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满塘》南榕

55、第 55 章

　　“那天，我们去外面和老李的朋友们吃饭，老李和他的妻子从公司出发，我从家里出发，司机送我到餐厅。那是家高档餐厅，菜肴根据四季变化会不断做出调整，所有食材都空运自国外，价格贵得离谱。

　　吃完饭后，司机送我回去，老李和他妻子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要晚些回。我们在餐厅的停车场说再见。我从没想过，就在那天我会被死亡纠缠，而且是两次。在回去的路上，我发现路线不对，我问司机，他说走那条路更近些，红绿灯更少些，没那么堵车。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那样说，我自然信了。后来，越来越不对劲，路上的人越来越少，灯也越来越暗，我拍车子，尖叫着让他停车，他不听。加快速度一直开。我企图打开车门，但车门已被锁死，在我的拍打中，纹丝不动。我知道，我恐怕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因为恐惧，我的手指抽搐般地紧紧抓住大腿，很用力。食物像鱼一样在胃里扑腾。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他被某人收买，那么我也可以收买他。我把脖子上的钻石项链摘下来放到前面的座位上，问他这个够吗？他看了一眼，没做声。我又把手腕上的钻石手镯取下来和项链放一起说，老天会保佑你的。然后他停车了，我连滚带爬地从车上下来，拔腿就跑，生怕他改变主意。从车上到地面的距离，是生与死的分界。后来又被你撞了，所以我爆发了，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恐惧。”

　　“你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

　　“是的，能不沾血，就有大笔款项进帐，划算的买卖。”

　　“你可以用手机求救。”

　　“我没有手机。”

　　“有没有可能是临时见财起意？”

　　李多鱼喝下一大口咖啡，长长吁了一口气说，“那套钻石首饰是老李买给我的，在当时，可以换三套市中心的房子。他想表现出对我的重视。我很少戴。但那天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一霎那的心念转动，在出门前的一分钟，我把它们从盒子里拿出来，匆匆忙忙地戴上，然后跑下楼去。也就是说，那天我戴那套珠宝或不戴是不确定的。而那个司机却异常淡定，娴熟，是提前计划安排好了的。包括他手上的手套，他平时不戴手套的。”

　　陆璟说， “她认为你容易对付，一个从乡下来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

　　“都过去了。”李多鱼说。

　　“后来呢？”

　　“没有后来，那个司机跑了，车子丢在市郊的路边。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李，只陈述客观事实，没有加进任何主观评价，老李会有他自己的判断。今天我告诉你，是想说，我的生活充满了缺陷，陆璟。这十年，我过得不好，常常会有窒息的刺痛感。现在，老李躺在医院，失去了所有意识，而我做的这一切失去了所有意义。我想找回自己，你会帮我的，对吗？”

　　陆璟把咖啡放到桌上，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叠垫在脑后，笑了笑说，“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李多鱼，你是攻心的高手。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你把我的车子砸得稀巴烂，我依然对你感到抱歉，尤其是你那天竟然还发生了那么不幸的事。我现在对你简直同情心泛滥。我当然会帮你——解除婚约，没问题。”

　　李多鱼站起来，“谢谢你的小馄饨。”

　　“是云吞。”

　　“好吧云吞。”她已经走到了门口，拉开门，声音传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好好睡一觉，听到没，好好睡一觉。”

　　回答他的是关门声，和若有似无的好，或是嗯？

　　李多鱼回到自己的房子。

　　太阳已经升起，明亮阳光穿透落地窗，洒满半间屋子。天空的颜色是饱满欲滴的深蓝色，一种能净化人心灵的颜色。

　　房子空荡，只有一把长沙发，沙发后面是一张书桌，书桌两边各放一把椅子，书桌上面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书桌在必要的时候也兼任餐桌的功能。没有茶几，没有电视。墙上没有挂装饰画。

　　她走进浴室冲澡，冷水自花洒喷下来，她闭着眼睛，仰起脸庞，感受水流在皮肤上游走的冰凉触感。

　　两个小时后，她出现在医院，面容精致，光彩照人。

　　单人病房里除了老李还有老李的女朋友——姚素希。虽然姚素希是老李的正牌女友，但老李不仅仅只和姚素希在一起，还不遮不掩地和好几个女孩不清不楚地纠缠着。

　　老李始终没有娶姚素希，就像他始终没有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一样。如果硬要从他身上找优点的话，还真能找出一个——做事坚决果断。然而他的这个优点有个必要前提，那就是一切为自己，一切从自己出发。有了这个前提，坚决果断变成狠辣无情。

　　她，她奶奶，他的第一任妻子，他的第二任妻子，姚素希等等都领教过他的招式。最后，他终于成功地把别人对他的爱消磨得一点都不剩。

　　“多鱼，要是四年前，我没有住到你家里去，我现在是不是会不一样。”

　　李多鱼看着病床上的人，插满各种管子，没有知觉地延续生命，空洞地说，“你那个时候着了魔，我劝你，你不听。幸亏老头没有娶你，不然我得叫你妈。”

　　“多鱼，是你父亲主动的。”

　　“你可以拒绝。”

　　“拒绝！你以为我是你，有位这么厉害的父亲，含着金汤匙出生，什么都不要愁，房子车子票子，衣服包包化妆品，可以随便选择的工作，送上门来的那么优质的结婚对象。你以为我是你！！我一无所有，全都要靠自己挣。有轻松的路摆在眼前，我要怎么拒绝。”

　　“素希，你如此不甘心，那就不要问我如果做出不同的选择，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姚素希沉默，她极度矛盾，她只是想要过更好的生活，幸福的生活。无论是攀附别人，还是依靠自己，似乎左右都不是路。

　　过了一会儿，她失落地说，“你父亲是我的希望，多鱼，现在我的希望没有了，他基本不会苏醒，医生说。”

　　“我知道。你年轻，应该开始新生活。”

　　“能不能在公司给我安排一个职位？”

　　“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李多鱼说完向病房门口走去。

　　“你不要我进公司，你父亲也不要我进公司。看，这就是出生好的区别，你可以名正言顺继承你父亲的一切，而我，我侍候了他四年，随叫随到，任劳任怨，十万分殷勤，忍受他一身的坏脾气和坏习惯，但什么都不会有。你没有资格鄙视我。”她追到门口，冲着李多鱼的背影高声说，“我告诉你，你没有资格鄙视我。”

　　有护士急忙往病房赶来，匆匆的脚步声回响在寂静的洁白的走廊，温柔地提醒姚素希不要高声喧哗，声音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