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死去的那天》一挽故友顾古今

17、水母

　　“喂，起来了。”刺眼的灯光钻透眼皮，刺在眼球上。双目的不适让江烨惊醒，一下弹起，险些给孟泽笠来上一头槌。
　　没给他缓冲的时间，灰发的男人说道：“江烨，我需要你提供援助。”虽是请求，用的却仍是高傲不容反驳的语气。那双春日青的眼睛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狼”。
　　江烨把挡住视野的白发，那双黑色雨花石看向孟泽笠，他说：“什么援助，有报酬吗？”
　　“当然有。”孟泽笠从内侧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变戏法似的打了个响指，那张名片在脆响间出现在江烨的手边。
　　“一，我可以保住克莱因；二，我可以用红日小队代理队长这个身份为你们申请在天平塔及其名下的斯提克斯生命科学研究基地内合法行动；三，我可以让你堂堂正正地作为人类在任何场地活动。”孟泽笠一脸的漠然不禁让人怀疑他才是那个被克隆出来的监察者。
　　然而这个身份是非克莱因莫属的。
　　江烨只是听着，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歪着头，有些不满道：“你前面的，我能接受。”
　　“最后一句话，有点恶心。”黑色的眼睛里盈着些许溢出的情绪，孟泽笠把它们看得真切，于是趁此逼近江烨，四处扫视下，压低嗓子，在耳边说：“我知道你伪造的身份......”
　　“你？！”江烨有些不可思议自己被揭穿，但那双春日青的神采却写满未知。
　　这种过于理智的解构体，实在过于可怕。
　　“作为星辰中诞生的孩子，我不像其他人类......”孟泽笠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接下来的几个字。
　　“那样愚蠢。”此刻，再对上那双拥有春日青色彩的眼睛，“狼”却不淡定了。孟泽笠的眼睛，实在太过平淡了，就连眼神中都不流淌着什么情感，全然一木头样。
　　或许，只是一垒星粒子堆砌成人形才成了他现在这样。
　　“提出需要我援助的地方吧。”江烨盯着他，慢慢地说。
　　“代替我，穿红日小队的队服，作为后置队员跟紧秦三和队长。”声音冷漠，好似不掺杂任何情感的机械。
　　“如果他们出了一点差错，报酬归零。”
　　“好好休息吧，时间不早了，过会儿就该跟去了。”孟泽笠瞟了眼信息数据板上跳动的电子数字，便关闭灯光。
　　江烨听他越走越远，而后是推门关门的声音。正准备爬起来先跑走，岂知对方却把门推开，剪影般颀长的人形立在门口，一字一句地说：“患者应该听从医嘱。”
　　“我不想动用暴力手段让患者听话，江先生。”那双春日青过于惹人心悸，江烨乖乖地缩回墙角，那门这才关上。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几乎要唤醒江烨的本能，但以孟泽笠的与其来看，他别无选择，只能乖乖地待在黑暗里等他再次打开门。
　　就像被驯养的狗。
　　狼可不会这么窝囊，除非落单。
　　黑暗催发出的本能还是将他压出了泛着白光的眼眸，喉中挤出低吼，不知在警告或是催促什么。江烨侧躺着缩在床角，墙壁的冰凉不断刺激着皮肤的触感，他撕扯着床单，直至它破烂。
　　“江先生，时间到了。”孟泽笠再次推开了门，漠然的声音把江烨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早已挠得翻起，鲜血渗在外头，已有些许凝固。
　　“你是狗还是狼？”灰发男人不满地挑眉，点开了灯。
　　此时，躺在病床上的蓝发男人口中溢出黑色的胶状物，活了般在床单上慢慢爬行着。
　　“比我诊断的糟糕，江先生，失礼了。”说罢，他大跨步走向奄奄一息的男人，一伸手竟是直接撬开克莱因的牙关，生生把黑色胶状物的源头给拔了出来。
　　只抠下一小块，其余的被他甩到生化废物垃圾桶里。
　　“我会把它带去研究，江先生放心去吧。”孟泽笠没再看江烨，手上挑起，把那块胶状物塞入小瓶子，而后陪同着出去了，咯吱窝下还夹着什么，看起来像叠起来的衣物。
　　“拿着，换好后就去。”孟泽笠再次嘱咐，转身就离开去生物化验室了。
　　江烨身量和秦三差不多，衣服尺码自然也差不多，但孟泽笠有秦三队服这点就蛮奇怪了。
　　“红日小队后置队员江烨，请到103层露台集合！”没一会儿，广播器里竟响起了袁惑的声音。
　　这广播是终于舍得用人了。江烨叹了口气，奔到升降机就往下去。
　　等他站定到位，秦三已经久等了，狼一样的就扑上来，给他砸到冰冷的地面上。
　　“呃！”“知道你是后置，下次再怎么晚小心被咬。”袁惑看着两只“狼”，无奈地摇摇头。岁术站在行航器的一边，在风雪中为他们送行。
　　人类的身上裹着暖和的淑巴大衣，那双深邃的眼睛也藏在护目镜下。风一下接一下割着他脸上的肉，却只留下冰冷的迟钝。岁术的两只手揣在兜里，他看了袁惑良久，只觉这解构体实在太冷，于是把大衣脱了下来，让暖意包裹本该没有生命的他。
　　“指挥？”袁惑心下一惊，刚想脱下又突然被抱紧。岁术的声音颤抖着，似将与亲人分别的家属。
　　“好好回来。”风雪把他的话搅得模糊不清。
　　此去，必然会惊动驻扎在白玉京的富人，那边消息网密布，一旦传到了高楼的耳朵里，战场就莫名其妙地诞生了。
　　但只要不涉及到白玉京的利益，他们自然不管不顾。
　　“谨诺。”袁惑有点无奈地应下，指挥官在生死方面往往过于敏感，想来应是人类的本能。
　　毕竟于他们而言，红日的各位都是没有血缘的家人，包括那蜡烛一般的穆远。
　　行航器打上了火，引擎声绞碎了言语，江烨坐在窗边，黑色的雨花石藏不住任何情绪，在此时却是如此淡漠，思绪不知飞去何方。
　　但没放飞一会儿，行航器的运作戛然而止，终于听清外头的风雪声，此外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江烨推开车门，险些撞到走来的秦三。
　　“队长，后置人员较激动，情况正常。”
　　“收到，该行动了。”袁惑听闻秦三的报告，转身走开，看向当前的目标地点。
　　脚下黄土，几块峭石吐出尖锐，给人下绊子。富人驻白玉京的使馆兼情报网总部孤零零地立在远处。顶上异常的云雾挡着什么，隐隐可以看到微弱的红光。而袁惑抬起头，直面它们。
　　“袁队？”江烨走到他旁边，很快就被示意噤声，看向他的视野。
　　是眼睛。
　　红色，机械。
　　它们转了过来，那红光被云雾隐得微不可察，可这被视奸一样感觉实在无法忽视。
　　“秦三，电子视角，麻烦开启一下。”
　　“还有投影到地面上。”
　　“我需要知道确切的行进路线。”袁惑冷声，转过去看秦三。队员会意，把那网状影像投到了干枯到近乎龟裂的地表。
　　果然，好一出空城计。
　　每个眼睛下都有一处视野，示警的轮廓勾勒在粗糙的大地上，格外清楚。圆锥状的实体化视野罩住区域，密密麻麻，整齐排列。江烨看了不禁有点犯难，问：“怎么过去？”
　　“走过去。”袁惑不假思索道，而后率先踏出一脚，踩在了没有被示警的区域，就连躯体也完美躲过。
　　“后置的，跟上。”秦三照葫芦画瓢，还不忘提醒留下压队尾的人员。听他的话，江烨应了声，好在身体并不笨拙，几步跟上。手上空落落的，想扶点什么，手边轮廓的警示岌岌可危，但按下去时，却是一手的粘稠用力把他的手往上拖。
　　“嗯？”有点疑惑，低头看它，是一股黑色胶状物凝成的支架，恰好躲开了警示区，把他的手拖住。物质间的拉扯过大，支撑上体的一段近乎透明，见江烨反应过来，便小心翼翼地缩回他手里，乖巧地躺在手掌心。
　　是哪一种能量凝集成的吗？江烨有些好奇，没多想，只是把它藏入袖子，再小心地往前走。
　　机械格式，但人不格式，想来是看到了监控，远远的建筑里竟走出几粒人影，朝这里来。
　　打头的袁惑眯眼看着，靠系统放大几分，瞳孔骤缩，让身后两人往后退，自己则慢慢往前挪去，确认几粒人影的坐标后将数据传给尚在天平塔的穆教，让他把屏蔽许可批下来，方便行动。
　　三个人跟木头人似的立在那儿，死死盯着几人的动向。
　　“滴滴，申请成功。”突如其来的机械音近乎使三人炸开了锅，袁惑在拿到的第一时间就开启屏蔽装置，而后躲过莫名开始动作的监控警示区域，跨到了离使馆不远的地方。
　　“走啊。”秦三推了下懵住的江烨，“狼”这才动作，慢慢往前挪去，但身子僵硬，像是在害怕着什么。秦三以为他只是第一次做后置人员这种压队尾的职业而跨到自己身前，并没太在意。
　　袁惑看向江烨的表情却格外古怪，似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事物。他并没有告诉秦三，直至“狼”转身看向秦三。
　　那张脸一整个扭曲，黑色的胶状艰难地想把他拉扯回正常的形状，但就连眼球都快流出来，怎么扯得住？只见有血液从眼眶中涌出，冲掉些许黑色，变得诡异，就像新诞生的生物体那样。
　　不知名，不知姓，不知来，不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