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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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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李多鱼家木门上一把沉甸甸的黄铜大锁时,江怀川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意味着她和她奶奶去了一个比较远的地方。
也许,下午就会回来。他告诉自己。
没有等到下午,中午他又来了一趟,门仍然紧闭,隔绝所有人的脚步。下午依然如此,傍晚没有任何不同,然后是晚上,那把锁顽固地挂在门上。
天空有星星闪烁,屋子死一般寂静。
第二天,第三天……
江怀川不知道李多鱼去了哪里。
他问沈成,“李多鱼是不是去走亲戚了?”
沈成满不在乎地说,“不管她是不是去走亲戚了,明天她一定会出现在学校里,明天报考。”
李多鱼没有来报考。
教过她的老师都为她感到痛心,因为凭她的分数,可以上一个非常好的大学,但谁都联系不上她,她消失了。
没有任何告别。
“为什么?”江怀川对着空气问,指尖依然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感到极度讽刺。
沈成说,“这很李多鱼。”
江怀川问,“什么意思?”
沈成踢了一下身边的拐枣树说,“看上去朋友遍天下,对谁都好,其实,对谁都没有真感情。”
江怀川坐在椅子上,眼睛茫然地看着不远处大片青翠的田野说,“你说这话过分了,她可能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才选择不告而别。”
“无论是什么不好的事,都不应该这样一走了之,毕竟天没有塌下来。还有她的大学,排名前十的大学,她一声不响地放弃。我理解不了,没办法理解。”沈成仰头看着被阳光穿透的叶片。
江怀川沉默。高大乔木下的桌子和椅子依旧是主人在时的模样,如果不再回来,她为什么不把桌椅锁进屋子?
“有次聊到梦想,李多鱼跟我说,她没什么伟大的梦想,只希望自己的人生像一个小小的湖面,平静,波澜不惊,读完四年大学后,回我们镇上做一名老师。她要陪着奶奶,要给奶奶做好吃的,给奶奶买漂亮的衣服,种一院子的花,有时间,要带奶奶去旅旅游,去看看世界,她想要的生活是一眼能望到头的平静。”沈成冷笑一声,“你看,哪句是真的?”
“什么时候的事?”
“初中毕业的暑假。”
江怀川说,“最起码,我可以肯定,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是真的。她是的确想要过这种平凡平淡的日子,只是,一定发生了什么,改变了她对未来的安排——她奶奶到底把她带到哪里去了呢?”
沈成眉毛倒竖,“她奶奶过世了,能把她带到哪去。”
江怀川的耳畔响过一串轰隆隆的炸雷,却仍镇定地说,“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她只是说,她奶奶不在。”
“正常,她奶奶过世后,关于她奶奶的事情就成了禁忌,我到现在都不清楚她奶奶是怎么过世的。而且是在她奶奶过世差不多一个月才知道她奶奶过世了。总而言之,李多鱼浑身充满了秘密,而她的秘密我一个都不知道。”
江怀川把李多鱼还回来的两本书——《基督山伯爵》上下册,几次三番地用力甩过来甩过去,希望能甩出半张字条来,没有。他又把书本一页一页翻开,仔仔细细地寻找是否有她写在书本上的只言片语,依然没有。
两本书,她借过去是什么样子,还回来就是什么样子,书上一根线条都不曾多出来。
唯一多出来的是装书用的米白色帆布袋。
他会突然在半夜醒来,似乎听到有人在敲门,他明明知道门外不会有人,却不能够控制自己无视这种莫名其妙的幻觉。他的心脏怦怦地跳动,急切地从床上起来,穿过房间,打开门,和寂静的夜无声地对视。
也许她想和过去的人生彻底切割,可是,为了什么?
沈成从便利店买烟出来。在门口,碰到叶冉,他几乎被她吓一大跳,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到最大,神经已经不能指挥几乎要脱臼的下巴。
他只好用左手托住下巴,往上用力,才把它合拢,和上嘴唇粘在一起。
接着,他倒抽一口凉气说,“我说姑娘,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叶冉把一头瀑布般又黑又亮的长发剪得特别短,曾经像水蜜桃一样白里透红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穿浅蓝碎花衬衫,牛仔裤,板鞋。也瘦了。以前稍显丰满的手臂,现在变得纤细,似乎轻轻用力就能折断。
叶冉娇俏地笑着说,“我像李多鱼吗?”
叶冉知道,只要有李多鱼在,江怀川不会多看她一眼,他对她只有冷漠和不屑,看她的时候跟看条恶心的鼻涕虫没什么两样。曾经,她早晚都希望李多鱼消失,现在李多鱼真的消失了,她并没有从中得到快乐和喜悦。相反,她看着江怀川满世界找她,低声下气地跑来问她,知不知道李多鱼去哪了。他那个病急乱投医的样子,让她心脏泛起难以忍受的疼痛。
沈成的眼珠子简直要掉出来,“你为什么要像李多鱼?”
“我想……”叶冉低头咬住嘴唇,接着她仰起脸来灿然一笑说,“我想,江怀川也许会喜欢我这个样子。也许他能从我身上找到李多鱼的影子,也许能稍微得到一些安慰。”
他们站在街边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
沈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然后低头从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点燃,深深地吸进一口。
“你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叶冉问。
沈成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透过烟雾凝神看了她一会,调转视线说,“李多鱼的眉毛要比你的黑一些,鼻子要挺一些,秀气一些,眼窝没有你的厚,眼皮没有你的双,下颚会稍微方点,你的下颚线条比较柔和,你的眼尾稍微下垂,但李多鱼的眼尾上扬,看上去很有精神的样子。”
“好了,闭嘴。”叶冉粗鲁地说,“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李多鱼,怎么听上去比我更漂亮。”
沈成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
有一会,两人都没有说话,木然地盯着对面店铺的广告招牌看。
“好几次,我发现他的目光会有意无意地看向李多鱼的方向,当时,我没有,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喜欢李多鱼。因为他们看上去像两个世界的人,像永远不会产生交集的人。”叶冉说着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她继续悠悠地说,“后来,我发现,李多鱼是一个你可以忽略她的外貌感受到她丰盈内在的人,一个和我很不一样的人。难怪江怀川会喜欢她。”
沈成想,女人的情感就是丰沛,像夏天的阳光。他没有说什么,显然叶冉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她只需要他听。
“所以,既然他们两个在一起,李多鱼最起码应该告诉江怀川,她和谁,去哪了,做什么,何时归?她怎么可以这样一走了之?哪怕要分开,也请好好地把话说清楚,她偏不,她玩失踪,难道她不知道江怀川会非常担心吗?她那假惺惺的样子令我恶心,虚伪透顶,极度不负责任。”她的口气又变了,变得愤愤不平。
“嘴巴吃大粪了吗?说话这么难听!你什么都不懂,乱说什么。他们没有在一起。她去哪,什么时候回,回不回,她没有义务跟同学交代。”
“怎么可能呢,江怀川喜欢她,我都看出来了,他喜欢她。”
“是的,江怀川喜欢李多鱼,但李多鱼不喜欢江怀川,我骗你了。他们没有在一起,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谁会不喜欢江怀川,只有江怀川不喜欢的女孩,没有女孩会不喜欢江怀川。”
“你认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
“当然,银河系只有一个太阳,就像银河系只有一个江怀川。”
“可是江怀川不喜欢你,叶冉,为什么如此固执?”
叶冉沉默了,一片梧桐树叶,离开枝桠,在空中,漂亮地旋转着,旋转着,轻轻地落在地面,依偎着她的脚尖。
“为什么骗我?”
“你知道吗,对于喜欢你的男人,如果他出于羞涩不敢表达,但只要你稍微努力一下,他就会主动靠近你,舍不得让你那么辛苦,对于想占你便宜的男人,也会很喜欢的你主动,但是对于那种内心有坚持的男人来说,你的这种喜欢是沉重的负担。你头脑发热地喜欢着江怀川,凭着一腔无知无畏的勇气。我并不想伤害你,相反,我想帮你。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对江怀川有清醒一点的认识,江怀川不是那种会向死缠烂打屈服的人。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不断付出自己的热情和精力,不断消耗自己,你会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你除了迷失自己不会有任何好处,最后,不但江怀川不会喜欢你,恐怕你自己也不会喜欢自己。”
叶冉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江怀川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因为他,因为我对他的喜欢,我也会让自己变得很好很好。”她说,声音里有淡淡的忧伤,又夹杂着一股劲道。
沈成哧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让自己变好是变成什么样?变成李多鱼的样子吗?”
“你……你是个傻瓜,李多鱼也是个傻瓜。她不会找到比江怀川更好的男生。”她才不信沈成的鬼话,要为李多鱼开脱也请找个好些的借口。李多鱼不喜欢江怀川,他们两个没有在一起,骗谁呢?
“随你怎么说,走了。”
沈成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对叶冉胡乱挥了挥手。
叶冉看着他的背影,总感觉有些萧瑟。她叫住他问,“你是不是喜欢李多鱼?”
沈成回过身来说,“不喜欢。以后不要再问这种欧巴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叶冉恨恨地跺脚,说,“你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这么刻薄?你才是吃大粪了。”
沈成笑了,露出他的一口大白牙。
李多鱼走了就走了,不见面了就不见面了,不联系了就不联系了,不过是一个朋友,他不缺朋友。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