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死去的那天》一挽故友顾古今

1、捕食

　　“警告，警告，能源告急，能源告急。”机械的声音从显示屏中钻出，江烨在副驾上调着地图，找就近的落地点。
　　“老师，在埃尔斯米尔岛东部的停放处落地。”“收到。”伊凡在主驾上操控着行航器，向停放处而去。
　　伊甸计划后的第五十一年，地球才慢慢重启，如断了氧气管的病人般在太阳系中苟延残喘，身上毛病层出不穷，洋流紊乱、磁场倒转，甚至下地幔液化到与软流层无异。
　　或许，地球的免疫防护已经识别到人类这种高明的水蛭。
　　行航器在道上滑行一段，融了几抹白雪。停放处属于半废弃建筑，多年没人打扫，道上积了雪，麻烦得很。
　　“过了线，就是天平塔的领地了。”伊凡把唯一的毛大衣裹在江烨身上，学生的身体素质虽好，但实在太瘦了。外头，几架无人机漫无目的地飞着，无聊得很。
　　“北部亚洲航线联盟已经瘫痪了，没法通缉我们，我回去拉下总闸还能瘫一段时间。你切记，去到那边，把白玉京的信号枪拿出来，走出三十步后开枪，天平塔会帮你。”伊凡一边嘱咐着，一边把行航器后座的行李拉出来，塞到江烨手里。
　　“记住，你是白玉京的，不是北航的。”伊凡不放心，又说了一遍。江烨只是安静地听着，把身上的毛大衣又裹了裹，不说话。
　　“老师。”“老师不跟你去。”伊凡从兜里翻出支电子烟，抽了起来，烟圈散在面前。
　　“乖孩子。”伊凡摸了摸江烨的头发，伸手把他推向分界线。
　　他的脚方才踏入，那几架无人机就瞪大了眼睛去看他。江烨小心翼翼地走着，这三十步有如在刀尖行走。在无人机拉响警报并发起攻击前，他抖着手抽出枪，往天上开。
　　鲜红的子弹划破灰蒙蒙的天际，而后绽开，落成莲花。
　　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风吹过。
　　无人机开始汇集激光瞄准“入侵者”，江烨后撤一步准备逃跑，通讯系统却被强行开启，掺着杂音的男音从通讯线路中挤了出来。
　　“欢迎来到天平塔，尊贵的客人......客套话就这些，现在请您跟随无人机，它会把你带到安全区。”
　　没等江烨想好回复，对方就掐断了通讯。
　　不好多抱怨什么，也许出紧急情况了吧。
　　跟着无人机踩着脚印，实在太冷，就把护目镜和帽子套上。透过镜片，去看模糊不清的世界。
　　渐渐地，眼前出现了告示牌，字体倒是清晰，省去解读的时间。就算带着护目镜，他仍习惯性眯着眼，直到躲进安全区，才把覆在镜片上的雪拭掉。
　　安全区也没有暖和到哪里去，只是在大型储物室的基础上草草地修改了几个设施。枪口早已从炽热转为冰冷，但江烨还是揣着那把枪，手冷得发颤。
　　他抱着膝盖缩在储物架边，冻土被集装箱的底部隔绝在底下。
　　冷。江烨这么想着。
　　突然地，集装箱的尽头传出动静，似有人从地下朝这儿来了。江烨放不下警戒心，从袖中弹出蝴蝶刀，甩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飞去。
　　“力道不错，警惕性太高。”男人看着眼前入墙三分的刀刃，淡然道。
　　来人披着一头蓝灰色的长发，双眸是石榴石的颜色，身形颀长，白褂披在身上。
　　是克莱因.阿科斯塔，斯提克斯生命科学研究基地的掌权人之一。
　　“随我来吧，或者你更想睡在这儿？”他笑着去看警惕的“狼”，江烨抖着身起来，这里实在太冷，受不住了。克莱因伸手托住在面前打了踉跄的江烨，由他抓着手臂，咬住肩膀。
　　从地底通道到基地下层，一开门，两人就被关入消毒间，喷雾状的消毒液从头沾到威，刺激鼻腔的气味惹得江烨咳得不停，甚至打了几个喷嚏。克莱因一脸习惯的样，伸手，拍他的背。
　　终于，消毒结束，江烨抓着克莱因，几乎是跑了出去，冲到洗漱间，不停用水搓鼻子，想洗掉难闻的气味。
　　“小狼，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江烨走到克莱因边上，只见对方用纸巾捏住他的鼻子，让他用鼻子哼一口气，才总算把气味散掉。
　　“头发有点乱啊。”克莱因伸手摸去，对方却呲牙凶他，往后退几步，警惕心提到了嗓子眼。
　　从蝴蝶刀形状的刀鞘里甩出梳子捏在手里，安抚道：“easy，easy。”大着胆子，克莱因摸了摸他的头，像对待真正的狼那样。
　　才没摸一会儿，江烨就打了个哈欠。
　　“......困了？”
　　江烨点点头，实在没力气，干脆抱着克莱因胳膊倒下去，克莱因连忙托住，半拖半推地把他带到折叠床边，把床拉开，把人放上去。
　　江烨睡得很死，下意识缩起来，只是没有尾巴可抱，两手空空的。
　　克莱因暂时把他晾在那儿，自己则去信息登记室领装有生物数据芯片的铭牌。
　　无人机扫描过江烨，他的信息早已录入，铭牌准备就绪。
　　“江烨，183cm，所属地是白玉京？”克莱因一挑眉，心觉奇怪，当时把他毛大衣脱下来后，里面又有件深蓝色的袍子，其后用银色的布料缝了角鲸捕食磷虾的图案，全然是北航的产物。
　　说谎好歹也把袍子脱了啊，笨。克莱因走向熟睡的江烨，笑了下，把一旁的袍子拿走，丢到自己房间的废弃箱里。
　　把白玉京的袍子叠好放在江烨身边，金属色泽的铭牌安静地躺在黛色的布料上。
　　醒了后，狼安静地换上袍子，把铭牌挂在脖子上。
　　飘飘然地，好似破碎的瓷器被重新粘合起来。习惯性地，他在床边用狼嚎嗷了一嗓子。
　　“你是‘头狼’？”克莱因在露台边靠着，调笑着睡迷糊还嗷一嗓子给自己弄醒的江烨。
　　没等江烨说话，克莱因就将屏蔽装置开启，欺身逼近江烨说：“你那北航出什么事了......先别奓毛，我没恶意。”
　　江烨终于把呲起的牙收了回去，患了一会儿，说：“人皮客。”
　　“他们讨要物资，我们没给，就打过来了。”
　　“我，和老师被通缉了，拉了总闸，就逃了。”
　　说到后面，还不忘加上一句。
　　“我是白玉京来的。”
　　“我知道。”克莱因苦恼地揉着眉心，思索着什么。
　　那些披着人皮的兽，还要蚕食多少事物，不过，名为世界的怪物终会将他们吃吞入腹。
　　人类需要新的洗礼，新的“神明”。
　　“你是暂时在天平塔，还是......”“不回去了。”
　　克莱因思考了会儿，问道：“不介意的话做我助手。”
　　“谨诺。”
　　“战斗参数如何？”“不知。”江烨眼眸微沉，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
　　改基因人类在真正开发之前，战力总是跌宕起伏，他曾逃跑过，在基地外赤脚奔跑着，单薄，迅疾，似狼。
　　十岁时他混入普通的小乞丐里，到处求着人要吃的，讨活下去的资格。但人皮客入侵时，却把几个孩子逼进角落，江烨挡在几个孩子前，身子却在颤抖，害怕地拿刀横在身前，随时要刺过去。可刀却在刺去的瞬间被打飞到一边。生存的欲望在瞬间放大，占据上风，他蹲下身拿起手枪，对准人皮客的大汉，扣下扳机，脑袋在眼前被穿透，血溅到脸上。
　　他碰到了血，嗅到一股腥味，刺激着神经。
　　后坐力让他的手不断发抖，又疼又麻。枪口仍在发热，高大的敌人在眼前倒下，身后几个小孩捂着耳朵，吓得哭叫起来，甚至跪坐在地上，有的还尿了。
　　被自己的枪声吓到动弹不得。他跌坐在地上，身后几个孩子四散奔逃。枪声引来了其余几人，吆喝着去抓住他，来不及反应，大脑驱使他逃跑。江烨发疯般地向远处的街道跑去，直到点点红光瞄到了自己，他才意识到自己跑出了多远。
　　但，心软的人接受了幼小的“狼”。
　　人带着“狼”生活，教他写字，教他说话，教他排解情绪的方法。
　　他不再时常嚎叫，而是吐出了清晰的话。
　　“老师。”“请带我去。”“谨诺。”
　　于是，狼变成了人。
　　“谁把死鸟放出来了？！”突然，隔壁生物实验室爆出一声惊呼，有只断了脖子的黑鸟终于撞破了窗户，拖着半脱了皮的翅膀颤巍巍地飞起，血滴在地上。
　　“妈的，把那死鸟抓住！那玩意带病毒！”工作人员翻出满是碎片的窗户，出于对未知病毒的恐惧，他近乎歇斯底里。
　　江烨看着死鸟，双眼竟是泛白，发出了白光。
　　那人不管不顾追着死鸟，跳起来去捉。可死鸟却是灵活，频频躲过人类的手，挣扎着飞得更远。
　　江烨的注目似是唤起了它骨子里对肉食动物的恐惧，速度竟是慢了几分，呆住了。
　　趁此机会，江烨跃上那人的肩膀，猛地一踏，却是咬住了死鸟的翅膀，连带着摔到地上。
　　尖牙扎进肉里，伤痕边干涩涌不出鲜血，一股死肉的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江烨撕咬着死鸟，羽毛飘散在一边。
　　他，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