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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奔逃 ...

  •   萧条的黑夜从死寂的冰层中破土而出,视野中除了稀少的光源别无他物。监狱里还算亮堂,尚有细小□□的人声。
      “指挥官......”空无一物的病房里仅躺了几个瘦削的人,正用精密的医疗器械吊着有如残烛的命。在炮火之后,纯粹的人类已失去了大多的感知,成了活的死者。岁术闭着眼,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的身躯对这样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解构体的发丝与皮肤已然褪色,发白的狼狈。
      袁惑:“指挥官,你听得到吗?”
      人类沉睡着,不说话。在暴乱后,天平塔内部所有觉醒的机械把反对启蒙者理念的全部赶出,张狂地在制高点上摇旗呐喊。留给人类方面的,只有破败不堪的北亚营地。
      如此狼狈的现状,可真悲哀啊。
      “滴——”心电图的声音从房间尽头响起,戳刺着人类的内心,床边有谁强忍着泪水,说:“穆遥,确认死亡。”
      袁惑听到消息,竟不觉惋惜,好似悲痛早已离他而去,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岁术的病榻边,看着几条生命线规律微弱地跳动着。
      “她还在等弟弟给她治病吗?”一旁忙里偷闲以一小块压缩饼干来补充能量的工作人员有些怅然,毕竟穆远这样难得的人才,在隔绝列车时留下殿后,真是白白赔了性命。
      这可是个亏本生意啊。
      据说,最开始的长生计划,就是穆远为了给姐姐治病才创建的。
      可惜,可惜。愚痴,愚痴。
      可当下谁不是这痴儿?谁不在说梦?
      袁惑不说话,看着负责手术的工作人员走上前,开始解剖那具尸体。
      心脏被挖出,仍按照天平塔的规矩安排机械,为这偏僻安然的地方提供微不足道的电力。
      房间的灯闪了几下,比先前越发敞亮。
      隔热帘一下一下地摆着,似有死去的灵魂在这里来回踱步。
      袁惑安静地看着,说不出话。
      可只是一晃眼,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形却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角落的病榻上。生命线如此稳定平缓,却迟迟没有醒来的征兆。
      “露娜……”“你认识她?”
      “那具‘活尸’好久了,明明一切数值都是正常,却一直都没睁眼。”工作人员在袁惑身边絮絮叨叨的,话匣子一打开怎么也关不上。
      这样也好,至少给这死气沉沉的地方添了生气。出于戒心,袁惑走到露娜的病榻边,看那具身体上大大小小的管子,只觉奇怪。于是他伸出手摸向露娜的肩头,却觉轻飘飘的,不似实物。
      “这妮子长得水灵,哪曾想这身子也跟水似的,摸也摸不着。”金色的眸子沉了沉,两指撑开她的眼皮,看到了发白涣散的紫罗兰。
      “这,这怎么会。”工作人员被吓得结巴,袁惑倒是淡定,伸手要来一把手术刀,打算对这具“活尸”上下其手,把她内部翻出来好好地研究再研究。
      说不定能在这样构造荒唐的身体里找到能够让人类延续下去的契机。
      “你真的要下手吗?”在落刀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模模糊糊的女声,忧郁,纯粹。再看她身后,竟是空无一物的洁白空间。
      崩解,重组,建立起来空间把一切隔绝在外。
      袁惑被她的提问搞得有些愣神,下意识地说:“为了人类,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那如果人类本身就是不必要的呢?”
      现在,地球上早已成了钢铁废墟的领地,连残花败柳都无法在其上生存,只有挣扎的野草和难得的花蕾在风中摇曳,随时会折断的样子。
      “就算不必要,我也会去做。”
      “未雨绸缪吗?”
      “算是吧。”袁惑忽略这诡异飘渺的人声,摇摇头,剖开了眼前的身体。
      “可是很疼诶。”“露娜”叫出声来,可原地不动,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双眼空洞无神,跨越时间的故事在眼中不断反复,犹如被翻烂的老电影,闪着雪花,吱吱地冒出杂音。
      江烨倚靠在墙上,狠狠一拳砸向栏杆,触发了警告。在一片死寂中昏昏欲睡,正要跌倒时,机械的声音从角落传出,将判决的利剑挥下。
      窒息感、反胃感和压迫感扑面而来,牢牢把他包裹其中,纠缠得越来越近,动弹不得。连双腿都止不住地颤抖发软,勉强站立着。
      天在下沉,地在下沉,白色的身体在下沉,红色的心在下沉。
      轻飘飘的灵魂,也在下沉。
      只有子弹不在下沉,它呼啸着过来,烧黑了江烨脸边的墙壁。
      “谢谢......”“狼”仰面笑了起来,眸中的阴郁和纯粹混起来并不真实,西亚安慌了神,枪管散着余热,手部却如此冰凉。红色光点聚焦在裸露的手部,其机械表皮上明晃晃的人类图腾如此惹眼,如此刺目。
      紧接着,数朵火花在金属上绽开,充作瞳孔的光镜惊惧地骤缩,看自己的手在耀眼中破碎,跌落。
      “你......”“对不起。”那只金属的眼中竟有怜悯与悲伤,他伸出手,掌心却是虚无,捉不住什么。
      他听见狱友绝望愤怒的嘶吼,听到双手在电击栏杆上滋滋地受罪。
      他们怎会接受,他们怎敢接受?这个率领人类走向希望,充当领袖之一的德高望重的“人”,居然是不折不扣的机械?!到头来,人类还只能充当这种“机械败类”的麾下吗?永远到不了顶端,永远回不到属于他们的位置?
      江烨隔着囚笼向西亚安伸出手,对老友做最后的道别。
      “再见。”
      随后,头颅被击穿,两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迷糊间,西亚安看见那只黑色的眼中,滑过了狡黠的神情。
      他在想什么?
      印象中那样完整的江烨顷刻间被砸至粉碎,一片连着一片,就好像破败的拼图。记忆里所有对他的形象全盘崩塌,他终于意识到江烨是个受基因篡改的可怜人,并非那种痴傻羔羊的出身。
      比起羔羊,他更像披着羊皮的狼。那双黑色雨花石一样的眼睛并非友善,像狐狸,像狼,没有一丝食草动物该有的韵味。
      他骨子深处本就是一匹野狼,被篡改后心生怨恨的狼。
      等西亚安再次醒来,自己正被某个人拖行着,身下的冻土恐是将表皮磨损掉大半,可拖着他的人毫不在意,只是一昧地带着他前行。终于到一颗化作冰雕的枯树下,他被放开了。视野中闯入那张熟悉的腐烂的脸庞,金属眼球和另一只乌黑一同带上笑意,他的嘴一开一合,说:“你自由了。”
      “你成为人类了。”话音刚落,一阵风雪刮来把他埋在其下,白发的青年也失了踪影。这雪像棺材一样,好冷好冷,又带着从海里染上的腐烂与侵蚀,开始啃咬他的人造皮肤。
      江烨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这里,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畅快,重重的大石在霎时间落地,一下把心脏砸回了平静的姿态。
      好久,好久没有过这样放松的时间了。没怎么搭理过的长发变得潦草杂乱,刘海遮掩下那双眼睛变得越发瘆人,只有腐烂的半张血肉明晃晃地暴露在外,张扬地说出他荒唐但是幸存的故事。
      眼前破败的废墟仍旧伫立着,在险恶的环境下证明人类的存在。他慢慢走了进去,这里莫名其妙的熟悉让他胆战心惊,脚步也放缓下来,生怕踩响什么招来棘手的麻烦。
      可麻烦没撞到,撞到了许久以前的悲哀。
      他伫立在那儿,胸口惊恐地起伏,脸色煞白,红色愈发明显,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恐惧与质疑,就连清瘦的身体也在肥大的改装过后方便行动的拘束服下微微颤抖,害怕到了极致。
      在小巷的角落,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具幼小的尸体,同样是白发,同样是尖牙,两只小手紧紧抓着枪支不放,蜷缩在那儿,想要汲取那么一星半点又可有可无的温暖。可因为枪支后坐力和他错误的持枪姿势,身体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淤青,透过单薄的衣物显露着,刺眼。
      那是……我吗?江烨走上前,拔出手枪,撑开少年的眼皮,把手指伸入完全冻僵的口中。
      每一个他身上所拥有的他身上也一样拥有,但他本人就“完好无损”地站在这,怎么会在多年前不清不楚地在这种无名小巷里死去呢?
      除非……他想到了另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可能性,看向原先斯提克斯生命科学研究基地的地址。
      我早就死了?那现在的我,并不是我,只是我的克隆体吗?
      他想起了培育仓中的残肢断臂。
      那我又是谁,江烨就缩在这儿死在这儿,我又是谁?他再也分不清了,跌坐在雪地里,直勾勾地看着被他抠到面目全非的冰尸。
      这真的是我吗?我没在做梦吧。思绪越缠越混乱,被大脑纠缠着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原先白白净净的皮肤敏感得发红,跳跃着疼痛。
      看来是醒的,江烨盯着自己发麻的掌心,这才清醒下来。
      也是,一个小孩怎么可能举起那么重的枪还能正中要害,一个小孩怎么可能在受后坐力重伤后直接跑到北亚,再归根结底地说,一个小孩,怎么可能赤着脚饿着肚子在冰天雪地里跑过这么漫长的路。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在他们的观察之下吗?
      那我的过去,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他看向远方,一时迷茫。大雪蒙了眼,隐约地,看到蓝发的男人在笑。
      他是在嘲笑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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