,一边追着那酒瓶子跑。不想,那瓶子似是自己长了腿似的,一路的滚,一直滚到不知名的小巷口才停了下来。
“我可抓着你了。”余立蹲下来,捡起那酒瓶子,嘿嘿地直笑。站起来时,却瞧见眼前多了个人影。酒精迷糊了他的双眼,他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影用力地看了许久。在看清那人的脸时,意识忽然清醒了几分。
“是你。”
那人不说话,伸过手来捂住余立的嘴巴,另一只手抓住余立的手臂,就把他往黑洞洞的巷子里拽。
“唔……”余立拼命叫喊,奋力挣扎,到后来,卯了劲儿的张嘴咬了下去。那人吃痛,松开了手。
余立乘机,连滚带爬逃了开去。此刻,他倒完全不像个喝醉了酒的人,跑的甚是快速。
跑了一阵,见没人追来,余立这才停了下来。然后,抵着墙,就跪在了地上。
他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耳朵里嗡嗡作响,此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就送了命了。死里逃生之后,他才有些后怕起来。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一片乌云飘来,遮去了清冷的月光。黑暗渐渐笼罩下来,四周寂静地很,只听得见余立粗重的喘气声。突然,嗤的一声闷响。那喘气声猛的一滞,随后,便成了呜咽的呻吟声。再后来,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一丁点气息都听不到了。
月亮挣脱云层,重又朗照下来。僻静的墙角处,一个人半跪着趴在地上,静静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