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满塘》南榕

23、第 23 章

　　“李多鱼，要是我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李多鱼笑，“我们高一就知道了对方的存在。”

　　“是的。所以会更觉得遗憾。”江怀川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李多鱼对他温和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大马路边上延伸出一条小路，一条被无数双脚踩得异常结实的土路，掩映在高大粗壮的梧桐树间。

　　“好了，就到这，你回去吧。”李多鱼按住刹车，停下来说。

　　江怀川也停住了自行车，他极力想看清路的尽头，但只有黑暗，小路通向黑暗，去往一个陌生的村庄，一个他从前不知道，但现在非常感兴趣的地方。

　　“我把你送到家门口。这里太黑了，树又太高大了。”

　　“别担心，”李多鱼说，“从这里，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家。就到这，再见。”

　　“等一等。”江怀川叫住李多鱼。

　　“怎么了？”

　　他大脑细胞急速运转，像在高速路上飞奔的汽车轮胎，心脏不规则地砰砰直跳，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叫住李多鱼，可是那个声音，那个‘等一等’的声音的确发自他的喉咙，超出了理智的范畴。

　　“李多鱼，你是个很特别的人。 ”

　　李多鱼露齿笑了，“不，我不是。但你是。”

　　李多鱼不觉得自己特别，相反，她觉得自己很普通，很平凡，就像一片绿油油的樟树叶子，和其他千千万万片绿油油的樟树叶子没什么两样。

　　这种认知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呢？

　　应该是高中的事了。

　　曾经她也认为自己非常特别，世界上再不会有另外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后来，她的思想渐渐发生了转变。全球有六十多亿人口，她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全国有两千多万她的同龄人，她依然微不足道，毫不显眼。许许多多的人都在为了未来有足够的保障而努力，她也一样。而且，她没有伟大的梦想。

　　“我哪里特别了？”

　　“特别会提问。”

　　江怀川笑出了声，“从这么黑的路上过，你不会害怕吗？”

　　上次，他和沈成送她，她也只让他们两个送到这。上次，他就想问，你不怕吗？

　　“不会，我熟悉这里，非常熟悉，我知道在这里我是安全的，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东西——好了，江怀川，真的很晚了，我要走了。再见。”

　　她穿一件白衬衫，宽松版型，直筒牛仔裤，白色系带球鞋。她的肩膀窄窄的，胳膊瘦瘦的，肩膀很平，线条流畅自然。

　　她踩着单车，走了，轻松又笃定，留给他一个背影。

　　江怀川想，她是快乐的，连背影都是快乐的。

　　他看着李多鱼，一直看到她融进夜色里。

　　在小路转弯的地方，李多鱼回头，同样，只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夜色。

　　某些人总是不明白，如果他们肯把花在别人身上的精力用在自己身上，比如说学习，读书，劳动，运动，思考等等，他们自己会变得更好是肯定的，然后世界也会变得更好。初一的那些经历，让李多鱼明白了一些道理：

　　第一，不要放大别人对自己的伤害。

　　第二，多读书，多思考，多多探索自己，而不是别人。

　　第三，遇到糟糕的人和事是概率极低的，不要因此怀疑自己，然后以一个更加开放包容的态度去看待以后遇见的人和事。这个听起来很理想化，做起来难度大，因为躲避危险是本能，刻进了人类的DNA里。不过可以尝试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世界是奇怪的，比如越是害怕受到伤害反而会更加容易受到伤害，完美闭环，所以自己要挣脱出来，不要落入这个怪圈。

　　第四，要以一种轻松的心态来看待人生，是轻松但不是轻浮也不是放纵。

　　第五，人是社会动物，和人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事，但自己要有原则和底线，在打交道的过程中产生摩擦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但处理摩擦的办法是可以灵活多变的。

　　第六，这些道理对现在的她很管用，以后就不知道了。

　　人是会变的，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需求，不同的心境都会导致变化。

　　李多鱼家是一栋一层的房子，白墙青瓦，门前有个相当大的院子，一只摇井靠近台阶，院子一角长着一棵高大的拐枣树，院子边上种着一横排菊花。

　　一个短短的缓缓的小小的坡度通向院子下面的一条小路。这条绸缎一样的小路一直伸向漆黑的远方。小路另一边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田野，那里是青蛙，蟋蟀，萤火虫的桃花源。

　　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奶奶辛苦劳作，抚养她长大，是她人生的支柱。

　　她对一朵白云的好奇远远超过了那对给与了她生命的男女。

　　她绝不会试图给他们找不得不抛弃她的理由。

　　曾经有人暗示她是没有父母的可怜虫。

　　她的回答是，你有父母，可是我一点都不羡慕你，因为你的父母一言不爽，便赏你一巴掌，不是命令你做这就是命令你做那，你才是可怜虫。

　　那人被她说得无地自容。

　　她从来不会希冀，突然有一天她的父母回来了，带着糖果和玩具。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把单车推进堂屋前，她抬头看了看天边弯弯的月亮，像天空在微笑。她想。