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死去的那天》一挽故友顾古今

21、解码

　　江烨看着那件大衣，刚想说什么，遮蔽物外就响起枪声。
　　脚步声的此起彼伏有如海潮，但这明显不是单独无人机该有的动静。
　　他们用人了。
　　秦三警惕地向外扫了一眼，热感应很快找到他们，逐渐把这小小的遮蔽物堵得水泄不通。穆远想到天平塔曾在所有人体内埋过微型电磁脉冲炸弹，正准备打开信息栏做最后的动作来同归于尽，就被江烨按住制止，相信还有别的法子。
　　“不要死。”秦三较江烨来直白得多，直接说了出来。
　　穆远叹口气，看来天平塔以身为武器的概念还没让他们彻底感化啊。于是他放弃了这个动作，安静地等秦三来进行下一步部署。
　　“狼”看了一眼在心里并不怎么靠谱的秦三，盘算了会儿后，向后挪了一步，等待秦三动作。
　　只见他双手抠入地面，摸索一阵，而后就掀起个井盖来！
　　江烨：？？？
　　这就是你的部署？
　　“我还说这坐着怎么热乎——唔！”没等江烨反应过来，就被先一步跳入的秦三一把抓了下去，两人结结实实地掉到底部，被恶臭味扑了满怀。
　　紧接着，穆远也被捉了下去。但身为文职当然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味道，刚落地就扑到一边干呕起来。
　　“啊，难为他了。”江烨在早些时候就习惯了与鲸鱼尸体相近的气味，更加浓烈的臭味只要一会儿便能适应。穆远则不同，常年坐在办公椅上，就算去出战斗任务也是颇为干净的实验室间谍行动.
　　秦三熟练地拧开顶上老旧的灯泡，这漆黑窄小的下水道一下就亮堂起来。
　　上面的人还没追下来，可能也想不到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个供人逃跑的下水道，就算能追可能也不想追。
　　耗费的时间与人力都太多了，可能得不偿失。除非秦三和江烨这两人的基因在高层严重足够值钱。
　　至于穆远，只是个被卷进来的人类教授而已，甚至可以当作威胁天平塔高层的筹码。
　　这是他唯一的价值。
　　“说来，咱这是去哪儿。”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穆远没休息一会儿，就迈开步子去跟上两人，发疼的指尖让他不能触碰任何东西，容易开裂的伤口只是草草包扎就被晾在一边。
　　“去总控室啊，不是要覆写系统吗？”秦三轻描淡写地说，把江烨拽到身前来。
　　“大佬行行好，劳烦你开路啦。”说着，还翘起了尾音。
　　同样是狼改基因，怎么这货就这么吊儿郎当。江烨有些嫌弃地别过头想躲避越来越浓郁的臭味，但身后有力，迫不得已，于是照着秦三方才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止臭味，老鼠，随着几人脚步声次数的增加，水声也越来越大，大到有如海潮，不满地在难以容身的罅隙中闹腾。
　　这种地方对于大海来说，真是太小太小了。
　　海纳百川，但海洋的水终会回到天空，奔向下一场循环。
　　穆远被秦三扶着继续往前走。倔强的身躯再极度劳累后不肯倒下，心智也不服输，愣是撑着这瘦弱的躯壳走到总控室的铁门前，松了口气，直挺挺地脱力倒下，被秦三稳稳接住。
　　“百穗……”似感知到有人接住自己，迷迷糊糊便念出了这个名字。江烨感到奇怪，自己从来没听说过也没看到过这个名字，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让穆远教授如此惦记？想也不想，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秦三。
　　秦三对此知情，当年百穗的事情在格式台和通讯频道上传得轰轰烈烈，就连当事人穆远看了也得心悸好一会儿的程度。那双金色的眼睛沉了沉，说：“是他那已死的挚友。”
　　“哈......明白了。”
　　是那种不可以多问的问题啊。
　　穆远被放在总控室的软椅上，这一路上太过轻松反倒让江烨皱起眉头。他细听房里的声音，越听越不对劲。
　　与之前在下水道那一堆声音杂在一起的感受相比，这里实在静得可怕，甚至能听到独属于生命体的呼吸与心跳。
　　“后置，穆教？”忽而，袁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惊得秦三捉住穆远的肩膀后撤几步，看到是队长，这才放心。
　　“队长——”秦三扑了上去，果不其然被队长推到一边。江烨则抱着双臂站在穆远身边，对两个人有点黏糊糊的动作视若无睹。
　　他看向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控制台，眉头又皱了起来，思考这台面是不是干净过头。再想了一想，直接上手在台面上戳戳点点。
　　“滴——”不知是戳到了哪个隐形按键，尖锐刺耳的声音从突然出现的屏幕里袭来，刺入耳膜，一下接一下地磨着。
　　“快把那玩意关掉！”秦三跑过去，但声音像有意阻止他一样，一下子提高分贝，刺得温热液体直接从耳中流出。
　　江烨不知道这玩意到底该怎么操作，也不敢乱点一通。而就在刚刚的分贝提高中，穆远竟清醒过来，但眼神分明是没睡醒的样子。看他简单地擦了下耳朵，然后双手覆上屏幕，随意地敲击几下，声音便消失了。
　　他也醒了大半，为方才出现的肌肉记忆感到好笑。
　　“抱歉啊各位……今天有点累，刚睡着了。”他苦笑着挠挠头发，收拾了脸上僵硬却自然的表情，以正确的形式打开总控台。那双浅色眸子映着光亮，好似昂贵的珠宝，又好似廉价的玻璃珠。只是其中的情绪叫人看不透，道不明。
　　比如方才那一系列动作，与百穗生前的习惯如出一辙。
　　甚至穆远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强忍指尖的疼痛开始敲代码准备覆写，粗略地计算一下所需时间，浅色眼睛眯了眯，说：“坏消息，可能需要一小时多一点，但按照敌军那边的速度多半半个小时就过来了……”
　　“直说，让我们给你争取多久。”江烨看着他因快速打字而再度被血液染红的指尖，问他。
　　“三十七分钟，肯定能搞定。”他笑了，很快便落了嘴角，投入到临时工作中去。
　　三十七分钟，若当年有那多余三十七分钟撤退时间，百穗就不会死于非命了吧，说不定还能和他一样，在天平塔继续自己的工作。
　　心里乱糟糟的，手上动作也不自觉快了起来，仿佛只要抓紧时间就能在下一秒完成所有事情一样。然而先睡觉并不会如他所愿，指尖因频繁的敲击鲜血淋漓，在屏幕上开出点点红花。
　　错综复杂的乱流数字淌在眼前，快速地审查一遍后将其清零，一和零在眼前不断交替闪烁着，这异象让他不得不忽视眼球的疼痛，着眼去寻找它的关键点。
　　但很快，富人改写的无人机找到了这里，正直直朝铁门飞来！
　　江烨猛地冲上前，把门狠狠撞得关死，纵使有布料的遮挡肩膀也因方才过大的动作和冲击疼得发狠，像有几群蚂蚁爬在肩上啃咬着，又很快死去新换一批来咬。
　　穆远皱起眉，细密的疼痛从指尖漫开，慢慢地，整只手都不可控地在屏幕上颤抖。他努力保持冷静去输入正确的代码，就连额上和掌心都出了汗珠。
　　外面无人机还在不停撞着，铁门咚咚直响。江烨充当堵门的“用具”，正靠在那里，把全身重量都压了上去。
　　这里的所在本就老得很，甚至有一种穆远十分熟悉的味道。但眼下的情境不容许他的目光游离到别处，只能紧紧盯着屏幕去覆写一层又一层复杂的代码。
　　随着他指尖快速运动，耳中莫名出现的忙音也越来越嘈杂。
　　屏幕中在瞬息间闪过一幅诡异的景象——蓝发的高挑人形呈十字状，双手双脚被固定在高高的信息塔顶端。蓝天，一望无际，是多么久违的颜色啊。穆远看得出神，摇摇头想挪开画面继续工作。但这界面却像定死了那样，怎么拖都拖不走。
　　直到画中人睁开眼，天空忽地变成红色，信息塔变成了十字架。
　　他是神，又不似神。
　　红色的海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冷汗把穆远浸得几近湿透。画面出现乱码，而后分解，破碎，消失在屏幕上。
　　I
　　SEE
　　You
　　“他在笑。”一直站在穆远身边的袁惑开口说道，见他手抖到动弹不得，指尖还在滴血，就说：“要不我来吧，你也该休息了。”
　　“行......行。”穆远感觉自己好像方才从冰窖里被捞出来，他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心有余悸地向袁惑提醒道：“对了，刚刚那批数据要重新写一批，然后再编辑防火墙和内部私密程序......”“明白，这些我也经过训练，放心吧。”
　　袁惑说出的话总是让人安心，穆远也终于把嗓子眼里的心脏给咽了下去。
　　江烨已经快顶不住了，秦三也累得不行，换个姿势继续堵门。
　　“队长，你们好了没啊！门外的动静快强势破门了！”秦三扯着嗓子去喊两人，袁惑没动静，但穆远却径直瘫软在地板上，没了声息。
　　江烨一急，竟把秦三抛在那儿，自个儿跑上前去把穆远扶起，那轻飘飘好似即将破碎离去的身躯半挂不挂地靠在他身上。
　　等袁惑输入最后一串代码后，一股奇怪的巨力从屏幕中窜出，生生把铁门撞得稀烂，连带着门口戒备森严的无人机也被撞散在周围的墙壁上，冒着火花。这段力量实在来得突然，好在袁惑随时同步的系统备份下方才从能量中传出的音频，打算带回去解析。
　　秦三躲得快，可他的机体还是因此残废小半，一只手愣是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光是从表面来看，里面的循环管和回路连接约莫是被直接撞断到了报废程度。
　　袁惑叹了口气，那双金眸头一次带了戾气去看江烨。
　　“这次当你不守规矩，下次再乱逞英雄，就是违规了。”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江烨点点头，把神色藏在白色的刘海下，让阴影遮掩住自己，就这么躲在它之后。
　　“快跑！这里要塌了！！”秦三拽了几下发疼的手臂，在斥候专用的仪器上看到一片血红，心觉不对。
　　难道方才那股力量撞毁了地下的支撑柱？
　　不可能啊，能量的运动轨迹分明是一条直线。
　　可为什么？这股能量如此自由，自由到它的轨迹竟如此混沌？
　　就像蝴蝶振翅后变化的双摆运动，小球一晃一晃，可又如此不可估测。每一次结果，每一次计算在这里都归为错误，归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