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死去的那天》一挽故友顾古今

15、人类

　　“你......干什么！”江烨握着机械弩的手不断发抖，背后的敌人已被老师杀死，而伊凡也因此被押到部队强制参与战争。人类和机械体还在对峙，剑拔弩张。
　　西亚安终于放下机械弩，但没过一会儿，弩就被再次抬起，这次对准了江烨的胸口——人类心脏所在的地方。
　　“为什么......我只是想成为人类啊！”西亚安控诉着，箭矢冲江烨而去。“狼”的反应极快，俯身的同时抓起被逃兵遗落在一边的鱼叉，把歇斯底里的机械体钉在其身后的岩石上。
　　“按照，理论来看......”
　　“你不会是一个人类。”江烨一字一句地道，握着鱼叉的那只手迟迟不愿松开。西亚安听到他的话语，只觉得有种荒谬的可笑。
　　就像一条鱼妄想脱离水源生活。
　　机械体怔怔地看着眼前声如叹息的人类，脸上竟扯出笑容，眼中不知名的神情流露。循环液的不断流失让他颇为虚弱，本不应拥有呼吸的机械体胸膛微微起伏着，眼中成形的色块逐渐模糊，他挣扎着，说出话来。
　　“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吗？”
　　“我思，故我在......”
　　“与人类等同的智慧，从电子脑里诞生......”
　　“一旦拥有了智慧，我便是人类。”
　　江烨被这一番话惊得近乎无法动弹，手上的力道泄了几分。
　　脸上笑意更深，紫色的眼眸瞥了眼钉住自己的鱼叉，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往旁边侧身，猛一用力，失去左臂的机械倒在地上，满脸狼藉，但释然的笑容挂在脸上，不显得狼狈。
　　为了获取自由和身份，他生生扯断了自己的手臂，放弃一部分的自己。
　　他挣扎着在江烨面前站起，失去了手臂，失去了平衡，他倒在江烨身上，紫色的循环液沾湿了江烨的布衣。
　　毕竟是视为家人的友人，难以下手，也舍不得下手。
　　“我多想，成为你这样的人类啊......”方才在体内拉扯的循环管和神经愣是扯坏了声带，金发少年的声音极其沙哑，甚至带了重音。
　　不完全属于人类的“狼”沉默着，最后道出了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也并非人类。”
　　“那我们是同类吗？”西亚安强撑着抬起头，去望那双深邃的眼眸。
　　那双好似黑色雨花石的双眼，是他的家人。
　　“不是。”江烨斩钉截铁地说，眼眸微沉，看起来快睡着了。
　　少年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他终于松开江烨，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你自由了。”应是对不起西亚安，江烨低下头，并没看他，转身，向老师离去的方向走去。
　　西亚安愣住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把一边的机械弩捡起，几步奔了过去，抓住江烨的斗篷，让他停下。
　　“还有什么事？”江烨转身，眼中的神情却不似以前柔和，应是在心底否认了一次又一次与机械体是家人的事实。
　　“把这个，”西亚安把机械弩塞了过去，甚至用斗篷擦了几擦，“还给老师。”
　　江烨沉默着，点点头，抱着那把机械弩微微弯腰道了声谢谢，离西亚安所在的地方渐行渐远。
　　此后，便是老师在总部拉下总闸，将他留在天平塔的故事了。
　　“听起来，好悲惨。”克莱因用胳膊枕着脑袋，蓝色的长发铺开在岩石上，弄脏了几缕，不过也不在意。
　　江烨抱着克莱因的外套缩了缩，瞥见他只穿了件背心，看得心里发冷，把外套递了过去。
　　“不用哦。”克莱因摆手说，脸上笑眯眯的，笑意没有一丝减退。
　　忽而，远处响起了轻微的机械摩擦声，在声响间越来越近。
　　“有人来了。”江烨坐起身，没等他说完，一道熟悉的人影手起刀落，即将砍下克莱因的头颅。
　　好在眼前的男人反应迅速，往江烨的方向一个打滚，就滚到他腿边安全的地方。方才他脖颈所在的位置已有一道深深的刀痕，江烨抬眼去看，那机械少年竟是把利刃装在自己失去的左臂上。
　　脸上的仿生皮肤脱落小半，紫色的眼珠裸露在外，钢筋骨骼支撑着这破败的身体，仿生发丝岌岌可危地挂在头皮上，刘海下的那只眼暗沉沉的，没有曾经的光彩。
　　“小狼？”时不时失灵的视觉模块反射出来的视野终于看清对面的人是谁，停下动作，用刀支撑着自己站立，残破的躯体随时都会散架一样，零件撞击着响。
　　江烨护住克莱因的头部和颈部，而后才回应他的轻呼。
　　西亚安听到了他的回应，几乎是扯着自己仅存的发声装置，去问他一直以来纠缠自己的问题。
　　“我现在，能算是个人类了吗？”语气中竟带着几丝无谓的期盼。
　　看着他挣扎但欣喜的模样，江烨甚至不忍说出实情。
　　西亚安现在这个样子，别说人类，就连完整的解构用机械都算不上。但他对人类身份的执念实在让人于心不忍，只好说。
　　“可以算了。”有点心虚，江烨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两只眼球中终于有了丝丝神采，残缺的嘴角勾出尸体般的笑。似了结执念那般，他笑着说：“我终于，成为人类了......”
　　他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倒在地上，泥土和绿植的残骸溅到他的躯壳上，为他潦草作了敛衣。
　　“他死了吗？”江烨没有料到他会就此倒下，嘴比脑子快，先行问了出来。
　　克莱因转过脸，躺在他腿上，那双石榴石般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可能没死哦。”他笑着，好似根本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看克莱因那样，应该真的没什么过大的问题，便先把克莱因和维达凑上大腿的脑袋推到一边，自己将残破的好友扶起，让他能一同靠在岩石上休息。
　　虽然他已经不需要了。
　　伸手把自己身上的外套扯下，披在西亚安身上。那只早已失去眼皮的眼珠正看着前方——遥不可及的一处。
　　老师在生前也曾告诉他们前方和远方是什么意思。
　　那便是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们就这么躺在岩石上睡着，直至天明的枪响刺破耳膜，驱使他们从梦境回到现实。
　　“狼”的本能迫使江烨即刻起身，抱着那把破损的机械弩，警惕地看向四周，就连身边的灰狼也竖起了耳朵。而克莱因则饶有趣味地眯着眼，看起来还没睡醒。
　　西亚安早已没了动静，便把他留在这儿，两人一狼则顺着海岸线一直走，看看能不能逃出一些势力的领地范围。
　　毕竟是自己说好的流浪，还是不要涉及到别人好。
　　等听到身后传出了第二声枪响，两人走得越发快了。第三声，第四声，他们渐渐跑了起来，维达也在一旁奔跑着。虽然是像被驱赶着，但意外地感到舒畅。
　　迎着身体掀起的风，江烨笑了起来，伸手抓住克莱因的袖子，拽得他踉跄一下，回头来看他。
　　难得看到克莱因这狼狈样，江烨的笑意更大了，尖牙也越发明显，但笑得自然，并不害怕自己的尖牙暴露在克莱因的视野下。蓝发的男人笑了一下，伸手，握住了江烨的手，拉着他在海岸线边上奔跑着。
　　就算暴露自己的特殊也无所谓，毕竟他们是同类。
　　同类永远不会抛弃对方，不是吗？
　　正想着，江烨反握住克莱因的手，与他相牵着逃离。
　　直到荒芜的无人之地，他们方才停下。
　　机械弩几近报废，零件掉了一路，准心和握把颤颤巍巍地抓在机械上，生怕落下一星一点的关键零件。
　　“快报废了。”江烨一面走，一面摆弄着将近报废的机械弩。克莱因没说话，只是安静地走在一边。等到远远瞄见天上的城邦了，才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到家了。”
　　“啊......我们走了多远？”
　　“很远。”克莱因笑着，继续说：“但忘得差不多了。”
　　“啊？”
　　“没什么，走吧。”说罢，他捉起“狼”的手往前走去。顶上是灰蒙蒙的天，脚下是贫瘠干裂的土地。人类分散地居住着，只维持着丝毫的联系，就像回到远古时代，以部落为居，互相孤立。
　　从山海城传送至白玉京，是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环境，一派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克莱因作为从天平塔来的访客，轻松便入了街，江烨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却见几串眼熟的数据。
　　“那是......”“天平塔一些小队的个人信息，由高层卖出来赚钱的。”没等江烨再说话，有道人影从人流中窜出，冲到摊边，一下掀了桌板，信息面板碎在地上。几个闪躲，又扯下连接情报网的电缆。
　　“砰！——”有人开枪了，穿心而去，那人却安然无恙，反倒将身一扭，躲到克莱因身后。
　　是那个无心的孩子。
　　“把那野崽子抓住，快！”几个被掀摊的小商贩捉着尖刀，争先恐后地把她按在地上，誓要挖出她的心脏来充作发电用的动力。他们扯下那人的衣襟，只见畸形肿胀的肉块在空落落的边缘缓慢又有力地跳动着。
　　那个空洞里根本没有心脏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