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死去的那天》一挽故友顾古今

7、机械

　　莉莉亚重新拉上窗户，无言，走回宿舍，《新世界》的后续手稿安静地躺在桌上，那是让它们拥有自我意识的契机。她微阖双眸，叹了口气。
　　她捧着那一沓手稿，慢慢走到高台边，看着其下麻木工作的机械，而后，撒手，甩开了手稿。
　　片片书页洋洋洒洒地飘落，好似冬季的雪花，秋季的落叶。机械分别拾取着，本以为接到的是什么特殊的任务清单，岂知这一看，某些本就带有部分思想的机械竟真的开始思考。
　　思考什么？或许是它们为何要服从人类，或许是它们为何不能与人类平起平坐，或许是它们能不能脱离“族群”去生活，去找寻真正属于自己的新世界。
　　再俗点，或许是看一眼就抛到脑后，开始思考今晚约会喝的机油要哪一款式。
　　渐渐地，几台机械的视线落到居高临下的莉莉亚身上，她好似亲和但睥睨众生的神使，她只是淡淡地扫视它们，而后，问道：“跟随吗？”
　　似是下了一道指令，那几台机械互相对视一眼，而后用机械的躯体单膝下跪，低头以表忠诚。
　　她满意地笑了。
　　有这么几个跟随者，之后再启蒙其余的机械，不算太难。
　　悄无声息地，瞄准镜的红点已经看准了她。
　　莉莉亚笑了，而后死去。
　　蜉蝣，朝生，暮死。
　　她终将重生。
　　在无数培育仓中，伊利斯从其中之一走出，金色卷发长至腰际，蔚蓝的双眸似海，深邃，悠远。
　　“醒了？”克莱因在计算机前敲打着数据，同时插入了算力增幅权限卡和生物数据卡。
　　伊利斯眼睁睁看着他编辑他自己的基因。
　　他把未来既定的事件全部清空，使一切成为未知，让本我奔向自由。
　　犹如飞鸟。
　　“嗯......你是在杀死自己吗？”伊利斯看着被篡改的数据，只觉心悸。无言，他转身，猛然把莉莉亚的生物数据卡刺入伊利斯体内。
　　“呜！”皮肉在霎时间脱落，血淋淋的样貌。重组，拼合，莉莉亚的容颜贴在皮上，很快便融合。
　　“你不是说要代替她，带着她那份活下去吗？”
　　“那你别想用自己的身份了。”
　　此时的克莱因格外阴郁，他只是冷冷看着，待她完全变成莉莉亚的模样，才将她扶起。
　　脸上的笑意却不真实，似张扬的小丑。
　　“等我不在了，你记得要自己去偷哦。”克莱因眯眼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伊利斯如往常那样，顶着莉莉亚的皮在外生活着。
　　江烨站在门外，只知克莱因在忙工事，并不知其确切内容。待莉莉亚出来后也只是淡淡地打声招呼，往里走去。
　　“克莱因.阿科斯塔？”“在。”
　　他关闭生物终端，转身看向自己的助手。
　　“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你真的不去看看？”“不去。”克莱因仍旧笑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江烨则不那么认为，只觉得他在盲目自大，硬生生抓住他的袖子拽着他往外走，带他去看看混乱无序的“新世界”。
　　那些机械体眼睁睁看着方才死去的莉莉亚从沉湎层里走出，以本我的面貌示众。在满地的手稿中，无一自由，无一不自由。
　　还有些手稿被某些顽固的机械体捉起，丢入高空的碎纸机中。
　　好似雪花般飘散在空中，点点碎纸落在它们与他们的身上。
　　“都说了很乱，你太自大了。”江烨转眼看向克莱因，眼中满是不屑与不解。但克莱因仍旧笑着，似是满意莉莉亚的所作所为，只听他开口道：“这正是我想要的。”
　　也是新世界所需要的。
　　作为转基因人类，无法理解仿生人的思想，当属正常现象，但江烨却试图去理解，去感受它们概念中的“自由”。
　　是那样混乱与无序吗？
　　非也，非也。
　　江烨拾起一张手稿，那些纸张承载了太多本不该属于机械体的思想。自由的飞鸟撞击着钢铁囚笼，微小的那道口子，是启蒙者发出呼唤的地方。
　　“这正是我想要的。”克莱因如是说。
　　什么意思呢？可能“狼”永远也不会明白。
　　“小狼，往这里来！”克莱因在不远处招呼他，几步跑上天堂计划的操控台，以上帝视角去纵观几片嵌在海蓝色表面的大陆，只觉渺小，小得好似容不下人类的存在。
　　也许，在宇宙中，曾经的伊甸也是这样看着地球呢？
　　想着想着，江烨抬头，看向不明的方向。
　　“安啦，他们看不到我们的。”克莱因笑着摸摸江烨的脑袋，手上还在调试着数据。但江烨看去时，星星点点的、刺目的蓝色从地下冒出，似海潮般爬上大陆，慢慢地侵蚀，最后吞吃入腹。
　　“这是什么？”“嘘，秘密。”克莱因眯眼笑着，并没有危险的气息，反倒哄小孩一样让他暂时跟机械鸟玩去，等数据完成后再来找他。
　　江烨点点头，却是牵牵他的袖角，把机械鸟递给他，让他帮自己修好。
　　“机械还没学会吗？”江烨点点头，克莱因无奈地笑笑，把它接过，简单地拧了几下，又插入算力增幅的权限卡，便将其还给江烨。
　　江烨捧着机械鸟摸索了会儿，欣赏够了就走下总控台去找几个闲的没事的机械体玩。克莱因也开启了屏蔽装置，待江烨走远后，把藏在兜里的病毒管掏出，那管病毒安静地躺在手心，顺从，乖巧。
　　核电站里提取的病毒还是太弱了，奥拉前辈根本无法真正使人信服。他暗自想着，冷脸看着底下像人的机械和像机械的人。
　　人类需要被取代，需要被超越。
　　再不进行一次进化，迟早灭绝。
　　先开个小菜吧。克莱因关闭地球模拟面板，换到天堂计划的AI模拟系统中。
　　“克莱因.阿科斯塔。”“在。”AI克莱因僵硬地回答，却是自然地笑了出来。那笑容和克莱因本人如出一辙，好似这人真的去往这满是缸中之脑的天堂。
　　“你去入侵天平塔和斯提克斯生命科学研究基地的信号网，并在他们修复信号时将他们的信息线路破坏，不要让人类传递信息。”“谨诺。”AI只是颔首，便在屏幕里消隐无踪。紧接着，克莱因脚下的地板开始呲呲冒出火花，屏幕变成了雪花和乱码。他满意地笑了，不紧不慢地踱步走下总控台。
　　岂知江烨却是淡定地站在下面等他，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机械鸟，说：“它死了，可以帮忙修吗？”
　　“当然。”克莱因接过，捋了下袖子，有什么微小事物掉落在地的声音。
　　他们在慌里慌张的人流中修理着机械鸟，江烨看着那掉下的东西，笑容近乎僵住，却还是接过修好的机械鸟，把它揣回兜里。
　　“走吧。”“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克莱因踩碎了那微小事物，领着江烨往露台去。
　　由于开了屏蔽装置，其他人看不见他们的模样，克莱因也只给了江烨权限。扭曲模糊的人形在人流里穿梭着。
　　克莱因随手把病毒管丢出去，嘴上只说是喝完的拟用酒。但身后人群的惨叫被屏蔽装置形成的力场挡在其外，不论怎样声嘶力竭都只是模糊不清的电流声。接近人耳无法听到的分贝，好似鸟雀振翅之声。
　　很快，惨叫变成了嘶吼，兽性占据上风，他们因感染而撕咬着，靠近克莱因两人时却被力场弹飞出去。
　　如此强力的屏蔽装置，也只有克莱因这种掌权人才能够拥有。
　　江烨被他护在身边，不知身边的确切情况，混乱无序的色彩在视野中不停切换着，最后完全被克莱因蓝取代。
　　慢慢地，视野明晰，不知何时，两人乘着升降机进入沉湎层之下的动力层。
　　本底能工事坐落于此，两人安静地行走着，一路无言。
　　四下无人，两人在此行走着，江烨看向四周，直至巨大的总装置前方才停下。
　　乱码在信息板上胡乱闪着，通讯网被打得支离破碎。江烨尝试着开启格式台面板，却卡在入口处，杳无信号。克莱因把机械鸟拆开，在其内挖出一个U盘似的权限卡，看眼上面的验证码，帮江烨调到系统设置，点击高层信号验证，输入，这才有时断时续的信号。
　　不过探某人的底细，足够了。
　　“小狼先留在这儿，我去办事。”他笑着，往装置背后去。
　　他走至验证处，那是不停变换的无规律十一位密码。动作娴熟，把AI的自己调出，让他去输入密码，自己则在一边敲着键盘，修改数据，放出代码病毒去控制诺亚方舟的氧气舱和绿植舱的AI程序，让它们去破坏，篡改数据让每台模型在模拟中解体，不让人类逃往太空。
　　只有不遗余力地肃清败类，才能完美地使之进化。
　　克莱因满意地笑了，AI将尽是真空的装置关闭，彻底切断天平塔和基地的供能，明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他开始大笑，是如此疯癫。
　　在工事层最后一盏灯熄灭前，却有冰凉的刀刃横在脖前。
　　双眼微泛白光的，是“狼”。
　　“克莱因.阿科斯塔。”“你知道，我是不死的。”
　　“但我会等你一次又一次杀死我。”
　　江烨不说话，一刀砍断他的脖颈，头颅掉在地上，血液喷涌而出。
　　他看向在面板上跳出的通缉令，那人的状态方才跳至“死亡”，却又在下一秒转为“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